等方媽回到趙宅的時候,已將正午。
她到廚房裡,照吩咐將生菜掰開一片放在準備好的密封袋裡;就去和正在做著飯菜的阿姨一起準備中午的飯菜。
趙田世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手上的資料,看完後將資料合上,沉思片刻後問道:“福伯。你有什麽看法?”
他的面前站著位寸頭白發老人,年齡比他大很多,此刻這位被他稱為福伯的人正恭敬地站著,隨後只聽他開口問道:
“是對那位年輕人?還是對‘生菜’的?”
“都說說。”趙田世說。
“雲風?!平平凡凡吧,但他有福氣,能從植物人恢復過來,這就能說明了。而生菜麽——老爺——您知道的,我是信科學的。”
福伯說完,只見他更加恭敬地看著趙田世後面緩緩走來的老人,福伯連忙走去攙扶著他,“太老爺,您醒啦。”
趙田世也起身走去,扶住老人另一邊,“父親。”
出來的是趙田世的父親,名叫趙天仁。
趙天仁擺擺手示意不用多禮,他一邊朝著沙發走一邊說:“阿福,科學的邊界很寬廣,但現在還很窄。”
他走得很緩慢,就像每一步都在深深地思考著什麽。
趙田世將他扶坐在沙發上,福伯給他端了一杯溫熱的清水;那杯溫水放在茶桌上,老人伸手拿起,杯子還沒遞到嘴邊,他便發出一陣輕咳,喝了一口溫水後才舒緩些,聽他開口說道:
“我本來是不渴望再有往後的,但那晚過後,我對生的渴望重了起來,不管怎樣,我都希望自己能好起來。倘若有一點生機,誰也不願就這樣等……”
話音戛然而止,他終是沒將最後的那個“死”字說出來。他又一陣咳嗽,趙田世不斷順撫他的後背,而福伯臉上則寫滿了擔憂。
“他的資料我看過了,我想知道,他的父母連我們都找不到一點消息嗎?”趙天仁好奇問道。
“他們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趙田世回應。
趙天仁點點頭沒再說什麽,他又咳嗽幾聲,隨即便將杯子裡的溫水一飲而盡,將空杯放在茶桌上;杯沿的水流到底部,看著杯子裡面仍是空空如也,此刻的他覺得自己生命也同這空杯一樣。隨後福伯又給杯子續上了溫水。
“那個劉國富是在給他找學校嗎?”趙天仁又開口詢問。
“是的。劉國富想給他找個好學校,沒學校願意收,而且——他社交金也是微薄了些。”趙田世回應說。
“給他安排下,嗯……深城學府吧,我在那還能說說話。”
“父親這是……怎麽如此關照他?”趙田世疑惑問道。
深城學府可是一所名校,進學校的條件十分嚴格,數不盡的家長打破了頭,想著怎麽將自己的小孩送往裡面讀書……
“趙大。你要知道!當你給別人機會的同時,也是在給自己機會。”趙天仁說,“如果他是那個世界來的人,那麽我們就不是給他機會,而只是單方面的獻殷勤了。”
趙田世點點頭,隨後他向著福伯說道:“福伯,你馬上去辦,現在去吧。”
福伯應了聲離開了。
方媽從廚房出來,站在門邊叫道:“太老爺,飯菜已經做好了。”
趙田世聽見方媽的話,看著父親,他從父親臉上看到了一絲期盼;這是少有見的,哪怕是商戰上取得多大的成就,趙田世也沒能從父親臉上看出一點表情;除了笑,他的臉好像天生就不會有其他任何表情一般,
但今天這張臉好像變了。 趙田世知道,這是在經歷等待痛苦的死亡後的改變。
兩人上了餐桌端坐著,樣子格外莊重,好像在面對著什麽敵人似的。
方媽已盛好兩碗湯在桌上擺放著,但吃飯主人的目光不是先在熱湯上,而是看著擺放位置靠前的清炒生菜。
這時,他們同時感覺,這碟生菜就像碧綠的汪洋大海,顯現出一股澎湃的生機,似乎裡面蘊含著能給人帶來無窮的生命力般。
趙天仁首先拿起了筷子,二人便這樣吃了起來,沒有任何話語。
當太陽顯得昏沉沉的,再無晌午那般激情熱火時,趙宅又開始了如同戰爭般的緊張氣氛。
門外門內都走動著人,他們都低沉著面無表情;有的來回走著,步伐很輕,有的一臉擔憂;總之沒人發出一點聲音,像是只要有一點聲音就會有不好的事發生一樣。
趙小花才從學校趕來,她急匆匆地走到趙天仁的房間門外。
門開著,外面圍了一堵人牆,都看著裡面,像有什麽寶似的將他們的眼睛深深地吸住;而裡面只是不斷發出重重的咳嗽聲,每一聲重咳都似發出震顫,將圍在外面的人震退一小步。
她不斷往人牆裡擠著,終於到了裡面,看著躺在床上的老人,走過去抓住他蒼老的手,兩眼閃著淚花,輕聲喊道:“爺爺……”
趙天仁聽了聲音,似更加激動,咳嗽的聲音也更大了;一聲咳嗽發出後,他的嘴裡吐出黑色的汙液,顏色就像血液乾燥後的紅黑色。
“爺爺……你要堅持住……”趙小花見爺爺這般情況,又這般痛苦,雙眼已滿是淚花,流下來的淚水不斷滴落在趙天仁手上。
趙天仁咳出這攤紅黑汙液後,就感覺輕松極了;他剛剛隻覺得心口堵著一塊難受的東西,那東西都被他這一下咳了出來,此刻的他感覺再輕松不過了。
兩個穿著淡粉色衣服的護士將他扶在床上半臥著,他的雙眼微眯著,像用盡最大的力氣睜著雙眼,再沒別的一點動靜;要不是旁邊一台心電監控器的屏幕上顯示著正常的數字,還以為他已經去了。
“爺爺……”趙小花見他沒了動靜,又輕聲叫了一聲。
趙天仁的雙眼終於都打開了,他只是眨了一下眼,再沒別的動靜。
穿著白大褂的中年人走到趙天仁身旁,端坐在椅子上,伸手按住他的脈搏。片刻後,他站起身來,在手上的文件夾裡面寫著,邊說:“太老爺沒事了,好好靜養身體,過幾天就好了。”隨後他撕下寫滿字的紙遞給趙田世,“這副中藥,我會讓人準備,這幾天好好調養就好了。”
趙田世接過龍飛鳳舞寫滿了字的紙,感激地說:“謝謝您,彭院長。”
中年人擺擺手,“不用客氣,我師父本來是要親自過來的,但他臨時有急事,所以特別囑咐我照看好老爺子。不過,他還是很好奇,想知道你們用的是什麽藥?要是能說的話,……”
趙田世沒有回答,笑著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彭院長見他這般,也不再追問,他順著門外看去,隨後指著門外空出一條道的人群,看著趙田世說:
“天下可沒有不透風的牆。”
說完就走了出去。
趙田世笑了笑,沒有說什麽,跟著他到了客廳,他大聲朝四周眾人說道:
“都回去吧,老爺子沒事了。”
眾人聽了後,一陣歡呼賀喜聲響起,趙田世連忙壓手示意小聲點,聲音瞬間就小了。
直到所有人都寒暄完後,眾人才朝著大門出去,趙田世和彭院長走在人群最後面,趙田世見青年的身影也在人群中便叫他一聲:“小弘。”
青年聽到是在叫自己,回身往趙田世這邊走來,站定在他面前,看著趙田世叫了一聲:“大伯。”
趙田世扶著青年肩膀,向著彭院長說道:“這是我二哥的兒子趙弘,剛剛畢業,學的中醫,這小孩可仰慕您很久了。”
“彭伯。”趙弘看著彭院長叫了一聲,雙眼充滿了喜色。
彭院長瞧了他幾眼,點了點頭,隨後笑著說:“令侄可是一表人才啊!不過……你們這是準備進軍醫療界嗎?”見趙田世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便覺得他們不說出趙老爺子如何恢復的事情也是在理的,又點頭說道:“好吧,你明天來我這報道。”
“小弘,還不多謝彭院長。”趙田世見他答應了,朝著趙弘說道。
趙弘連忙說謝謝。
趙田世讓趙弘送彭院長回去後,趙宅的客廳又空曠下來,趙田世坐在沙發上,喝著幫傭端來的茶水休息著。
趙小花從趙老太爺的房屋裡出來,見父親坐在沙發上思考著什麽,“爸爸,爺爺叫你。”
趙田世聽了點點頭,放下手上的茶杯,去了趙天仁房屋裡坐在床邊,他看著醒來的父親半臥在床上,手上撚著磨得光亮的手持珠,閉著雙眼像在思考著什麽,趙田世靜靜地等著沒有問話。
許久過後,趙天仁才開口說道:
“趙大。你知道嗎?這個世界很古怪,有些東西,不得不信,就像‘佛’,我以前也是不信的,但後來我信了,現在我更信它了,不管它存在與否,我都相信,至少我的心裡它是存在的。以前我說過,有鬼的東西總是有道理的,我想,現在我沒有說錯,但這不是鬼怪,是真實的。”
趙天仁閉著的眼睛沒有睜開,說得很緩慢,聲音像流水般涓涓而出,似有點在胡說八道,趙田世只是點頭聽著。
“此人能將這般神藥隨意販賣,我想出兩點:一、他或許是偶然得到。二、他是那個世界出來的人。”趙天仁猛地睜開雙眼,兩眼神神地看著趙田世,這時的他像又年輕了十幾歲一樣精神抖擻。
趙田世聽了心裡一震,那個世界?
他想起父親講的故事,那個故事他記憶猶新,因為父親小時候每年都會講一遍給他聽,反覆如此,他甚至可以背下來了。
那個故事裡就有“那個世界”,他一直以為那只是故事,現在看來這是真的。
他曾經也常幻想那個世界的人是什麽樣的,但今天他知道了,趙田世心裡想著,這就是那個世界的神通嗎?
“我想見見他……算了,還是再觀察觀察吧——但一定要抓住他,這是上天給我們的機會,這個機會我等了一輩子。”趙天仁緩慢地說著,他以前說話從來也沒這樣猶猶豫豫過,就像有什麽截住了他的思考似的。
趙田世看著父親,見他惗著佛珠的手上再未動一下,知道他睡著了,便將他扶平在床上,蓋好被子後就出去了。
趙小花見父親出來,就走上前去抱住他的一隻胳膊,輕聲問道:“爸爸,爺爺睡了嗎?”
趙田世點點坐在沙發上,看著趙小花沉思片刻後說:“小花啊,爺爺對你好嗎?”
“不好。 ”趙小花轉著兩眼說道。
“哦,那誰對你好?”趙田世問。
“你也知道就爺爺對我好嗎?”趙小花反問。
趙田世拉下臉來,知道她又要和自己一番爭論自己照顧她少的事情,就直接了斷說:“我交給你一件事——哦不——是你爺爺交給你一件事。”
趙小花沒有馬上答應,拿起桌上的蘋果,用紙巾擦了擦就咬了下去,嚼了幾下後才開口:
“你說吧。”
趙田世心裡呼了一口氣,隨後說道:“你學校會有個叫雲風的,你和他多接近接近。”
“什麽?是那個賣菜的嗎?我不乾,我昨天等了他一天,氣死了我……”趙小花大叫一聲後連忙說著,直說到兩臉股股的,不知裡面是蘋果還是生的悶氣。
她昨天早上和方媽一起在那等雲風,一直也沒見著人影,無奈要上學,便鬱悶地走了。
趙田世搖了搖頭,擺著一副可惜的表情,慢悠悠地說:“看來只能讓‘趙蟬’辦這件事了。”
一聽到趙蟬這個名字,趙小花“哢嚓——哢嚓”咬了兩下蘋果,瞪著雙眼看著趙田世說:“別提那個……小浪蹄子,這事我去辦。不過……”
趙田世將雲風的照片遞給她,哈哈笑著說:“我知道你想要你母親的車很久了,我批準了。”
“真的?”趙小花驚喜著,見趙田世點了點頭,就開心接過雲風照片。
照片上的雲風和雲朵雙眼沉閉端坐在地上,她看著照片上的雲風點點頭說:
“還蠻清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