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
蒙達雅端坐在一面鏡子前,不斷調整著呼吸。
鏡子由無裂痕、雜質,通體黝黑的黑曜石打磨而成,放眼整個谷地,這種鏡子也極其少有。
而作為谷地之主最寵愛的孫女,她擁有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世上沒有人抵觸美好,但卻一定向往自由。
對這少女而言,來自谷地之外的科亞,就是那墜入尹甸園的蘋果,讓她生出了真正的欲望。
“殿下,該出發了!”
屋外傳來呼喚,而整個宮廷內實則早已沸騰,為王子使團出行的踐行儀式而期待。
蒙達雅站立起身,她早就換好了盛裝。
而實則在盛裝下,還有另一幅內襯,便可輕松褪去盛裝,換上其他的衣物。
侍者、仆從抬起轎子,向祭祀聖殿高台出發。
一路上,又與不少王公貴族的隊伍匯合,終於在來到那高台之下時……
天色大亮。
整座大城20余萬子民聚集,軍隊維持秩序,當王公貴族來到後,他們便立於陡峭的台階下靜靜等待。
隨著一聲悠長號角聲蔓延,戰鼓聲便猶如雷鳴般的響起節奏。
遠方,一座“移動宮殿”正緩緩靠近,如同在人海之上漂浮。
那宮殿上的人便是“特左左莫克”。
這強盛國度的唯一君王。
宮殿在階梯前沉悶落地,便有地毯滾落平鋪,那年邁的谷地之主終於走下……
貴族們因此而跪拜。
同時,二十余萬子民也如迭起的浪潮向他叩首。
禮成。
一樣步入老年的大王子走來,追隨他的父親,登上台階。
到了這時,一群貴族才緩緩跟上。
他們將登臨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向“均衡真神”祈禱,乞求她的仁慈,並接受來自谷地之主的臣服、示好,以及所奉獻的貢品。
登上階梯的過程無比漫長。
人們需放緩步伐,給予特左左莫克喘息的時間。
而隱隱約約,有議論聲蔓延——
“國主親自為大王子殿下踐行,這將會坐實那宮廷中的傳聞……”
“什麽傳聞?早已不是傳聞,王族子嗣皆知,只要大王子談和歸來,他便是下一任君王!”
“二王子、三王子會心甘情願?”
“呵呵,或許當大王子入地宮沉眠時,老國主還能每日飲三杯龍舌蘭甜酒呢!”
“大王子只會是過度,真正的王者之爭,還在於二王子、三王子身上!”
“你還忘了一人,蒙達雅殿下。”
有人的目光開始尋覓,最終發現,那少女不知什麽時候,已走到老國主的身旁,攙扶他繼續上行。
“這樣的恩寵,是王族子嗣中前所未有的。”
“老國主對她的寵愛,是真正出於長輩的關懷!”
議論開始出現分歧,蒙達雅代表著未知數。
人群中,十七王子自然聽得這一切,並看著女兒服侍國主近前,心中無比驕傲。
忽然,他的一旁鑽出一道身影,“殿下。”
十七王子收斂目光,看向那人,正是他派出追殺科亞父子三人的侍衛:“事情解決了?”
“我讓殿下失望了!”
“什麽?”十七王子忍不住驚呼,引來周遭目光侵襲。
他立即壓低聲音道:“怎麽回事?這已經過去三天了,你竟還沒有找到他們嗎?”
“我連夜追捕、搜尋,更派出快足,前往‘盾城’都已折返,但一無所獲。”
“您知道,各城邦都已封閉,若他們入城,父子三人的行蹤不可能被隱藏。”
“而以他們的腳力,也不會走得太遠!”
十七王子低聲怒罵道:“難道他們身上長了翅膀,憑空飛走了?”
“不,我懷疑他們出城後,重新折返了回來!”
“什麽意思?”
侍衛道:“大城內有連通城外的密道。”
“我知道有密道,可他們為什麽會知曉?又或者,他們怎會想到我會追殺他們?”
侍衛繼續道:“這只是猜測,但也有可能,他們的確繞過盾城,走遠路離開谷地!”
“不過我安排了大量人手,前往北方各城傳下追捕令,凡拿這三人的人頭者,可得重賞。”
“殿下,再給我幾天時間,我會給您一個滿意的交代!”
十七王子已不願多說,實則在他看來,那父子三人不死,也沒有膽子歸返。
當然,若能直接置於死地是最好的,因那卑賤的奴仆,曾險些讓王族的血脈被汙染。
“好了,待今日儀式後,你再去追捕。”
很快,將要登頂。
十七王子身邊又走來一人,直呼他的名:“蒂爾斯。”
十七王子猛地回頭,正要發怒,卻又在瞬間變作了賠笑臉:“三殿下。”
來人正是三王子。
“我們皆為國主的兒子,為什麽不叫我兄長呢?”
“三殿下坐擁軍權之杖,我怎可與您相提並論呢?”
“蒂爾斯,何必跟我裝模作樣呢?我知你心中有大抱負,覬覦國主之位;蒙達雅所受的恩寵,絕無僅有!‘谷地女王’這是多麽榮耀的稱呼啊,就算是在先民的歷史上,也只有那屈指可數的幾位而已。”
蒂爾斯誠惶誠恐:“殿下,您不可妄言啊,國主身體康健,更有大殿下為諸國出使出力,再有您與二殿下,怎麽都輪不到蒙達雅。”
“夠了。”三王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狠狠用勁,讓他痛得臉色猙獰,卻又不敢發出驚呼……
“殿下,你要做什麽!”
“放松,我是要讓你清醒一些!我們不如直接點來說吧!大王子是否功成而歸,並不重要……”
“重點還是在我們幾人身上!我掌握軍權,卻受製財權,沒有財貨付出,幾個附庸國的大軍是不會聽我命令的。”
“所以,我們要合作!你若能讓蒙達雅要來財權,我便以軍隊推動蒙達雅上位!我們聯手剔除老二!”
噝。
蒂爾斯倒抽涼氣:“為什麽?”
“你又能得到什麽?等未來再將我女兒殺死?”
“不不不。”三王子看向台階上的蒙達雅,笑道:“我可為她的王夫,我們為谷地的共主!”
“王夫?!
”蒂爾斯震驚了,這是他從未想過的事情。
王族血脈聯姻的事情,常有發生。
即便三殿下是蒙達雅的叔叔,也沒什麽所謂,反而能讓王權更為穩固,合則兩利。
而放眼谷地各國,哪一國中沒有先民之血呢?
如那早已為囚徒的“阿茲特克人”,死於神罰中的君主之妻,就是特左左莫克的女兒。
蒙達雅總是要嫁人的,外嫁出去大概率也是自己的表、堂兄弟。
那為什麽不能是叔叔?
見蒂爾斯震撼無言,三王子道:“這是最好的選擇!”
“而我給你我的承諾,我與蒙達雅的孩子,將擁有第一順位繼承權,且當我年邁時,她還年輕。”
“她的樣貌是那樣像父親,或許會成為第二位最長壽的谷地之主!”
至此,蒂爾斯再無辯駁:“成交!”
“哈哈哈,那就好好哄一哄你的女兒,我知道她長大了,不怎麽聽你的話!拿到財權,是我們的第一步。”
到了此時。
老國主已踏上高台,二人也不敢繼續多說,隻各自懷揣心事,隨隊伍走進聖殿。
隨後,便是敬拜均衡神像。
“世上唯一的真神啊,請聆聽我的聲音,我將我最摯愛的兒子,派往你的膝下,送去無盡的珍寶!”
“只求你能寬恕谷地的子民,予以我們仁慈……”
一陣陣讚頌後,特左左莫克已氣喘籲籲。
因他的發言,眾人也潸然淚下。
最後,是大王子帶使團的官員跪拜。
當一切結束。
特左左莫克又帶眾人回到平台上,發出王令:“朝聖使團,出發!”
“願你們帶神祇的恩典而歸!”
嗚——
號角、鼓聲再起。
眾人隨著老國主走下高台。
而在這時。
祭祀聖殿的下層,齊波切在催促眾人:“快,更衣!”
“使團將直接從祭祀高台下出城,我們要混入其中!”
波利波馬、奧耶爾。
科亞父子三人,都在行動。
而一旁,蒙達雅卻略作停頓。
齊波切道:“蒙達雅,你後悔了嗎?”
“不!”蒙達雅瞬間道:“我沒有後悔,我只是怕,若這一步沒能走出,因我一人,將連累你們所有人!”
科亞已換好了衣服,上前抓住蒙達雅的肩膀:“我心愛的人,相信我……不,相信真神!我們將會逃脫囚籠,踏入她喜樂的國度!”
“正因真神的指引,我們才能再次相見,不是嗎?”
齊波切低呼:“沒時間了!各位,在心中讚美均衡吧,她會予以我們指引,一定會!”
蒙達雅拿著衣服,跑去角落更換。
幾人幾乎是吊在隊伍的最末端,跟著走下階梯,又迅速趕超,混入奴役的人群。
一直到祭祀高台下。
即便周遭的一切都是沸騰的,但他們卻聽不到除心臟跳動外的第二種聲音。
眼前的事物也仿佛變作定格跳動的畫幅,加速略過……
終於。
大城的高牆已在眼前。
那城門被開啟,使團隊伍的最前列踏出。
這一刻,蒙達雅幾人都已不敢再呼吸,時間空間如同又一次被凍結。
身體不受控制,隻由本能,一次次邁出步伐。
“轟隆!”
突兀的一聲巨響,從他們身後傳來。
他們回頭展望,終於才發現,不知何時已走出城外,而那巨響,正是城門關閉的聲音。
噝——
幾人同時猛吸一口氣,當那甘甜的空氣湧入胸膛,似乎讓他們重新活了過來!
“我們成功了!”
“真的成功!
”
他們低聲的慶賀。
齊波切看向蒙達雅,露出微笑:“快則四天,慢則七天,我們就能歸返克馬城!”
……
與此同時。
均衡。
主城神殿。
“主人,他們真得逃了出去?”
周黎安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發報機,沉浸在【虛空之眼】當中,卻為雪女等人講解著情況——
“是的,他們已走出那罪惡之城!”
“齊波切對蒙達雅說,還有4-7天,便可抵達克馬。”
話落。
他已睜開了眼!
而殿內已然歡呼成一團。
周若愚、周若男都在場,雀躍不已;
小花聽得如癡如醉,大概是感慨一位公主與平民的愛情;
就算在眾人面前習慣保持威嚴的雪女,也露出笑容,她關注的是信仰:“願走向均衡者,均衡也將走向他!”
此間情形,本意是讓周若愚記錄,排演成戲劇。
前有阿茲特克罪王,踏上救贖之路。
後有特帕尼克斯公主出逃,走向均衡。
這都是最好的“均衡宣傳材料”,可為民間故事傳揚,甚至可以“操作”一番,載入均衡聖典。
如何操作,就要看周黎安對幾人後續的安排了。
而事實上。
最初周黎安並未對齊波切關注太多,可直到他帶人踏入祭祀聖殿,才引起了周黎安的注意。
疑惑他打算做些什麽。
再到後來,與公主密謀,又營救科亞父子,越來越精彩。
均衡需要這些子民的故事填充背景。
而不是顯現一個蒼白冷酷的模樣。
人們最喜歡充滿戲劇化的傳說。
某穌在信仰傳播上的成功,“舊約”豐滿的故事性,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蘋果、毒蛇、諾亞方舟……
而後來“新約”撰寫者也才效彷,寫下上帝的兒子行走世間,治好了瞎子、瘸子等“親民故事”。
再有猶大的背叛,將人性善惡顯露無疑,故事升華……
周黎安有時都在想,是不是等正面榜樣樹立完了,再樹立幾個“反派典型”出來。
當然,背刺可以存在,但背刺成功是不可能的。
最終的結局一定是均衡之主教他們做人!
此時此刻。
殿內沸騰時,周黎安又忽然開聲道:“你們以為這就結束了嗎?”
就算是“現場直播”,周黎安也沒有全盤托出。
如那蒂爾斯與三王子的密謀等等。
王族子嗣失蹤,且是最受寵的一個,他們反應再慢,也足可以在使團前往塔洞城的4-7天內追趕上來。
當吾主的聲音落下。
場間的嘩然立即靜止。
周若愚永遠是最膽大那個人。
他就像個後世沉迷追劇的愛好者,苦苦哀求編劇,不要將自己所喜愛的角色寫死……
“吾主,難道那公主等人,還要被特帕尼克斯人追上?”
“吾主在上,我祈求您降下仁慈,拯救他們吧!”
周黎安似笑非笑,並未作聲。
離了特帕尼克斯國,王族的影響力就會無限下降……
因為,首先要明確一點。
他們是去克馬城求和的。
一旦追兵到來,齊波切大可亮明身份,‘我為均衡的子民’。
那麽難題就給到了王族——
殺,還是不殺!
這,才是周黎安對整場戲劇所期待的沸騰點!
殺我均衡的子民,我就有理由重新宣戰了。
就算這幾位角色死了……可死幾個“耗材”算什麽?
反而, 這段故事將成為一段新歷史篇章的序言。
如阿哈爾、克馬,定立了中美子民臣服均衡的開端。
而齊波切等人之死,或許可為審判之軍統一大地的收尾!
如果他們真的順利抵達克馬……
那也無所謂,小人物的故事圓滿,也一樣有所收獲。
而對接下來的推進。
周黎安已無需再多余關心了。
就如幾天前,他對雪女說……
均衡的火種,實則早已在谷地內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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