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齊波切閉門不出。
波利波馬前去相勸,卻被阻攔在外,只聽齊波切吩咐:“按昨日我們的計劃去作準備!”
他無可奈何,隻得開始安排人手,按照齊波切昨日給出的名單打探情況。
奧耶爾則愈發不滿。
若要讓他去送死,他自然不願。
雖說,他已知曉一切,世上真神降下厄難的預言。
數十年後,將有邪祟降臨。
可在他想來,他能否活到那時,都不太確定,何必為尚未發生的事情恐慌懼怕?
而更主要的一點……
“既然審判之軍不會南下,還有什麽可懼怕的?”
“只是兄被那齊波切唬住,為犯下罪罰所擔憂!”
“若是兄一定要我去作那些不可能的事,我也只能順從!”
正如波利波馬所說。
奧耶爾是知恩的。
就算他心中不信均衡,也是願為波利波馬付出一切。
至於信仰……
他的信仰邏輯很簡單。
誰對他好,他就信誰。
幼時的遭遇,打造出了他如今這般不敬鬼神的性格。
因為,幼時重病,他的父都不能救他,而他也曾無數次祈求那冥冥中的眾神,可從未見任何神祇向他伸出援手。
最後救他的是波利波馬,給他服用草藥,給他一口溫飽。
所以,他信他的兄長,這是這世上唯一對他好的人。
波利波馬將一部分名單給他,奧耶爾就開始奔走大城各處,打探消息,查探那些名單上的人,如今的近況,看看是否能為所用。
第二日。
齊波切依舊足不出戶。
奧耶爾愈發不屑:“兄,那真神怎麽還未向齊波切大人賜下指引啊?”
波利波馬聽出他的陰陽怪氣,瞪他一眼,“不可褻瀆真神!你想死嗎?”
“呵呵呵。”奧耶爾搖頭乾飯,“我怎麽敢褻瀆神祇啊,兄,吃飯,吃飯!我不說了就是!”
又在第三日。
奧耶爾繼續外出探尋。
中午時分,街巷人群陡然聚集,傳來陣陣驚呼——
“塔洞城的人歸來!
”
“他們是從塔洞城來的!”
奧耶爾隨人群聚集,擠到了近前,就見十幾個風塵仆仆的人,被簇擁而來的人們,不斷發出詢問。
“塔洞城怎麽樣了?”
“不是說有滅世的神罰降臨嗎?你們怎能活下來?”
那十幾人大笑:“我等並未犯下罪罰,自然能活著,而且可入喜樂的國度!”
“神罰降臨,是為湮滅那惡人!”
“你們可知,城中那些曾欺壓我們的貴族老爺們,俱皆被神使審判!”
“一樁樁罪行被羅列,又將他們的財物,分予我等!”
“我等也曾懼怕,但神祇派來的使者,卻是仁慈、親善的。”
“他們給予我們豐足的食物,還有漂亮的新衣,一日可吃三餐,就算最貧苦的人,也能得滿足的溫飽。”
“而且,你們可吃過神賜之鹽?那鹽純淨,如天空中的雲朵般潔白。”
“神賜之鹽,不具苦澀!用烹煮好的肉沾上一沾,那滋味是我至今品嘗過最美好的食物!”
有人驚呼:“怎會有不苦澀的鹽,你們說謊!”
那十幾人又大笑:“塔洞……啊,不,克馬城早已開放,來去自由,是否有神賜的鹽,你們去看看就知道了!”
“凡是信仰真神,願懺悔罪行的,便為她的子民!”
“而均衡的子民,皆得喜樂與溫飽,鹽是隨便吃的,飯食也是吃到飽為止!”
“我曾此次歸來,就是為接我親族家卷,一同歸入均衡,踏入他喜樂的國度!”
“若是時間晚了,審判之軍就將歸返神國,我等再無機會得均衡的榮耀與恩典!”
人群中驚呼不斷,對這十幾人的言論多是不信服的。
世上哪有白來的美餐?更別提是鹽!
苦鹽珍貴,城中子民也不是日日都能享用。
不過也有人沉浸在幻想中,“塔洞城真向你們所說的美好?”
“那你們可得見那世上唯一的真神?”
奧耶爾靜靜聆聽著,並用一雙明眸,緊盯著那些人的神情作態……
他走南闖北多年,最精識人之術。
是真是假,他一看便知。
隨即,就聽那些人道:“我等出發前,真神的確降臨克馬城……對,塔洞城已作更名,如今為‘阿哈奧克馬’城。”
“意為兄弟之城。”
“就在審判之軍入城那一夜,有一勇士開啟閉鎖城門,呼喚均衡之名……”
他們將故事道出,談及阿哈奧與克馬兄弟二人之名。
接著,又說起那日午後,神跡降臨——
“那日,均衡的聖器,登臨天空的領域,就如兩年前,無數人所見到真神於空中降臨一樣!”
“但這一次,所來的不是神罰,而是恩賜。”
“我們聽到了一個聖潔慈祥的女聲,她為那遠道而來的審判之軍,念那神國家人親族的思念,說……”
“當聖器將要離去時,天空上灑下了‘五顏六色’的寶石,寶石如雨幕,落在我們身旁……”
“我們不知那五顏六色的寶石為何物。”
“就聽她學我們的語言,對城中的孩子們說:生於疾苦中的孩子們,記住這份甜蜜吧!”
“吾願均衡的榮耀庇護著你們,平安的長大!”
“有孩童撿起了寶石,吃進口中,竟散發甜蜜的滋味。”
說著,有人從懷中拿出羊皮,打開後呈現一堆“寶石”的模樣。
“喏,這是我那日收集的,就是要帶給我的妻,我的孩子品嘗!”
“這是世上最珍貴的賜福。”
周遭眾人因那五顏六色的“寶石”嘩然,有人叫價想要求購,卻被他們婉拒。
“這可是巫賜下的恩典,我也只有這麽多,怎能給你等?”
再有人繼續道:
“我們起初無法明白那神祇所傳的語言,但隨後,神使便向我等講述那‘女聲’的由來,以及那神國的故事。”
“原來,賜予孩童恩典的,是神國的巫!”
“她是吾主均衡選召恩寵的人,也是這世上最為仁慈、聖潔的人!”
“那遙遠北方的人們,也曾與我們一樣,信仰偽神,犯下罪罰。”
“傳說,有一日,人們因貪欲、懶惰而觸犯了神怒,真神便要放棄那大地上卑微的人們,不再賜予他們恩典與榮耀,任由貧苦饑寒伴隨他們。”
“就在這時,巫發出祈求,她願以身與靈,獻祭於真神,平息萬民所引發的真神之怒!”
“吾主真神因她的至誠懺悔,最終寬恕了所有人!”
“但,卻降下了考驗……”
“世人應洗滌心靈,不再被罪惡所蒙蔽,聆聽她的訓詞,通過遷徙的考驗,在神指引之地,建立神國。”
“而那巫,則在萬民面前,遭遇湮滅的罪罰!”
“可是,就在大地萬民追隨她的腳步,終於建立神國之時……”
“神祇賜下了恩典,並以‘大複蘇術’,令本已湮滅的‘巫’,複蘇!”
“並這一日定為複蘇夜,也是神國創立的尹始,教萬民所知……”
“摒棄那陳舊的罪惡,走向嶄新的光明!”
“你等可知,真神也在複蘇夜,賜予了巫‘永恆的生命’。”
“巫自此不再衰老,可跨越時間的長河,風霜不再她面容上流下刻痕!”
“那無數神使在談及‘巫’時,無不流露敬虔與崇拜,有人曾在幼時得巫的恩賜與教誨,如今長大成人,便為神國中智者!”
“他們已從稚童變為成人,也有人從成年步入中年;可巫的容顏從未改變,聖潔如初!”
說到這裡,他們竟同時發出讚頌——
“讚美吾主,讚美真神!”
“亦要讚美她,偉大的巫!”
一則則信息被披露。
人們眼中的質疑,漸漸變作茫然、幻夢。
“永恆的生命?”
“死而複蘇的人?”
“這怎麽可能呢?”
“那可是神祇,神祇又有什麽是做不到的?”
又有人道:“塔洞城更名?名為兄弟城?而且是以城中一對兄弟的名而定立,這是何等的榮耀啊!”
十幾人也作向往,道:“在均衡聖器降臨時,真神還在城中賜下了一座巨大的金色凋塑,便為‘克馬’的模樣造物。”
“而且,巫還有神諭賜下——”
“那走向遠方的傳火者,阿哈奧,吾主說,你不要悲傷,克馬已是吾主膝下最敬虔的使徒、變作勇氣的化身!”
“若你有一日尋到那救贖的道路,便堅定的走下去吧!在那路的盡頭,便是克馬在等候著你!”
“如今,克馬城中子民,無不對這雙兄弟生出羨慕!”
“若知曉第一個走向均衡的人,能成為‘勇氣的化身’,更為吾主的使徒,我等早已搶在他之前了!”
噝,噝……
倒抽涼氣的聲音,不絕於耳。
神祇神諭降下,竟讓這世上一凡人,化為‘勇氣意志’的體現,如此榮耀足可載入史冊,流傳千年!
以此同時。
人群中,名為奧耶爾的青年,也終於皺起了眉頭,那心中的不確定,更加紊亂搖擺起來。
他能看出,那些人所言不假。
或許有誇大,但一個個虔誠向往的神色,卻是做不得假的。
不過有一點,讓他不懂。
“齊波切說,傳火者是為隱秘,將行走在黑夜中,傳均衡的火種!”
“為何這些人都知‘傳火者’的名?而且還被那巫的訓詞所提及……”
他想就此事追問。
然而,還不等他開口,他就見到遠方有列隊的身影踏來。
奧耶爾心中一緊,連忙轉身遁走。
也就在他走到遠處巷口躲避時,齊聲的怒吼已響徹街道——
“抓住他們!
”
“塔洞城早已被神罰所毀,他們編造謠言,是他國細作,要亂我特帕尼克斯國安穩的生活!”
城中軍隊到來,驚呼聲中,人們一哄而散。
而那十幾人卻憤怒的大喊——
“我等已臣服均衡之下,是均衡的子民!”
“你們若要傷我,必遭罪罰的審判!”
任由他們掙扎,卻被全數抓捕。
而這一幕幕,都被奧耶爾看在眼裡。
那城衛雖然來勢洶洶,可對待這十幾人,卻明顯掌握著分寸……
最誇張的是,他們沒有傷害一人,只是束縛他們的手腳,堵住嘴巴,就押送而去!
這可是臭名昭著的城衛啊。
行走城中,作威作福。
別說一群逃亡而來的“難民”,便是城中小有家財的商賈,對上他們,他們都全無禮數,以粗暴對待。
當城衛離去,街道上的人在此聚集——
“我就說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原來是他國細作!”
“可他們所呈現五顏六色的寶石,卻是我等前所未見!”
“而且,何時見過細作這樣招搖過市?”
奧耶爾聽得議論聲,若有所思。
他不再耽擱,連忙折返家中。
波利波馬見他行色匆匆歸來,頗為不解。
還不等問詢。
奧耶爾就將街道上發生的事情道出。
波利波馬一聽就有了分辨,“這些人絕不是他國細作,否則又怎麽可能知曉‘傳火者’之名?”
奧耶爾皺眉道:“可是,兄!齊波切不是說,傳火者是隱秘嗎?而現在發生的事情,有悖於他之前所說。”
波利波馬對此也面露茫然,起身就要去叫齊波切。
不過,就在這時。
兩日不曾出房門的齊波切,竟自己走了出來,臉上掛著笑意。
波利波馬心中疑惑之念都被轉移,見他模樣,忍不住發問:“大人,你如此高興……難道已得到真神的指引?”
聽到這話,奧耶爾都心驚了一下。
結合方才街道發生的事情,他對真神重新有了敬畏之心。
可齊波切卻搖頭:“我只是一介罪人,怎可輕易得見真神的榮耀,我只是祈求他庇護那父子三人!”
“但是,我已有了主意,要如何營救他們!”
奧耶爾一聽,前一刻才凝聚起的敬畏之心,又變得破碎。
所以,在房中兩日,他還沒有放棄,要讓我們兄弟陪他送死?
而此時,齊波切又道:“我來時聽你們議論,可是城中發生了什麽變故?”
波利波馬便將奧耶爾所見所得告知,最後提及那巫訓詞中‘傳火者’的訊息。
就在話落。
二人只見齊波切的神情陡然振奮,渾身顫抖起來——
“指引!這是真神的指引!
”
二人又做茫然。
才聽齊波切急道:“你等可知,傳火者之名,並非真神所賜!”
“可真神卻知曉了我們定立的名!”
“這是她對傳火者的認可!”
他又重複那一番訓詞:
“那走向遠方的傳火者,阿哈奧,吾主說,你不要悲傷,克馬已是吾主膝下最敬虔的使徒、變作勇氣的化身!”
“若你有一日尋到那救贖的道路,便堅定的走下去吧!在那路的盡頭,便是克馬在等候著你!”
說完,他大笑起來:“哈哈哈。”
“阿哈奧的均衡之火,便是我所傳遞的!也正因此,克馬才會去開啟城門!”
“那一夜,副督查大人就對阿哈奧說過,克馬之舉,必得吾主真神的注視!”
“而現在,一切都應驗了!”
“克馬化為勇氣的化身,成為真神的使徒!”
“真神更以阿哈奧與克馬兄弟的名,命名塔洞城,便是告訴我等;雖為罪者,會有雷霆的審判,但若立下功勞與榮耀,也得雨露與甘霖!”
“副督查曾說,吾主有言,雷霆雨露,皆為神恩!
”
他越說越是興奮,雙手抓住波利波馬的肩膀搖晃起來:“而且,你們還不懂嗎?”
“當我發出求告後,這十幾人便帶著神諭到來……”
“這便是她冥冥之中對我等的指引啊!”
“若有一日尋到救贖的路,便堅定的走下去!”
“拯救那父子三人,不就是我們的路?”
“而‘在那路的盡頭,便是克馬在等著你’,這句話既是對阿哈奧的寬慰、獎賞,實則也是一種象征!”
“倘若我等真能走到路的盡頭,便可得如克馬一樣恩典!
”
話到此處,齊波切已上氣不接下氣,險些栽倒,又被波利波馬攙扶。
而此刻。
兄弟二人的眼神,又一次波動了起來……
他們倒是不覬覦那神恩浩蕩,可隨著齊波切一番話與此事相連,所產生的共鳴,竟然恰到好處。
若發現了救贖的路,就堅定的走下去!
這不正附和他們如今的境遇?
同時,也讓波利波馬想到了幾日前,齊波切以均衡聖名,向他降下的訓詞——
‘你需問詢你自己的心聲,是否作好準備,要全心全意的走向均衡?’
在這一瞬間。
波利波馬忽然有了一絲通透——
那真神從未強迫他要信仰、奉獻,選擇的權力一直在於自己……
他大可以無視齊波切,甚至將他出賣,換取宮廷、權貴的獎賞。
又或者,是走向那均衡!
這二者之間並不用糾結,更不需要對齊波切發出質疑。
信,便臣服。
不信,便背棄!
只需聆聽自己的心聲。
就如同眼下,那‘救贖之路’的艱難已經顯現,是否要堅定的走下去,也全在他們自己,無人強迫!
“兄?”奧耶爾見波利波馬陷入呆滯,忍不住發聲,將他喚醒。
波利波馬微微一顫,回過神後, 對奧耶爾笑了一下。
而在下一秒,就認真的對齊波切道——
“大人!”
“我願走向她,踏上她所指引的路!”
“雖然我不知結果最終會如何,但我……想去見證,去親歷,去感受!”
“當我見得那真相不是虛假……我會真心的向她、向均衡,發出讚美的頌詞!”
齊波切愣了一下,他到這時才明白波利波馬的真心。
可旋即,他颯然一笑:“當你走向她時,你就已在均衡的道中了!”
一旁。
奧耶爾沉吟片刻,也作出了選擇:“兄,我願與你一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