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沒有透視眼。
但剛才在觀察這個香囊的時候,我發現香囊外面刺繡雖然已經磨損的不像樣子,不過還是能見到麒麟送子的圖案。
更關鍵在於。
送子麒麟的背部用金線繡了幾個字“金棗金桂送貴子”。
這幾個字,用的竟然還是九疊篆。
宋金時期,璽印文字發生了比較深刻變化,印章文字中出現了一種筆畫重疊、神仙難認的字體,叫做九疊篆,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印璽字。
講白了,它是篆體一種複雜的變種,古人專門用來裝逼。
除了玩印章的專家學者,外人幾乎認不出來。
香囊構造形製大氣、刺繡精細、勾縫綿密,一看就是當年某大戶人家小姐陪嫁的東西。
外面既然用九疊篆繡著這麽幾個字,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裡面裝的必然不是普通的棗核、桂圓核,而是金子做成的。
這是金陵大戶人家陪嫁一種豪氣做法。
而且,我判斷這個香囊之前一定沒被人給拆封過。一來,香囊縫線完全原裝,後期重縫不可能達到這麽高的綿密度。二來,油膩胖子把它丟一角,外面布滿了灰塵,證明自他收到這個物件至今,壓根沒認出來上面九疊篆字體,完全不當一回事。
當然,百分九十九的攤主擺攤,幾乎都會將香囊這種小雜項物件,當成“填庫角”的物品。
所謂填庫角物品,就是賣出去的概率極小、價格極低,只能用來擺在角落裡豐富一下藏品,給人一種琳琅滿目的假象。
我不知道這個香囊外面為什麽會特意用這麽難認的九疊篆,也許目的是為了防賊。
畢竟,賊進了大戶人家,肯定不會想到去偷毫不值錢的香囊。
油膩胖子開出一千的價格,我突然給出了兩千,再從裡面拿出價格至少一萬五六的三顆金豆子。
劇情反轉再反轉。
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
這種塞牙縫的漏,本來我壓根不願意去撿。
畢竟,我前段時間炒冷飯弄到了一尊明宣德三年小香爐。
但我只是簡單問個路,油膩胖子明目張膽地訛錢,還說要弄死我,我不收拾一下他,都對不起自己良心。
像他這種攤主,其實根本賺不了多少錢。
兩千年左右,一萬五六,已經是他風裡來雨裡去小半年的收入了。
油膩胖子震驚無比地坐在地上之後,立馬從地上起身,面目無比猙獰,掄起了肥手,就要來搶金豆子。
我身軀微微一讓。
油膩胖子撲得太凶,一下撲在了地上,摔了個狗吃屎,半天爬不起來。
不與弱雞較高低。
我在那些攤主驚詫無比眼神注目之下,轉身離開。
但這油膩胖子實在太讓人討厭了。
他從地上爬起來之後,手中竟然拎了一個棒槌瓶,衝我大喝道:“小癟三,把金豆子還給我!”
呼啦一下。
棒槌瓶衝我砸來。
一副要將我徹底開瓢乾死的節奏。
我側身讓了一下,衣角輕微一帶,他手中棒槌瓶砸空,腳步一個踉蹌,再摔了一跤
棒槌瓶“哢嚓”一聲碎了。
我微微皺眉,瞥了他一眼,繼續往前走。
誰知道。
油膩胖子兩擊不中,還摔了兩跤,已經徹底瘋了,竟然從腰間掏出來一把匕首:“臥槽尼瑪比的!老子今天弄死你!”
之前一切。
我都可以忍。
但他突然嘴裡罵我的父母,這是我不能容忍的底線!
上次這樣罵我父母的人,叫胡三。
他被我一腳踹得髕骨骨裂。
手中一枚金豆迅疾彈出手,打中了他的手腕。
匕首“哐當”一下,掉在了地上。
油膩胖子慘呼一聲,捂著手腕倒在地上,神情痛苦萬分,但他嘴巴還不乾淨,大罵道:“臥槽你麻比……”
另一枚金豆子彈在了他的牙齒上,金豆子和門牙同時掉落。
油膩胖子頓時滿嘴血刺呼啦,哀嚎連天:“尼瑪比……”
最後一枚金豆子呼嘯一聲,再次將他另一顆門牙給擊落。
油膩胖子疼得已經快暈過去,捂住了嘴,慘呼不已,手指縫不斷溢出血來。
我撿起地上幾枚金豆子,蹲在他身邊,冷聲問道:“你剛才罵了我媽幾句?!”
油膩胖子終於反應過來了。
我剛才的手法對他來說,簡直是驚為天人的絕技。
他已經恐慌了,眼神中布滿了害怕,肥胖的身軀不斷地向後摩擦。
罵了三句,但他隻掉了兩顆牙。
我厲聲說道:“還差一顆牙!”
油膩胖子聞言,嚇
得用手死死地捂著了嘴,含糊不清地說:“……小哥,我眼瞎了……豆子你拿去……”
我從地上起身。
他以為我放過他,要走了,攤開了捂住嘴的手,在呸著血。
我冷眉一皺。
一顆金豆再次迅猛無比地再次像他嘴裡彈到。
這貨發出了殺豬一般的嚎叫,疼得整個人倒在地上,不斷掙扎、扭動。
我撿起地上金豆子,拿出紙巾,擦了擦上面的血,轉身離開。
周圍已經圍了不少人。
他們全瞠目結舌地看著現場。
沒人敢去扶他。
我往四周瞄了一眼。
那些攤主嚇得忙不迭捂住了自己前面的地攤,身軀轉了過去,不敢再看我。
我大踏步往拐角處走。
到了第五個攤位上,發現那裡竟然沒人。
我問旁邊的人胡爺哪兒去了。
旁邊的人指著遠處一位頭髮花白、佝僂著的背的老頭,告訴我,那就是胡三秒。
沒想到胡三秒竟然是剛才看熱鬧人群中的一位。
他現在看完熱鬧,拎著大布袋正往回走。
我轉身大步趕了上去。
七八十米之後。
我來到了胡三秒身後,叫道:“胡爺。”
胡三秒聞言,回過頭,目光無比矍鑠,上下打量著我,沒有吭聲。
我抱拳道:“胡爺,我叫蘇塵,有事想請胡爺幫忙。”
胡三秒瞅了瞅我手中的金豆子,說道:“小夥子,戾氣很重啊。”
我:“……”
緊接著。
胡三秒又點了點頭:“不過手法一絕。”
我回道:“胡爺過獎。”
胡三秒淡淡地回道:“跟我來吧。”
講完之後。
他大踏步往前面走去。
我一路跟著。
在路上,兩人長久無聲。
他不說話,我也不知道說什麽。
來到了鎖龍巷家門口。
胡三秒拿手輕輕在門上拍了一下,鎖竟然“吧嗒”一聲打開了,像自動門一般。
這手法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胡三秒說道:“小夥子,進來吧。”
進去以後,胡三秒依舊一聲不吭,直接帶我進入了後院。
人還沒到後院,鼻尖便聞到了一股香味。
這是樟木被刨開之後所泛發出來的木香。
後院面積竟然挺大,東北角落裡的木材堆積如山,齊平院牆,全是一米左右長、二十厘米左右直徑的樟木段,碼放的整整齊齊。
木段旁邊有一個刨木架。
刨木架上放著三柄水井方款的黃花油梨木刨。
木刨整體泛著一層幽光,可見三柄刨子均用了好多年。
刨木架下面為一堆木花,堆積起來像翻滾的雲朵一樣,煞是好看。
院子西南角有一張矮茶具,幾張小凳子。
胡三秒轉頭對我說道:“小夥子,你先坐下來自己泡茶喝,等我完成今天的任務再說。”
咱有求於人,一切隻得聽他的。
胡三秒年紀比王叔也大不了幾歲,但兩人的性格卻天差萬別。
王叔急吼吼的像一頭獅子。
胡三秒講話卻不溫不火、語調平淡,神情顯得無比平和,一種百歲老人才有的心態。
這種人,要麽就是身體有重大的隱疾,要麽就是飽經生活滄桑,心性已經磨得如同那幾柄黃花梨木刨一樣,柔光渾厚、銳氣全消。
我感覺他是後面一種。
猜測果然沒錯。
胡三秒移步到了東北角。
開始拿起其中一柄黃花油梨木刨,刨起了樟木段。
他在刨木段的時候,雙臂有力、姿態舒展、輕重均勻,身體顯得非常健康。
每一片木花從刨子口溢出來,竟然比機器刨成的還均勻,大小、厚薄幾乎一致。
這是令人歎為觀止的技藝!
沒有幾十年的好手藝,根本無法做到這一點!
老匠人的絕活,真的不是機器所能比擬的。
胡三秒足足花了半個小時左右,才將手中那根樟木段刨完。
我以為他要結束了。
誰知道。
他又拿起了另外一柄黃花油梨木刨,重新搞了一根樟木段,繼續開刨。
我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能結束,隻得獨自泡茶喝著,看著他刨木。
刨花從刨口溢出卷曲的形狀,一片一片的,真的讓人非常之解壓。
我口中喝著茶,心中竟然有一種看不膩的感覺,剛才教訓油膩胖子之時溢出來的那股戾氣,頓時消散的無影無蹤。
不知不覺之間。
胡三秒連續用三柄黃花油梨木刨,刨光了三根樟木段。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
但我在旁邊看著,好像僅僅才過去了幾分鍾,非常神奇的一種神遊狀態。
這種狀態,以前只有我在站樁站了一天之後,整個人徹底通泰才會出現,沒想到,在這裡竟然輕而易舉地獲得了。
我對眼前這位胡三秒尊敬之心油然而生。
胡三秒拿起了三柄黃花油梨木刨,仔細地瞅了好一會兒,嘴裡長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說道:“十年了,我還是不能看出它們的區別。”
他仔仔細細地清理抹乾刨子,顯得對它們極為愛惜,爾後,又攏了一攏地面上的刨花,堆放在角落裡,洗乾淨了雙手,來到茶桌前的小凳子坐下。
我給他倒了一杯茶。
胡三秒吹了一吹茶湯,淺嘗輒止地喝了兩口,問道:“小夥子,你來找我解機關?”
我回道:“胡爺高明。”
胡三秒點了點頭:“來找我解機關之人很多,但能夠安靜地坐下來看我刨花之人,當真寥寥無幾。”
我無比坦誠地回道:“胡爺並非刨花,而是在刨心。剛才胡爺說我戾氣很重,晚輩確實在被人觸犯到心中傷疤之時存在這個問題。感謝胡爺,今天讓我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寧靜致遠。”
胡三秒聞言,神情頓時一愣。
隨後,他無比讚賞地衝我點了點頭:“不錯,孺子可教。”
話鋒一轉。
胡三秒說道:“若其它人來求解機關,老頭子請他喝完茶,便送客。但你既然能講出刨心之言,想必定非凡輩,老頭倒有心幫你一把。但來我這裡求解機關之人,有一個規矩,你可知道?”
這算是走入正題了。
幸好我之前乾坐了近兩個小時,還講出了讓他比較滿意的話。
不然,今天甚至連知道這規矩的資格都沒有。
我回道:“請胡爺賜教。”
胡三秒喝了一口茶,轉身指了那三柄黃花油梨木刨,說道:“我師父十年前去世之時,特意留給我三柄黃花油梨木刨。這三柄黃花油梨木刨,其中有一柄,在刨刀與木梨銜接之處,隱藏刻有我師父傳承尊號‘湖心老人’”
“師父遺訓,要麽來求解機關之人可用肉眼鑒定出哪柄
木刨的刨刀裡刻有他名號,要麽我自己一天一刨一樟木,將刨刀刨鋒反覆磨損,磨損之後,敲上鐵而出下鋒,會自然露出隱藏在刨刀中間的名號。若滿足兩個條件其中之一,我方可出手替人解機關。”
“第一個條件,十年來,天下竟無一人能鑒定出來,當真是遺憾,老頭對此已不抱任何希望。俗話說,藝人技癢,老頭手藝在身,亦想為人排憂解難。為滿足第二個條件,老頭子刨了十年,卻隻磨損了僅僅三厘米刀鋒,離露出刨刀中間的名號甚遠。”
我頓時心下駭然。
難怪胡三秒天天刨樟木段。
刨刀結構,木頭中間一塊大刨刀鐵,木頭下面是一片扁刀鋒, 如果刀鋒磨損,則敲一敲上面的刨刀鐵,讓刀鋒再露出一些,在磨刀石上磨利,繼續予以使用。
胡三秒師父提出,“湖心老人”名號,要麽被來求解機關之人鑒定出來,要麽由胡三秒自然刨木磨損而露出,只有滿足兩個條件之一,胡三秒才能替人解機關。
前一個條件,他決定不了,無任何辦法。
後一個條件,就他這種一天一刨一樟木的刨法,若名號再藏得深一些,估計刨到死都露不出名號。
江湖中人,師命大於天。
任何人不得忤逆。
我問道:“胡爺,即便是我鑒定出來,不拆開刨刀,如何證明我的鑒定是否準確?”
胡三秒回道:“鑒定之後,自然要拆。但若拆出來存在錯誤,我師父有言,鑒定人必須留下一對招子。”
“為此,多年來求解機關之人,鑒定結果都會給出,但卻無一人敢拆刨刀來驗證。”
留下一對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