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手輕貼著她的背,把她推到門後,柔聲說:“別怕,打開門,外面放著我送給你的禮物。”
劉佳佳借著微光認真地觀察陳陽明媚的笑臉,過了好一會兒才遲疑著握住門把手,輕輕一旋。
門開了。
外面是寧靜的雪夜。
高掛在空中的月亮如盛放的深紅色風信子,漫天冰晶花瓣簌簌而下,微風吹動遍地的花瓣,香氣在天地間彌漫。
劉佳佳木呆呆地看著這個奇異的世界,心湖蕩漾。
“這就是你的靈魂世界。很漂亮。”陳陽深吸一口濃鬱的花香,“張開你的右手。”
劉佳佳不明所以,但出於信賴,順從地照做。
她掌心有顆亮晶晶的花種,花種有近百個切面,每個切面都反射著不同的色彩。
翌日,精神科獨立大辦公室。
陳陽和張新民視頻通話。張新民躺在酒店床上,連打哈欠。
“張醫生,經過我這些天的觀察,佳佳可以出院了。”陳陽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張新民如臉上被潑了盆冰水,立時倦意全無,驚奇地問:“怎麽可能?把她帶過來讓我瞧瞧。”
陳陽把攝像頭對準劉佳佳,“給張醫生打個招呼。”
劉佳佳揮著小手,擠出一絲笑容,“張伯伯,您好。”
張新民雙眼瞪得幾乎要飛出來,回過神來,揮手回應,溫和地說:“佳佳,這是我第一次聽你說話,聲音很好聽。最近情緒怎麽樣?”
劉佳佳看向陳陽,神情分明是在說“我不懂他的意思”。
“佳佳,張醫生是問你這些天開心嗎?有什麽心裡話盡管對張醫生說。”陳陽眼中含笑,無聲地鼓勵她和張新民交流。
“我很開心。”劉佳佳忐忑不安地搓著藍色連衣裙的一角,問:“張伯伯,我什麽時候回家?”
張新民怔住了,隨即連連搖頭,“佳佳,你還要再在醫院裡接受觀察一段時間才能回家。”
陳陽忙提醒道:“張醫生,按照約定,幾天后必須把她送回去。”
張新民不耐煩地擺手,“小陳啊,你不用管了,交給我處理。”
陳陽急了,“可……可你在外出差,他找我要人怎麽辦?”
“小事兒。老劉很好面子,當初把佳佳送到咱們綜合醫院,還到處說女兒重感冒。他敢來鬧,你就以替她保密為籌碼逼他退一步。”張新民露出狡猾的笑,摘下眼鏡擦了擦,戴了回去。
“這不太好吧,有損醫德。”陳陽面露難色。
我一個剛入職的醫學生,說話沒分量,敢這麽來,準會把劉允智惹惱。
到時起訴和媒體曝光,給我弄個聲名狼藉的套餐。從此不能在這行混是小事,萬一被網暴,想去當清潔工都難。
“可佳佳做夢都想回家。”陳陽給劉佳佳使了個眼色。
劉佳佳會意,仰著小臉兒誠摯地懇求:“張伯伯,放我回家吧,求求你了。”
張新民給她個安慰的笑,略一猶豫,“小陳,借一步說話。”
陳陽讓劉佳佳原地等著,走到窗旁。
“佳佳之所以變成這樣,都是因為老劉的粗暴管理。在佳佳回家前,有必要讓老劉收收性子。還有,離家這麽久,想家很正常。可估計相處沒幾天,就會舊病複發,有可能會更嚴重。”
“你該不會真的為多坑他點兒住院費吧?以你的名望沒必要這麽做啊。”陳陽嘻嘻一笑。
“小陳,別和我心理戰那套。
”張新民嚴肅地說:“前幾個月,我故意不讓老劉來探視,就是讓他體驗失去女兒是什麽感覺。治好他愛打人的臭毛病。” 年近四十歲的人會改變幾十年的壞習慣嗎?可能性等於零。
作為資深的心理治療師,不可能不知道這個道理。也許張醫生有其它目的。
“我能帶她到家附近嗎?讓這對父女遙遙相望。”陳陽堅決地說。
“你確定佳佳不會情緒崩潰?或者你有把握?”張新民狐疑地瞅著陳陽。
陳陽心中暗喜:當然有啊。我這些天把父慈女孝的記憶編織成夢境讓佳佳溫習,還讓她在夢中了解被打的前因後果,讓她明白做錯事必須受到懲罰的道理。
可這些話不能說,要換另一套說辭。
“這些天佳佳經常給我說起一家人旅遊和到遊樂園的事。我覺得不放她回家,萬一憋出病呢。畢竟是個孩子。想想你小時候……”
“好吧,只能遠遠地看。如果佳佳看到老劉情緒崩潰,你要負全責。”張新民不等陳陽辯解,動作比年輕人的還快,麻利地掛斷視頻通話。
早料到會是這樣。
陳陽在心裡長歎一聲,回頭露出小臉兒,“佳佳,走,收拾一下,咱們現在就回家。”
劉佳佳高興地拍了一下掌。
出醫院沒多久就下起了暴雨,天色陰沉,狂風呼嘯。
工作日的上班時間段,公交車上幾乎沒有乘客。劉佳佳選了個臨窗的座位, 陳陽則坐在最後一排。
劉佳佳看著他離自己遠遠的,眼中滿是不舍,起身要和他坐在一起,卻被陳陽伸手製止,沒有哭鬧,安靜地接受安排。
看來這些天讓她斷掉對自己的依賴很有成效。
陳陽露出欣慰的笑,暗中觀察劉佳佳。
劉佳佳小臉兒幾乎貼著玻璃,貪婪地瞅著街上的店鋪和寥寥無幾的行人。
經過這些天的用夢境治療,讓她壓抑多年的探索欲望爆發了。
沒有對這個世界探索的欲望,就會喪失掉對現實世界的熱情。
這就是近些年無數成年人,甚至孩子沉迷網絡的根本原因。
喪失掉對現實世界的熱情,就會不在乎這個世界變得如何糟糕。仿佛把腦袋扎在沙子裡自我欺騙的鴕鳥。
盡管有了造夢能力,陳陽還是警告自己現實世界才是存身的根本。
劉佳佳那雙眼睛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渴望,恨不能將世間一切都裝進眼睛裡。
不夠,還是不夠。
她還沒問過我問題呢。哪怕是問“為什麽汽車有四個輪子”這種問題也好啊。
這才是她的心結。
按理說,在夢境中我送給她只要問問題就會得到對方真實回答的天賦。
目前我是她最親近的人。她卻始終沒問我任何問題,夢中也是如此。
張醫生,我不會遵守約定了。我非但要讓這對父女近距離交談,還要讓她用各種問題惹惱她父親。
和你的保護方式的治療方式不同,我認為解鈴還需系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