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縣太守府,盛憲本就體弱多病,今早又強行出城迎接劉基。
之後花費了許多時間讓醫官條理身體,所以直到午後才正式會見劉基。
現在盛憲又聽聞了滕胄的悲慘遭遇,情緒激動之下舊病複發,差點沒把自己咳個半死。
醫官忙前忙後又小半個時辰,這才讓情況穩定。
劉基也明白為什麽盛憲之後要辭官了,病成這樣再操持郡務,怕是要直接駕鶴西去。
盛憲一邊讓醫官扎針灸,一邊問劉基:“賢侄此來,乃公可有何吩咐?”
劉基這才有機會,正式述說辭呈。
“府君,家父出任揚州刺史,受命監察地方。現在汝南袁術悖逆,攻殺前任刺史陳溫,自領揚州刺史,佔據壽春荼毒江北。”
“家父受天子命,自然要盡忠職守,安定地方,討伐袁術。”
“家父本委托滕公代他拜訪府君,然而滕公病重,隻好讓基接替使命了!”
劉基一番話對答如流,讓盛憲很是讚賞。
盛憲和善地說:“賢侄年幼,卻能替父奔波,劉正禮有此佳兒,真乃幸事啊!”
劉基拱手:“府君謬讚!”
盛憲在醫官的伺候下,起身道:“老夫乃天子欽點的吳郡太守,自然當聽命於朝廷冊封的刺史。況且劉正禮與我是故交,助他抗袁是應該的。”
不待劉基說話,盛憲繼續道:“但是,賢侄也看到了,老夫年老體弱,準備辭官隱居。怕是不能幫到你父子二人了!”
劉基到此也看清了盛憲此人的性格。
年老病重其實都只是盛憲的借口,此人雖是名士,但卻沒有安撫地方的才能,更不用說助劉基父子二人討袁了。
吳郡百姓能安居樂業,更多依靠的是當地百姓安分守己,且遠離中原戰亂。
吳縣百姓的精神面貌和劉基在江北看到的百姓,還有沿途逃難的百姓是不一樣的!
而且盛憲身為吳郡太守,竟能坐視嚴白虎這等匪類做大,可謂昏庸。
想明白這些,劉基也不疑惑盛憲為什麽會被自己曾經的下屬許貢迫害了。
盛憲和許多士人一樣,空有名望,皓首窮經,非能臣也!
劉基雖然鄙夷,但還是不能落了盛憲面子。
“府君無需妄自菲薄,吳縣百姓能安居樂業,全仰賴府君治理有方。”
說這話時,劉基內心其實是有點惡心的。
盛憲聽他恭維,心情愉悅許多,面色也好轉了。
劉基見狀繼續說:“府君無需憂慮,家父曾說他是代天巡狩地刺史,不是割據一方的諸侯。不會逼迫地方大員,以免禍亂百姓。”
“府君只需張榜征募鄉勇,同郡中罪犯編練成軍,再適度調集糧草便可,無需大動乾戈。”
盛憲聽他這麽說,也不好拒絕,於是說:“也罷,在其位,盡其職,老夫這就吩咐下面人去辦。”
劉基當即下拜:“基替家父、替揚州百姓、替朝廷,謝過府君!”
盛憲道:“賢侄,老夫身體不適,就不送你了。”
劉基稱是告退。
下午,吳縣官府便張貼榜示,征募鄉勇,不過一個時辰,報名者便有八百。
沒辦法,東漢末年就是這樣。即使是未遭戰亂的江東,也有許多人願意投軍混一口飯吃。
而且逃難到吳郡的北方百姓很多,他們離開故土,許多人就失了生計。碰見招兵就踴躍報名,橫豎都是死,大多數人更不願做餓死鬼。
到了日落官署關門時,參軍者已有兩千人,他們全部被帶到城外安扎,由盛憲手下的將領許昭率領。
糧食的問題不用劉基擔憂,吳郡囤積的糧草很多,許多陳年谷子再放就要爛在糧倉裡了,到時候要麽免費發放給難民,要麽直接倒掉。
現在這些陳糧正好發給新兵們,所以劉基並不缺糧。
新兵們的營地緊挨著於麋部曲的營地,劉基還在許昭的陪同下出城巡視。
兵營裡,許昭原本統領的五百老卒已經開始組織兩千新兵進行操練。
由於擴軍的原因,許多老卒都升了官,臉上洋溢著喜悅。
不過這支部隊就和於麋麾下宗族部曲構成的部隊不一樣了。戰鬥力要弱很多,還需要多加操練。
如果說許昭原本統領的五百人要用“訓練有素”來評價。
那麽現在這支兩千五百人的部隊直接就降級成了“散兵遊勇”!
一路上,劉基和許昭拉起近乎。
許昭是吳郡本地人,身材高大,勇力過人,所以被盛憲提拔為“門下督”,相當於盛憲的直屬將領。
許昭和吳郡都尉許貢二人,各佔吳郡軍界半邊天。
劉基和許昭說起自己被白虎賊襲擊的事情,這引起了許昭的興趣。
許昭在劉基耳邊小聲說:“我聽下面的兄弟們說,都尉許貢和白虎賊有來往,公子要小心!”
劉基早有預料,並不感到驚訝,淡定地說:“我聽說周喁周任明乃是被許貢所害,此事想必不是空穴來風吧?”
許昭點頭:“此事人盡皆知,只是百姓畏懼許貢,所以無人敢大張旗鼓地談論。”
劉基怎舌:“看來不除此賊,吳郡難安啊。”
許昭問:“公子可是想要為民除害?”
劉基頷首:“許將軍有何見教?”
許昭笑道:“不瞞公子說,我手上確有許貢的把柄。但在下人微言輕,府君也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許昭隻好作罷。”
劉基見許昭對盛憲有些埋怨,也附和:“盛孝章任用奸吝,事後恐為其所害。”
然後,劉基對許昭說:“許將軍,你且替我留心,此事我自有計較!”
許昭聞言大喜:“公子放心,我會讓手下弟兄們留心的!公子若有用到許昭的地方,但說無妨!”
劉基對許昭也很滿意,這是個真漢子!
太陽落山,劉基也巡視完了營地,看著滿營新兵,雖然他們名義上歸屬吳郡太守盛憲,但劉基有信心把他們變成自己的士兵!
回到驛館,張允已經在此等候多時。
劉基見面直接行禮:“張先生,久等了!”
張允道:“公子勤於公務,允自愧不如!”
劉基說:“誒,先生這就見外了!先生有何見教,直說就好。”
張允從懷裡掏出一封請柬,遞給劉基:“公子,我代表江東士子,請公子出席宴會。”
劉基拿來請柬,上面寫著吳縣朱氏於今晚在朱氏大宅邀群賢宴飲。
劉基道:“善,先生稍等,容基更衣!”
當晚月明星稀,雲淡風輕,正是宴飲的好天氣。
劉基在張允的帶領下,抵達了朱氏大宅。
吳縣朱氏乃當地大族,和顧氏、陸氏、張氏同為吳郡四望。
三國時期,吳郡朱氏和分出沛國朱氏,二者根出同源,是東吳軍界的代表。吳郡朱氏以朱桓為首,沛國朱氏以朱治為首,都是大家的老熟人。
吳縣最大的氏族其實是陸氏,然後是顧氏,之後才是朱氏。
但因為陸氏族長陸康任廬江太守,顧氏族長顧雍為曲阿長,兩家子弟多隨族長外出,所以目前在吳縣,世家們以朱氏為首。
今晚的宴席也因此在朱氏大宅舉辦。
朱氏大宅非常豪奢,總共有七進!
如果嚴格按照禮製的話,是妥妥的僭越。
但法律和規則一向只是用來約束願意遵守他的人,世家和豪族顯然不會老實遵守,因為他們才是制定者。
劉基和張允在仆人的引領下,抵達了宴飲的園子。
園子裡高朋滿座,皆是江東士人和南遷避亂的名士。
朱氏家主朱溫身為東道主,坐於主座,其余人等在他兩側依次落座。
朱溫年過不惑,精瘦的面頰略顯老態。他左手旁一二位都是空著的,正是給劉基和張允留的座。
劉基進了園子,沒有絲毫緊張,直接走進會場,對在座諸人行禮。
“揚州刺史劉繇之子劉基,見過諸位大人!”
“大人”從秦漢起就是對長輩的稱呼,而不是對官員的稱呼。
在座的都是成年男子,所以劉基這樣稱呼在座諸人沒有問題。
朱溫起身來迎,眾賓客也起身回禮。
“公子能來,真是朱氏的福氣!快快入座!”
隨後引劉基和張允入座。
落座時,張允主動坐在稍次席的空位,留給劉基更靠近主座的位子。
在座諸人看後,都用眼神互相交流。
他們都好奇張允所代表的張氏是否已經投效劉繇、劉基父子。
入座後,朱溫舉杯道:“既然貴客都已就位,咱們就開始吧!老夫作為東主敬諸賢一杯, 請!”
眾人皆舉杯:“請!”
待眾人喝完第一杯酒,宴會就算正式開始了。
劉基作為今日主客,成為了大家話題的焦點。
朱溫則開始和劉基話家常:“公子,老夫年輕時曾遊歷於青徐之地,有幸得見乃公,不知劉揚州別來無恙否?”
劉基笑答:“家父身體健朗得很,多謝朱公掛念!”
朱溫頷首:“好!好!我聽聞劉揚州托滕啟戎拜見盛府君,今日怎不見滕公前來?”
朱溫這話問出來是帶刺的,劉基不相信他不知道滕胄受傷的消息。
吳郡世家同氣連枝,滕胄受傷的事肯定如同劉基代父巡視江東的消息一樣流傳開了。
劉基眼珠子一轉,端起茶杯起身,對著無錫的方向行了一禮,然後將茶碗高高舉起,將茶湯倒入嘴中。
劉基這番動作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
朱溫道:“公子這是為何?”
只見劉基臉上掛著不知道是淚珠還是水漬,悲痛地說:“此事都怪基!”
朱溫詫異:“公子?”
坐在一旁的張允看了眼劉基,然後默默端起酒盅喝了一口。
劉基聲淚俱下地說:“昨日,我與滕公從曲阿出發,途徑太湖邊時,遭遇白虎賊劫殺。幸得縣尉於麋和將士們拚死保護,這才逃過一劫。但是,但是……”
朱溫吃驚地問,仿佛不敢相信:“但是什麽?”
劉基這才拂去臉上淚珠,心道下次再也不把茶湯倒眼睛裡了,忒刺眼兒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