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青登:向清水一族宣戰!(上)【5100】
驟然而至的足音、仍舊在“嘩啦啦”地翻書的我孫子……這其中的每一樣,都使西野衣衫下的雞皮疙瘩爭相隆起。
“我孫子……!”
西野扭過頭,壓低聲線,快聲道:
“有人來了……!”
較之急張拘諸的西野,我孫子淡定的表情依舊。
“嗯,我聽見了。”
說罷,我孫子搬過旁邊的一張小凳子,踩到凳上,從容不迫地在羅刹的書架上翻找著什麽。
西野見狀,心中既感敬佩,又覺懊惱。
巨大的危機降臨,卻處變不驚——我孫子的這種仿佛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心理素質,西野自歎不如。
望著我孫子的鎮靜模樣,西野的緊張情緒於無意識間緩解了不少。
可與此同時,他又深感懊惱——都已經過去那麽久的時間了,還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嗎?
打從我孫子替他打開牢門,他走出牢房的那一刻起,他的身家性命就全系掛在我孫子一人身上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感到懊惱、後悔也無濟於事了。
西野猛甩了幾下腦袋,散去腦海中的負面情緒。
既然已決定與我孫子“同流合汙”,便只能放手一搏了!
一念至此,他咬緊牙關,轉回頭,目光盯牢門外,提起掌中刀,擺好隨時可以戰鬥的架勢。
他暗下決心:不管來者是誰,普通的雜役也好,羅刹本人也罷,他都不會讓對方打擾我孫子的!
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對西野來說都像是一小時、一天般漫長。
愈來愈近的足音聽在西野耳裡,猶如山震雷鳴。
無人的廊道角落看在西野眼裡,仿佛下一秒就會有隻容貌猙獰的妖怪從中跳出。
便在這觸機便發之際,我孫子在積簡充棟的書架中,翻出一張信封。
信——這對諜報人員來說,可是絕對不能放過的目標。
於是,我孫子毫不躊躇地抽出信封裡的信紙,一目十行地快速閱讀起來。
“這個是……?”
我孫子讀完書信的瞬間,瞳孔猛地一縮。
……
……
“唉,累死了。好想去趟吉原,去好好地放松一下啊。”
“去吉原?這不更累了嗎?”
“你懂什麽,乾活的‘累’和玩女人的‘累’,是一碼事兒嗎?”
“說得也是。”
兩名手持抹布的雜役一邊閑聊,一邊並肩前行。
這個時候,他們中的某人忽地抽了抽鼻子。
“嗯?你有沒有聞到什麽奇怪的氣味?”
“嗯?咦?好像還真有一股怪味,這好像是……焦味?”
霎時,兩名雜役都因意識到了什麽而神色大變。
下一息,他們不分先後地拔足狂奔,循著焦味傳來的方向奔去。
穿越走廊、繞過拐角、登上階梯……不一會兒,他們漸漸聽見喧噪吵嚷的聲響。
終於,他們氣喘籲籲地抵達了焦味的發源地——羅刹的臥室。
“啊!著火了!著火了!”
“快!快喊人!”
“水呢?快拿水來!不能再讓火勢蔓延了!”
濺有血跡的廊道、倒在地上的玄十郎的屍體,正向外冒著焦臭黑煙的房間、為撲滅火浪而匆忙奔走的人群……這一幕幕充滿視覺衝擊力的景象,鮮明地映入兩名雜役的眼簾。
他們對此異變始料未及,不禁呆了。
這時,一道突如其來的暴喝將他們的意識拉回現實。
“喂!你們!對,就是說伱們兩個!你們在這發什麽愣?!還不快去端水過來!”
“是、是!”*2
……
……
此時此刻——
潛伏在某條陰暗巷弄的西野和我孫子,舉目眺望不遠處的被火光所染的房屋。
“呼~真是千鈞一發啊……差一點點兒就逃不出來了~~”
我孫子一邊嘟囔,一邊露出一臉“計劃通”的表情。
西野倚著身旁的牆壁,大口大口地貪婪吞吸四周的空氣。
剛才的場面,當真稱得上是“九鼎一絲”。
就在那串凌亂的腳步聲即將逼近西野跟前的旦夕之間,我孫子總算是說出了他苦等已久的話語:“找到了,西野君,我們撤!”
在跳窗離開之前,我孫子不忘往羅刹的書架上潑灑燃油,然後扔下一根點著的西洋火柴。
熊!
騰騰大火立時將羅刹的書架包裹。
在急著逃跑的緊要關頭裡,不僅不抓緊時間撒丫子跑路,還特地停下腳步倒油放火……
我孫子此舉怎一看令人費解,但西野清楚:他並不是為了給羅刹添堵,或是惡趣味使——而是為了迷惑羅刹,保護自身。
將整個書架燒掉,羅刹就難以知道我孫子和西野到底拿走了他的哪一件資料,由此便可大大增加他的調查難度,此法可謂諜報人員的慣用伎倆。
待氣息稍勻後,西野一邊收刀歸鞘,一邊對我孫子正色道:
“快走,不要在此逗留。”
雖然他們業已遠離羅刹的大本營,但在將這棟“紅紅火火”的高大屋宇徹底甩出視野范圍之前,終究還是讓人放心不下。
我孫子點點頭,說:
“嗯,我們走吧。跟我來。”
不等西野回應,我孫子便自顧自地扭身東行。
西野稀裡糊塗地跟上。
“我孫子,你要帶我去哪兒?”
我孫子咧了咧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我帶你去見我的同志~我要即刻將適才在羅刹寢室裡找出的珍貴發現,告知給我的同志們~並與他們商量下一步的行動~~”
同志!
聞聽此詞,西野的眸光微凝。
我孫子的同志……那也就是大鹽黨的其他成員吧……
一想到自己待會兒將跟大量的亂臣賊子碰面,西野便不免心生複雜之情。
俄而,他“呼”地將內心的波瀾化為聲音。
“我孫子,你剛才都在羅刹的寢室裡找到些什麽了?”
“這個等與我的同志們匯合了,我再告知給你吧,同樣的內容我不想複述兩遍。”
眼見我孫子保持緘默,西野也不再多說什麽。
二人一前一後、一言不發地疾馳在無人的夜路。
少頃,再度開口的西野打破了沉寂:
“……我孫子,你為什麽要從賊?”
“嗯?”
我孫子頭也不回地拋出一個“嗯?”字。
西野把話接了下去:
“你是旗本出身,家門顯赫,世食幕祿。”
“除此之外,你還在火付盜賊改奉公,有著份體面的工作。”
“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幕府待你不薄,你為什麽要叛國通敵?”
“我承認,大鹽平八郎乃材雄德茂的人傑。”
“而你們那願天下再無饑饉的夢想,也確實值得肯定。”
“但這不足以構成你們投身為賊的理由。”
“東照神君定三河,收遠江,聯清洲,討武田,滅豐臣,建幕府,開創前所未有之太平天下。”
【注·東照神君:即德川家康,德川家康死後受封神號“東照大權現”。三河、遠江:日本的地名。清洲:指織田信長。】
“今我幕府二百六十年基業,仁德廣被,恩澤深厚。”
“而況當今大樹公,宵衣旰食,臥薪嘗膽。”
【注·大樹公:對目前在位的幕府將軍的尊稱】
“時下海水群飛,西夷、流賊交相為患,正是仁人志士用命之秋也。”
“倘若你們真的以興國安邦為己任,便理應為幕府效命,而非在此做城狐社鼠。”
上述的這些話語,憋在西野的心裡很久了。
在得知我孫子乃大鹽黨的流賊時,他便一直想問對方這個問題。
我孫子沒有讓西野等待太久。
西野的話音剛落,他就“哼哼哼”地發出耐人尋味的古怪低笑聲。
“西野君,想不到你的口才還挺好的~說教起來一套一套的~~”
“該怎麽說呢……你剛才的那些言辭呀,騙騙別人就好,別把自己也給騙了~~”
西野聞言,頓時面露慍色。
正當他準備說些什麽時,卻被我孫子搶道:
“西野君,我反倒要問問你——你為什麽沒有像我一樣‘叛國從賊’?”
“……哈啊?”
一時之間,西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孫子的離譜暴論,使他的耳膜一陣發麻。
我為什麽沒有叛國從賊?這還用問嗎?吾乃世代忠良的西野家之子!我寧死也不會做有悖武士榮耀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因為感受到西野投來的憤懣視線,我孫子側過腦袋,一邊以冷淡的眼角余光掃視身後的西野,一邊以無悲無喜的口吻緩緩道:
“西野君,你剛才有一點說錯了。”
“並不是因為我做了幕府的官,所以我就要向幕府盡忠。”
“而是因為我恰好做了幕府的官,所以我才更要反對幕府。”
“西野君,身為北番所定町回同心的你,應該很能理解那種感覺吧?”
“那種該抓的人不能抓,該殺的人不能殺的感覺。”
我孫子此言一出,西野的面部線條瞬間變得無比僵硬。
與此同時,我孫子露出凜若冰霜的肅穆神情,就連他那標志性的尾音拉長的說話方式也不見了。
“雖然就職能而言,火付盜賊改和奉行所‘三回’相差甚遠,但是有一樣東西卻是雙方共通的,那就是我們都能看見非常多的殘酷光景。”
“滿腦腸肥的狗官、欲壑難填的奸商、欺世盜名的偽君子、窮困潦倒的貧民、無限增長的罪惡、流不完的血……”
“我們既不像老中、若年寄那樣高高在上,舉目望去一片歲月靜好,看不見半點汙垢。”
“也不像販夫皁隸、基層乾吏那樣卑不足道,身陷於泥沼,舉步維艱,光是過好眼前的苟且就已精疲力竭。”
“我們夾在二者的中間,‘天上’的荒誕和‘地下’的悲哀,皆澈底澄清地映入吾等的眼中。”
“狗屁的‘火付之龍’……狗屁的‘火付盜賊改第一破案高手’……我連一個被奪去貞節,不得不自尋短見的小女孩都救助不了。”
“西野君,我相信你對於這種令人絕望的狀況、對於這種明明可以出手相助卻無能為力的慘痛經歷,應該是感同身受的。”
“跟這幫蟲豸在一起,怎麽能治理好國家呢?”
“對一棵根子已經腐壞的大樹修修剪剪、施肥添水,根本就沒有意義。頂多就只是拖緩樹木腐朽的速度,但這棵爛樹終歸還是要朽盡、倒塌。”
“要想使其重煥生機,唯一的方法就是徹底推倒這棵爛樹,然後在原地植下一棵新的樹苗。”
說到這,我孫子停了一停,然後換上似笑非笑、韻味十足的古怪表情。
“西野君,我絮絮叨叨地一口氣說那麽多話,你應該難以消化吧?”
“我無意強行改變你的思想。”
“我也不期望你就此頓悟,一夕間從幕府的忠臣變成吾等的同志。”
“但是……你千辛萬苦地學成文武藝,就只是為了向幕府將軍……向一個從未見過的人賣命嗎?”
“你的追求,就只有這種程度嗎?”
“在你眼裡,唯有對幕府忠心耿耿,方能成為值得稱道的武士嗎?”
“你心目中的武士,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如同機關槍一般的連續提問,打蒙了西野。
為了搪塞混亂的表情,他下意識地別過臉龐。
憤怒、迷茫、困惑……各種情緒交織於西野的心頭,使他啞口無言。
他的身體對我孫子的言辭,產生本能的抗拒。
但是……但是……我孫子的聲音、我孫子那一連串的質問,卻不受他控制地溶進其腦海深處……
便在西野深陷糾結之中時,對他而言分外熟悉的尾調拉長的說話方式回來了:
“西野君,我剛才所述的那些問題,你姑且留到之後再去慢慢細想吧~我們到了~~”
西野愣了一愣,隨後舉目四望。
經過馬不停蹄的疾馳,他們已然離開市町,來到江戶的郊外。
周圍除了草就是泥,前方是一條無人的十字路口。
我孫子站到十字路口的中間,從懷中掏出寸許長的小巧竹笛,遞到嘴邊,用力一吹。
咕~咕咕~咕~
從笛中飄出的聲響,並非悅耳的笛聲,而是惟妙惟肖的貓頭鷹的叫聲。
“好了~我的同志們待會就來了~~”
“……你的同志是貓頭鷹哦?”
“謔~西野君,想不到你還有講話風趣的一面~~”
我孫子並沒有扯謊。
不消片刻,西野感到身側傳來人類的氣息。
他轉頭望去,視線前方的黑暗一陣蠕動。
緊接著,三名腰間佩刀的武士步出黑暗,行至西野和我孫子的面前。
西野揚起視線,仔細打量這仨人的面容。
站在中間和右邊的武士,都是年逾不惑的大叔。
唯有站在左邊的那人是個小年輕,其年齡約莫20來歲。
兩位中年人的面容都很和善,倒是那個年輕人總擰著眉毛,一臉憤世嫉俗的表情。
“我孫子,好久不見了啊。”
站在中間的大叔爽朗笑道。
“海老名先生,彼此彼此。”
我孫子回以不卑不亢的躬身禮。
這時,站在右邊的大叔急不可耐地問道:
“我孫子,這位就是西野細治郎先生嗎?”
“嗯,是的,這位就是北番所定町回同心,西野細治郎。西野君,這三位都是我的同志。”
站在中間的大叔挺直身子,彬彬有禮地說道:
“西野君,初次見面。在下海老名葉宗。”
站在右邊的大叔接過話頭:
“我是一之瀨貫之,請多關照。”
不管是海老名還是一之瀨,都是一副熱情洋溢的模樣。
相較而言,那位年輕人的態度就漠然地多了。
“阿久津酒次郎。”
在冷冷地報上姓名之後,他就不再講話了。
當然,要論反應冷淡,西野有過之而無不及。
“西野細治郎。”
他同樣也是報上姓名後,便不再開口了。
對於西野的冷漠態度,海老名等人皆不以為意。
海老名朝我孫子問道:
“我孫子君,長話短說吧,既然你和西野君同時出現在這兒,那便說明計劃成功了吧?”
我孫子點點頭。
“嗯,是的。我在羅刹的臥室裡找到了這個。”
說罷,我孫子從懷裡掏出一封信。
“這封信完美吻合了我們最近所得的那條情報。”
海老名接過信封,抽出信紙,一之瀨和阿久津湊過頭來,三人一起閱讀信紙上的內容。
待三人的視線離開信紙時,他們的頰間都掛起了一抹如釋重負的笑意。
海老名長舒一口氣:
“我孫子君,西野君,你們倆立大功了啊。”
西野無視海老名的褒揚,伸手要來信紙。
這信上到底寫了啥內容,竟能使大鹽黨的賊子們露出如此怪異的神情——抱著這樣的心情,西野十行俱下地掃讀信紙上的字句。
然而……他越是往下看,眉頭便越是皺緊。
信上沒有寫任何有意義的東西,就只是某人……也就是寫這封信的人向羅刹訴苦。
大體意思,就是自己忙得分身乏術了,麾下欠缺身懷真才實學的能人,請求羅刹多派點人手給他。
除此以外,再無其他信息。
寫這封信的人非常謹慎,信裡沒有出現任何的地名,唯一出現的人名也就只有羅刹的代號。
“這封信有什麽價值嗎?”
西野忍不住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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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快到結尾了捏,青登已突破了自我。不出意外的話,到了本月末,第二卷就能順利完結了~
提前劇透下第三卷的卷名和卷首語——《雲起龍襄》。“雲起龍襄,化為侯王”。
青登將邁上更大的舞台了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