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子人吵吵嚷嚷，我忍俊不禁。腦海裡突然想起昨夜朦朧中的對話，想起自己只剩下兩日可活，心裡難免不舍。又不敢哭，不敢告訴他們。一想到再過兩天我再也吃不到長輩們做的飯，聽不到家裡人吵吵嚷嚷，眼淚便不聽使喚地要淌出來，我強忍著，希望時間能停滯。

　　奶奶坐在一旁聽著大人們拿我的婚姻大事開玩笑，她時而笑他們，時而瞪他們。大概是發現我在看她，所以她握住我的手把我緩緩拉向她，低聲問:“目的地是哪裡?”

　　“禹州。”

　　“哦。”奶奶點點頭，“黃河流域有許多商周遺址，是公侯墓?”

　　我佩服奶奶的見識，她和爺爺從事野外科考20余年，發掘古墓不下三百余座，哪怕我隻說出野外作業地點，她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嗯，說是在禹州一座農田下面，被‘土夫子’打通了兩處盜洞。”

　　奶奶點點頭:“古墓裡陰冷，拿厚衣服。還有……”她老人家似乎是思量了許久，才又接著說，“自己準備個日記本，把不能說的事情寫一寫，算是積累。同行的一定不止你們研究院和勘察院的工作人員，醫生、警察、政府部門的負責人……還會有一些臨時招聘的外部人員比如土夫子甚至陰陽師，這些人隔行如隔山，常常互相看不順眼，你為人處事要切記韜光養晦，不可鋒芒畢露。”

　　“嗯！”我滿滿答應下來，料想估計等不到出發我就被抓走了。

　　“本台消息，元氏集團長子元洛於13日凌晨被發現在家中自殺身亡，年僅26歲。據悉，元洛在大學時代就患有嚴重的抑鬱症，經藥物治療後有所康復。但此次自殺事件不排除是抑鬱症複發導致。元氏集團董事長、元洛的父親元文樓先生在元洛的追悼會中回應，元洛離世對集團及合作股東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元氏集團會密切關注未來股市走向，並承諾將向國內外抑鬱症治療中心、抑鬱症研究中心提供定向基金，願不再有年輕的生命受抑鬱症的折磨。”電視裡的一條新聞吸引了全家人的關注。

　　“唉，太可惜了，還不到三十歲……”大伯隨口感歎道，“現在年輕人工作壓力大，競爭也大。越是大企業的管理階層或者繼承人，越是飽受煎熬。”

　　“這個社會發展太快，你停下來就會被拍死在沙灘上，不想企業被吞並就只能埋頭苦乾。”二伯順著大伯的話繼續說著。

　　看到這樣一則新聞我心裡也不舒服，一方面惋惜年輕的生命就這樣終止了，另一方面覺得這個曾經因為顏值過高而登上過時尚雜志封面的高富帥就這麽隕落了，當真是應了“過慧易夭”、“天妒英才”這樣的成語。

　　我今天沒見著無常，那是不是意味著他今天去拘元洛的魂了?果然看盡人間生死的人沒什麽人情味，這麽年輕貌美的男性他都下得去手，實在是……也許是嫉妒。

　　我盯著電視發呆，突然鏡頭裡一個清麗的眼神吸引了我，是個參加追悼會的姑娘。注意到她是因為她長得當真漂亮，在電視台上班的攝像大哥都是火眼金睛，能在這麽沉痛的氛圍中捕捉到這個身影，我不得不感歎新聞人員的專業素質！那女孩一身玄衣，手拿一支白玫瑰，站在角落裡。黑白兩色的鮮明對比襯得她更加沉靜、好看。她低挽的發髻上別著一朵白花，就在她低頭的一瞬，我看見那花朵與頭髮之間掩映著一枚銀色的鈴鐺！攝像機像素很高，我看得真切，這鈴鐺和我手腕上的一模一樣！

　　“奶奶，

爸爸，鈴鐺！”我指著屏幕。　　好像不止是我，一家人都看見了。

　　電視機屏幕上，微風吹拂，杏花微雨。幾片飄落的花瓣正巧落在那枚銀鈴鐺上將鈴鐺擋了個嚴嚴實實。

　　“不是說……僅此一個嗎……”爸爸小心翼翼地說。

　　“咱爸會不會記錯了?”大爺凝眉看看我爸，又看看二伯。

　　“莫非是某寶的高仿貨?”二大爺的腦回路總是異於常人。

　　“既然是孤品，某寶的小商販怎麽會見過這個鈴鐺……”表姑媽拿出手機，“來我拍張照片給你搜搜。”她邊說邊查:“某寶沒有。

　　我心中疑雲密布，總覺得這些表面蹊蹺的事都暗暗地指向了我。也許這些事的背後都和什麽重要的事有關，而這件事就是無常要把我魂魄帶走的原因，

　　飯後我陪著奶奶往後院去。路上我問及奶奶關於我手腕上鈴鐺的事。

　　奶奶大概在我看到新聞的那一刻就知道我會問，所以也沒像過去那樣顧左右而言他，而是向我娓娓道來:“鈴鐺是你爺爺帶回來的，只是時間過去太久，我恐怕也記不太清。

　　我只知道你爺爺那一行駐地在雲南，那一帶一到雨季煙瘴如牆，據說去的人有幾個是因為水土不服、蚊蟲叮咬、吸入有害氣體這類原因導致入院不及時，不治身亡的。還有幾個膽子大的，發現了盜洞，鑽進去就沒能出來。上級因為工作困難度和死亡率雙高就叫停了發掘，組織剩余的工作人員回京，但是你爺爺卻沒跟著回來。

　　那是個三十來人的考古隊，回來的只有十九個人，前十八個人是頭一個月就回來的，說古墓裡有蹊蹺。回來的人說，大揭頂的時候出了意外，主墓室有槨無棺，發掘過程中又發生了坍塌。他和向導還有他兩個助手一並被埋在了墓裡。”

　　我竟不知道爺爺曾經經歷過這樣危險的事:“那後來爺爺是怎麽回來的?他沒給您打個電話報平安嗎?”

　　“我們考古的那個年代通訊不方便，不像現在發個微信就知道你那邊的狀況。那時候科學技術也不像現在這麽發達，上來就用探地雷達、GPS。你爺爺他失蹤了將近半年，這半年……連封家書都沒有。”奶奶提起當年的事明顯對爺爺一臉嫌棄，“不過也奇怪，那時候我雖然傷心，可冥冥之中就是覺得你爺爺沒事，當時和你爸他們商量著如果一年內他不回來再給他辦白事。乾這一行，生死由命，後來慢慢清醒了，覺得他好像也沒什麽生還的希望。”奶奶說到這裡凝望著我的手腕，“沒想到半年後你爺爺帶著你手上的鈴鐺，跌跌撞撞地推開了家門。我高興啊，問他是不是遭遇了什麽不能說的變故，他擺擺手，什麽也沒說。休整一段時間後就寫信辭去了考古工作，改在家裡耕田種地，還讓我也辭去工作。我拗不過他，他也不肯解釋，就這樣我們離開了考古事業。後來你爺爺去做了高中歷史老師，我就去了旅遊局給人家審核景點解說詞。”

　　“後來爺爺都沒說過他到底去哪兒遇見了誰嗎?”

　　“沒有。”奶奶從一個老舊的電話本裡找到了一串電話號碼:“如果你實在想知道，就打這個電話，問問你趙爺爺吧。他行事乖張，只在每月晦日戌時之後醜時之前這段時間接生人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