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底下的石棺是個很複雜的陣嗎?”我問。
他為我上藥的手停下來:“還好。”隨後又繼續為我上藥,“有幾件事問你。”
我頗有些驚訝,今天之前他向來想問就問,張口閉口“犯人”“容器”的,怎麽現在反倒開始跟我客氣了:“你說。”
“你還記得小時候跟這條河有關的其他事嗎?”
“只知道每年都有人掉進去,原來河水很淺,也就三十公分,但只要掉下去,多半喪命。”這些是我聽村裡人說的,“再就是我爺爺的那個朋友,在我看見那個老太太以後,半夜裡下了河,拿回了一個小小的木棺材,巴掌大。”
無常再一次停下來抬眼看著我:“其他人看見了嗎?”
“我奶奶。”我說。
無常搖頭:“怕是無從考證了。”歎息間他收起消毒用具,動作嫻熟,仿佛對醫用器具很熟悉的樣子。
“你常用這些東西嗎?”我問。
他抬眼回給我一個不該問別瞎問的眼神,我立刻閉嘴,可見剛才的客氣和溫柔都是短暫的,只有殺伐和冷漠方可長久。
晚飯時他又變回了現代人的模樣和我們一起坐在飯桌上。見他回來,我媽很高興,私底下偷偷跟我說他是重視我的。我卻神魂不定,一來我不知道無常到底打算何時要我命,二來我滿腦子在想當年改河道的是趙爺爺,難不成他是個壞人,要來害我?
飯後我把懷疑說給無常聽,他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也許是無心插柳。”想想也對,趙爺爺怎麽也不會害我,畢竟聽奶奶說他和爺爺是過命的交情,或許只是無心之失……
我追問無常今天把我送走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守口如瓶隻字不提。
我們說著話,門口冷風驟聚。暮色降臨,我見那風中虛虛幻幻的人影晃動。
“你的下屬嗎?”我小聲問。
他遲疑了一會兒,像在聽別人說話,少頃才“嗯”了一聲。
我靜靜地等著,直到他回眸來看我,對我說:“丁靈,事情有點複雜,我得把你帶在身邊,還要去楊家看看,你……可害怕?”
我經過了飯前那一遭,我當然心有余悸,趕緊點點頭:“怕。”
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盯著我,我真怕他下一秒就變出那條鎖鏈直接把我勒死。
無常甩下一句“在屋裡等我”後出門去了,好像是在院子裡跟我家大人說著些什麽,我見他們似乎要談很久,於是爬回床上給海若發了信息,說今晚不回去了,沒等海若回信我便又被倦意打敗,趴在床上呼呼大睡起來。醒來天已大黑,他就坐在床邊。
“無常……”我喊他,半夢半醒。
他冰涼的手放在我額上:“你又燒起來了,再睡一會兒。”
如果有人問我無常最擅長什麽,我一定不說勾魂,我會說催眠。睡到精神百倍,媽媽給我測了體溫,很理想,我退燒了。我說要去吊唁鶯鶯,怎麽說也是玩伴,沒有知道了不登門的道理。我媽不是很樂意,一是天色已晚,她總覺得女孩子晚上還是要少出門;二是我剛退燒,再加上姨媽君光臨,她說帶著血氣去靈堂不妥。
這時,奶奶輕輕推開我的房門:“讓她去吧。”說完交待我:“順便去把你爸和你二大爺叫回來,讓你大爺留在那裡幫忙就行。”
奶奶原先最不喜歡我接觸這類事,今兒個倒是反常,竟放心讓我去。
媽媽看看無常:“小吳,你可看住了她啊,
管好她的嘴。” 無常禮貌地點點頭:“還好,在我這裡算聽話。”
我媽一副欣賞得不得了的樣子,就好像恨不得我明天就嫁給他。她不知道,我有沒有明天還得看這位大神的心情,他松口之前,我得乖。
出門走在去鶯鶯家路上,我緊跟著他。剛出我家門的時候我就覺得今夜格外的黑,是那種路燈都照不亮的暗黑。越往東走那種香油混著棺木的味道越濃,風也越來越凜冽。
起初我只是離他近,後來他應該是感覺到我害怕所以牽起我的手,到最後我乾脆抱住他的手臂。
“平日裡看著單薄,該有肉的地方卻不含糊。”無常聲音裡透著笑。
我氣急敗壞,這人今兒怎麽越發顯得不正經……剛要罵回去,忽聽身後有人偷笑。
是誰?緊張和恐懼頓時重臨我心,原本早春時節晚上就冷,這莫名的笑聲過後我甚至感覺到森森鬼氣。
“我的人。”無常柔聲告知,“別管他們,他們有他們的任務,你隻管貼著我。”這話越聽越刺耳,感覺他從我醒過來開始,跟我說話的風格就變了。
“往後走夜路少回頭。人雙肩和頭頂有命火,你若回頭將肩上命火吹弱,邪祟便容易上身。”他悉心教導,我認真學習,滿腦子在問:我還有幾個“往後”。
正納悶,他忽然把我拉進他懷裡,抬起袖子擋在我面前,好像從我家出來他就變回他流雲廣袖的樣子了,那寬大的袍子一直隨風飄啊飄的,要是村裡有人瞧見估計不嚇死也會嚇暈,可今晚奇怪得很,從出來到現在,各家各戶都大門緊閉,院子裡也格外安靜。莫不是被人告知不要出門?可現在哪還有那麽聽話的村民。
他袖子擋在我面前,我看不見路,走得磕磕絆絆, 他嫌麻煩乾脆把我扛在肩上。我趴在他肩頭,看見他身後跟著兩行身著長衫、頭戴高帽、手裡拿著鎖鏈的人。那些人此刻都盯著我,各個眼裡都暗含笑意。
我大驚:這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隊都是鬼差,他手底下到底有多少人。
離我最近的兩個鬼差笑嘻嘻的,一個胖一個瘦。
“嘿嘿嘿,小娘子生得好生標致!難怪七爺這般寵愛,都不叫著地。”那個瘦瘦的鬼差怕是得了素泰的真傳,造起八卦來也是不打草稿!
胖胖的鬼差白了他一眼:“別當著生人議論七爺,他的身份收什麽樣的姑娘回房帝君大人都會應允。”這胖子看著正直,前半句話說得跟公務員似的,後半句就立刻變成古惑仔小弟了。真沒想到,這地府的城管也這麽不著調。
我惡狠狠地瞪著他們兩個,那個瘦子察覺到我臉色不對,立刻笑著說:“小娘子別見怪,許久以來我們這也是第一次見七爺對七夫人以外的人這般親近。”
“七夫人?”我拍了拍無常肩膀,“你有妻室?”那一瞬,我心裡忽然莫名覺得堵得慌,原來他是有妻室的……
也對,沒人規定無常不能結婚,我怎麽就自以為對的當他是單身。料想他這樣性格脾氣,妻子一定很美吧……
無常並不理會,仿佛沒聽見我問他似的依舊往前走。
胖鬼差也許察覺到我與他之間的氣氛不對,陪笑道:“小娘子別介懷,七夫人二十多年前被帝君大人封了仙骨抽了記憶落了輪回井,我家七爺現在還是單身,還是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