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最後的兩塊窗戶沒關,外面的聲音聽得格外清楚。此刻,越來越多的人經過我們,雖然在車裡,但我仍覺得自己暴露在外面。
“犯人?容器?”我不明白他究竟是何意思,“我犯了什麽罪,容器裡裝得是什麽。”
他不回話,如夜的雙眸爬上一絲悲憫。
車窗外的風毫無規律地刮著,偶爾一陣是暖的,偶爾一陣是寒的。我在風裡聽見有人笑,是那種很怨戾的笑聲。
他眼波微動,那些悲憫逐漸被嚴肅和警覺替代,隨後起身將我拉起來,叫了一聲:“素泰。”
公交車過道裡緩緩聚出個人形。是剛才那個“呵呵呵”!
“回七爺,是昨夜逃逸的女鬼,欲奪舍,未遂。”“呵呵呵”穿著白袍子,戴著黑色的高帽子,長得像狐狸,打扮像電視劇裡的白無常。他現在不笑了,看上去正常了許多,“招認並非自己所願,是受人挑唆。”
他靜默片刻,像是在琢磨這個叫素泰的人說的話。我直勾勾地看著他,見他穿了人間的衣服。難不成他一直坐在公交車上,只是我沒發現?
“送她回家。”他淡淡道,語氣一如古人那般無波。
“得令。”素泰悠悠然拱手,再看我時又變成剛才那種嬉皮笑臉的模樣:“呵呵呵,小娘子,走啊!”果然像個勾魂的。
我看向這位“七爺”,他正盯著素泰。素泰還是笑著,像孫悟空似的,他擺擺手,對著七爺作揖:“知道了知道了!”然後笑嘻嘻地朝我伸出手。
“算了。你先盯著。”他略帶無奈地抓住我,閉目在身前捏著他修長的手指頭。身邊陰風驟起,吹得我睜不開眼。待風勢落下,我已然又回到了研究所公寓的小屋。那一瞬,覺得這半天的路白走……
他又恢復了廣袖長袍的古人模樣,起身往窗口走去。
“把話說清楚再走。”我跑到他跟前攔在窗口:“要我魂魄做什麽?犯人是什麽意思,容器又是什麽意思?”
他垂目相對,無比威嚴。繼而化風消逝在早春的風中。
我居然忘了,這樣一位“爺”,我肉眼凡胎的怎麽攔得住。
“嘻嘻嘻。”耳後一股涼氣吹來,嚇得我麻溜躲開。聽聲音是素泰那狐媚的笑聲。我跟著聲音四處看,可最終什麽也沒看見。大白天聽見這樣的聲音比大晚上遇見不說話只是咧嘴笑的阿飄還恐怖。
“我知道你是誰!”我對著天花板吼,“出來!”
“哎呦呦,好厲害的小辣椒!”那尖細的聲音緩緩聚合在門口,化成一道人形,尖下巴,狐狸眼,果然是素泰。
見到我,他嘻嘻一笑:“聽牆根的小美人兒,你好呀!”
聽牆根!?我猛然想起前天晚上窗外吩咐那些鬼差去找人的那個聲音:“是你!”
“啊哈哈哈,屬下素泰,給小娘子請安。”他說著飄到我跟前,“小娘子,你的臉還沒好呀!”
我內心黑線無數,是呀,臉還沒好,像個豬頭。真是不會聊天!
素泰笑嘻嘻地圍著我的房間飄了一圈,隨即評價道:“唉呀,沒有一點少女閨房感。”
我瞪他:這房間乾淨整潔,光線好,雜物少,奶白色的主色配上一條淺綠色的窗簾,乾淨大方,這難道不是所謂的“少女閨房感”?
“少女閨房妝台必得對窗,還得有沐浴的屏風和遮光的床幔。”他一邊飄一邊開始給我規劃裝修,“紅燭和棋盤放這兒,香案和茶席放這兒……”接著他開始圍著我飄,
一邊飄一邊對我品頭論足:“嗯,臉蛋應該還算不錯,小身板瘦了點,嘿嘿嘿,再有點肉侍寢才好!” 什麽!?侍寢!?
“春宵一刻值千金,哎呀呀這可馬虎不得!”他像內務府總管太監一樣自顧自地叨叨著,我滿臉錯愕。然而他又皺起眉來:“不對不對,七爺盯了你這老些天都沒下手,莫不是碰不得……唉呀!這麽算有點虧呀!這麽好的一棵菜,他要留給誰呢?”
我實在沒臉再聽,看著在空中飛舞的他無奈道:“你們七爺叫你在車禍現場盯著,你跑來這裡給我唱話本子搞裝修,真的不礙事嘛。”
“七爺回去布陣了。”素泰終於不轉了,他緩緩落下來,“小娘子,素泰給你治臉呀!”
這麽不靠譜的人給我治臉……我拚命搖頭:“我還要靠臉找對象。”
“找什麽對象,七爺不就是大好的對象!嘻嘻嘻!”素泰伸出他的枯枝手,揚手就要打我!
“哎!”我連忙製止:“別了別了,腫就腫吧,我怕疼。”
“昨晚上那麽戾的鬼飄進你腦子裡你都不怕疼,我這點小巴掌沒事的,打完就好了!”他又把手伸過來。
我蒙住腦袋:“你趕緊回去跟你們七爺布陣吧,我的臉我自己可以搞定!”
“呵呵呵,七爺讓我看著你呢!”他的話讓我想起他們七爺剛才跟我說的話來。
我鑽出被子:“素泰,為什麽你們七爺說我是犯人啊?”
“犯人?”素泰湊近我聞了聞:“不是啊。”
“他還說我是容器。”
素泰摸著下巴:“容器……這個詞用得恰當!不愧是七爺。”
“為什麽我是容器?”
素泰想了想,張了張嘴像是要解釋,可半天過去他又把嘴閉上了:“唉呀……這個事我其實也不太清楚, 就是……哎呀……你回頭問七爺吧,他說得清。”
“我?”我苦笑,“人家急著要我的魂呢!”
素泰聞言又嘻嘻地笑起來:“春宵苦短,他當然著急啦!”又是滿口葷段子……
我下床去喝水,他就在後面跟著我。我問他喝不喝,他說鬼不會口渴,只會饑渴。總之三句話離不開葷段子。
“你常在你家七爺身邊嗎?”我從冰箱裡拿了瓶酸奶遞給他,“喝不?”
他盯著蓋子嘻嘻地笑,讓我給他打開。打開後他也不喝,就在那裡聞聞。很知足的樣子。
“過去跟著他打仗,現在太平盛世,沒什麽大事就抓抓逃逸的亡魂。怎麽啦?”
“難怪你家七爺話少,怕是叫你煩的。”
他聞言只是嘻嘻嘻的笑,也不生氣。我又從冰箱裡拿了水果給他,他都只是聞聞。
“聞一聞就好了嗎?”我問。
“是呀!”他飄回臥室,“我們做鬼魂的,聞一聞就當吃過啦!”
“那為什麽那些逃逸的鬼不聞水果,總是跑到人家裡來?”
“不甘死去。”他義正嚴辭,“沒活夠或者死一半後悔的,就容易逃。逃到命格弱或者身體弱的人身上去,妄圖永生。”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命格弱或者身體弱,所以才總遇見鬼?”
素泰搖頭:“姑娘命格貴得很,身體……馬馬虎虎吧。”
“那我為什麽遇鬼?”
“emm……”素泰指了指門口,“你家隔音效果不好,外面有人在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