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地上，想好了不哭，眼淚救不了命。

　　我等他，等著他就好。

　　我摸著腰間那根細發……依舊是冰冷的。

　　無常……你還會回來對不對，你不會扔下我一個人，你舍不得，你放不下。

　　點點繁星落下，照亮我們身邊每一寸土地。帝君大人見狀起身掐訣，一盞盞幽藍色的琉璃燈盞隨著繁星鋪散開去，無邊無際，不知綿延向何方。

　　一雙手從身後輕輕抱住我:“靈姐姐……”池月瘦小的身軀貼在我身上，“帝君哥哥燃了八百裡魂燈，只要能聚得一絲他的氣息，帝君哥哥就有辦法讓他回來。”

　　“池月。”我拍了拍她的小手，“你說，我若是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去找他，靈魂追得上風，我知道他的聲音他的味道，我是不是……”

　　天邊一道白光落在我身邊:“帝君大人。”來人身著豆綠色錦衣，手裡托著一尺長的一個錦盒，這聲音聽著極熟悉，我猛然想起那晚——

　　八爺就是學他的聲音嚇走了銘鳳！

　　“紫微大帝聞冥府無常以元神破妖陣，特送來丹藥十斛褒獎冥府眾將士。”說話的人言語帶笑，似乎無常元神消散一事並不能影響他。

　　天若有情天亦老，果真為神者看淡一切。搖光上神也沒什麽表情，大概活了幾萬歲，這生生滅滅已經見怪不怪了吧。

　　“另外……”那人從懷裡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瓶子，“紫微大帝說這是從太清境贏來的金丹，讓小仙給您帶句話。”說完他直了直腰，清清嗓子，換了父親般的口吻道:“淳夕，你的婚事比無常那小子的元神要緊，找個時間回彌羅宮來，偌大的地府怎可沒有仙後！”這人的口吻倒是跟我大爺教訓我哥的口氣很像，他傳完話又恢復了恭敬的模樣，“若沒有別的事，司命就先告退了。”說完他往我這裡掃了一眼，收了收瞳孔，又笑著轉向帝君大人，恭恭敬敬地行禮後化風而去。

　　司命星君……他竟不覺得無常散了是多麽悲壯的事……果真天若有情。

　　暖風拂面，風中夾雜著淡淡的麥香，麥浪翻滾，沙沙聲如同挽歌。

　　望著一片漆黑的外圍麥田，我在心裡默念他名。謝詢，我們的生命如滄海一粟，於這萬象世界、於那彌羅天宮，還不及冥王之婚事重要。

　　謝詢，你是不是早知道這些，所以厭倦了在冥府為神的日子，是不是忘卻了守著我命裡珠兒那一魂，是不是覺得我總在心裡偷偷的想你擾了你清修。

　　謝詢，你回來可好，你是神，我是人。人這一生在你眼裡不過雲煙，你回來再忍五六十年，讓我先你而去。或者你回來，我這就把珠兒還你，我絕不霸佔她，絕不貪戀你，絕不讓你再惦記我，絕不求你救我，絕不為難你讓你放過我……我什麽都不要，只要你回來。

　　謝詢，你聽得見嗎?

　　帝君大人命人將活著的人送回各家各戶，他掐訣甩出一張畫著奇怪文字的符將巫的余孽統統收進鬼門，我聽黑無常說那是冥府至寶九幽縛魂引，可超度一切亡魂。果然帝君大人還是心善，唯獨恨我而已。

　　我坐在地上，看冥府眾人收拾好殘局，列隊吹響號角。他們用他們的方式祭奠逝去的將士，而我隻想坐在這裡陪他、等他，那怕是他的碎片，能讓我感覺到他就好。

　　就這樣，我從夜晚坐到白天，在風中尋找他的聲音，在陽光下尋覓他的味道，卻終是無果。起先池月陪著我，後來她被搖光扛走了。

午後袁弘之來給我送水杯，跟我說我媽醒了，讓我回去看看。他話還沒說完我媽就呼嘯著從遠處過來:“丁靈，池月說你坐在這兒一天了，你發什麽瘋。男朋友跟你分手了你再找一個就是，憑什麽為了一個摸不到的男人傷心……”我媽劈裡啪啦說了一堆話，在她眼裡我大概就是傳說中被渣男拋棄了的純情少女，終是她不懂我的傷心和自責。　　後來我媽也累了，坐在我旁邊拉著我的手簌簌落淚。一遍一遍叫我的名字，我看她實在擔心，隻好說:“媽，我挺好的。”我挺好的，就是想他。

　　“挺好的衣服怎麽破了，臉怎麽傷了?你生理期坐在這大涼地上，不吃不喝不上廁所，這叫好嗎?”

　　我無法跟她解釋，只能看著太陽西斜，落下山坡。我媽靠在我肩上，給我講了許多故事，從誇父追日、精衛填海講到后羿射日、嫦娥奔月。我聽得煩了，就給她講黑白無常義感動天，死後成神的故事。還給她講白無常好心救陳三小姐，火燒家業;又給她講冥府帝君破魔，他隻身闖三十六封魂大陣。

　　母親呆呆著看著我:“三三啊，我的小祖宗，你從哪兒聽來的鬼啊神啊的……”我媽大概怎麽也想不到她唯物主義哲學家的家庭教育下，竟養出我這麽個滿嘴陰陽的女兒。她不知道，說起這些故事，我的心才不會那麽痛。

　　夜幕降臨，星辰隕落，帝君大人那八百裡幽藍色的聚魂燈緩緩亮起來。我媽看傻了眼，她覺得好看，更覺得害怕:“祖宗，回去吧……這……”

　　“袁將軍，你帶我媽回去吧。別嚇著她。”我垂下眼，將母親推向一邊，“她會擔心我，能忘記的就不要讓她記得了。”

　　我媽聽不懂我說什麽，大概哪個母親聽見女兒這樣說話都會更擔心，好在袁弘之出手，母親終於平靜地睡了。

　　黑夜無邊，我找不到他……

　　我被冷風吹得清醒，看著一邊狼藉的挖掘現場和另一側莊稼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然後苦笑著想若有一日我可以找到他、親近他，就帶他回奶奶的老宅，一起過自給自足的農耕生活。

　　可風裡只有我。

　　沈星言頂著夜風坐到我身邊的時候我已經睡著了，感覺到有人來我猛地驚醒，見是他，希望變成失望。

　　“丁靈。昨晚他救你的時候你就該知道，他不想你有事，他要你好好的。”沈星言的話讓我有些吃驚，一轉念我忽然想起那日汝南公主出現時無常說過的話。

　　“也對，你是純陽血。你永遠都不會中邪。”我看著無邊無際的魂燈，“你說他還會回來嗎?”

　　“丁靈，他元神都散了。電視劇裡哪個元神散了的還能再回來?神不能，魔也不能。”沈星言抓著我的肩膀，“你一整天水米不進，受不了的。跟我回去吧。”

　　我搖頭:“他舍不得的，他舍不得。他可以等珠兒七八百年，珠兒那一魂在我這兒，他不會輕易放手的，他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