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瞳哀的老爺爺走後,我趴在床上裝睡等按摩師小姐姐醒來。別人大概舒服了一個小時,我這前前後後就是糊弄事,有一種還沒開始就結束了的錯覺。出門時候池月問我那鬼手怎麽辦,我告訴她那是帝君大人的老熟人,叫她不必擔心。誰知才走出門兩步,惠贏就出現在門口:“嫂夫人,帝君大人命我來取聚魂燈。”
“聚魂燈!?”我和池月面面相覷。
緊跟著我恍然大悟,難怪那個瞳哀一直說要給我固魂,原來他是一盞燈!可真是奇了!冥府的燈都能幻化人形。
我告訴惠贏讓他盯緊裡面那個胖女人,告訴他聚魂燈的法身就在她家。惠贏謝過剛要進去,我便叫住他:“惠將軍……”
他欲行禮,被我擋下:“日後不便再稱‘嫂夫人’,叫我丁靈就行。”
他聽後微微蹙眉,但很快點頭拱手道:“靈姑娘。”
“多謝。”
池月不解,追問了我一路為何不讓他們那樣叫,我隻告訴她:“詢之妻,非我。”她見我神思憂慮,拉著我的手不知該說些什麽,也真是難為她從禹州陪我經歷了生死還要回到帝都來陪我經歷失戀。
搖光上神,請您一定要好好疼愛這個小姑娘,她是多麽的善良可愛,連我都想愛上她。
回到家,我把春天的衣服都丟到洗衣機裡,打開衣櫃發現夏天的衣服雖然好看,但總是沒有那麽方便。裙子多於褲子,短的多於長的,上衣就更離譜了,露肩的、露背的、露腰的……除了沒有露事業線的,基本就沒什麽能穿去野外考古的。
看直播,買買買!
“靈姐姐,你不困啊?”池月躺在我床上,“你這張床可真舒服!真是躺下就不想起來啊!”
“我在直播間買衣服,希望回去之前快遞能送到。”說著我抖開大衣,衣服被抖開的那一瞬,一個錦囊掉落在我面前——是‘無界’。
我想起這裡面裝著他的藏書、作戰圖、信箋、印章……還有我神仙水的蓋子。我閉目掐訣,指向錦囊中間,那紅色的塑料蓋“嗖”地跳出來。我握在手掌中看了好久,破碎的瓶口還鑲嵌在蓋子裡。
我起身走到垃圾桶邊,舉起那瓶蓋,不知在舍不得什麽。
放手吧……放手!
我松開手,看那瓶蓋直直地掉進垃圾桶裡,靜靜地躺在面巾紙和面膜袋之間。良久,動也不動。
走回衣櫃前,我打開櫃門,蹲下來翻找那個購物袋,幸好我沒有動這裡的東西,這是他賠給我的化妝品,如今也該還給他了。
我將袋子裡的東西整理好,用膠帶封住了袋口,把偌大一個購物袋放進了錦囊裡。
無常,從此以後,一別兩寬。不管你能不能找到珠兒,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帝君大人說珠兒的元神散了,瞳哀說有爽靈才可輪回,若不是我佔據了珠兒的魂魄,你也不會如此神傷吧……
“靈兒……”他喚我。
“珠兒……”他喚她,“我的妻。”
妻。
我心裡猛地一抽:珠兒是他的妻子,她這世上唯一可以擁有他的女人,而我……
我好生羨慕。
“丁靈……”他又喚我,“還我珠兒。”
“什麽……”我手微顫,那錦囊掉在地上。
“啊?”池月坐起身,“我沒說話。”
卷地的陰風吹來一陣陣寒涼:“帝君大人,您又來了。”我撿起地上的錦囊,轉身跪好,雙手奉上:“這錦囊,
有勞您替我還給他吧。” 帝君大人的手抓著我的手腕,有些用力。他把我從地上拎起來:“丁靈……”他欲言又止。寬大的黑袍將我裹進無邊的黑暗,我聽見陰風怒號,聞見桃花的芬芳,急急緩緩的車馬聲在空間中流淌……
池月的呼喚遠了,我的心亂了。
我被甩在一個古香古色的房間裡。牆上一幅丹青,那女子單手綰發,衣襟落肩,可惜是背影,大概執筆者畫不出她的美。
從地上爬起來,我見帝君大人坐在那茶桌之前,桌面上一口金缽,金缽裡一碗清泉。我知道我身後有一張床,這張床我曾經躺過,但此刻我不敢回頭,不知是怕床上躺著他,還是怕床是空的。
“我設這忘川虛境,困他在此坐忘。”帝君大人盯著那金缽,眉間愁雲不散,“如今,他怕是要成魔。”
“成魔與我何乾。”我望著眼前的帝君大人,“我終不是珠兒。”這是我的恨,我的怨。他們日日對我說,我不是珠兒,為何此刻卻又告訴我他要成魔。
“他就在你身後。”說完,帝君大人垂眼去看那金缽中的水,水體清亮,只是無風自蕩,“你的話,他都能聽見。”帝君大人說得平淡,目光卻始終停留在那水波間,“自離開你,你的每一句話,他都能聽見。我不知他用了什麽法術,他人在這裡, 卻把你的一切都映在這虛境裡。丁靈,”帝君大人抬起絕望的一雙眼,“那日他元神歸來後,這虛境我就再也看不透,無風自起浪,無雲雨萬千。我喚不醒他,這虛境與我困他之日已不一樣了。你……去看看他吧。”帝君大人柔和的聲音讓我內心惶惶不安,許是不適應,許是害怕某些預感。
他就在我身後嗎……也對,雖然我隻來過這裡一次,但我知道,這裡是他的臥室,我身後是床,我曾和他一起躺在我身後的那張床上,可如今他就在我回首可看的地方,我卻不敢回首。
多少個夜裡我在半夢半醒之間迷醉在那三百裡桃花勝景,眼前是他如潭水的眼眸,耳邊是他柔聲傾訴,他冰涼的指尖和陰冷的氣息纏繞著我,那雪白的衣袂將我包裹、遮掩。可如今我醒著,卻連回頭看他的勇氣都沒有。
我怕,怕我剛記起自己不是珠兒,又會在轉眼那一瞬貪戀他松散的長發,渴望那條踏實的臂彎和那方寫滿霸道的懷抱……
“丁靈。”帝君大人的聲音微微顫抖,“若他成魔……”
“帝君大人多慮了。”我今日心情格外不好,總是打斷帝君大人的話,他那赫赫威嚴今日都被我的無禮踐踏在腳下,我想我是活膩了。
我看著自己手中緊握著的錦囊,這是他的東西,我遲早要還。委托別人還,倒不如自己親手交給他。
深呼吸,忘記自己。
我轉過身——
如墨的發流瀉在肩頭,濃密的睫毛擋去他往日寫滿冷毅的眼。唯一不變的,是衣袍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