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忘川水冷，我隻知自己一直在往下沉，想著若沉入江底，過不了多久我就會化作忘川裡的一縷亡魂。可是這忘川究竟有多深誰也不知道。我沉在冰冷哀怨的水裡，勉強張開眼——

　　眼前是無盡的黑暗。

　　掉進水裡憋著的那口氣已經撐到極限，可惜我不會游泳，這可怎麽辦啊……

　　我開始在水裡掙扎，四處亂扒拉。

　　不行不行，我後悔了，我要浮出水面，我需要氧氣！但是我依然在下沉，疼痛和窒息交錯著把我推向深淵，我大概終歸是要淹死。

　　張開嘴，一口水灌進嘴裡，我猛一轉身，眼前巨大一束白光撲面而來——“嘩啦”溫暖包裹著我的腦袋，我居然就這樣浮出了水面！

　　管他合不合理！我大口呼吸，抬手亂抓一通，終於手碰到了冰涼的石壁。

　　這是怎麽回事……我腦海中翻滾著掉進水前的畫面。

　　無常……忘川……黃泉……帝君大人……對，我應該是掉進了帝君大人那碗水裡，可是碗口有這麽大嗎?

　　我掛在水邊的石台上，肚子餓的咕嚕嚕叫。沉靜下來，才聽見有風吹動樹葉的聲音，還有鳥的鳴叫。抬眼環顧四周，我發現自己根本就不在帝君大人的碗裡，四周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山間蒼翠，雲霧繚繞。一條白玉石階彎曲地鋪在樹林間，向上下無邊蔓延。有琴聲自山頂傳來，曲目婉轉，我卻從沒聽過。

　　“有人嗎?”我順著石階朝上喊，回聲不斷。

　　良久，無人應答。我轉身靠在石壁上，卻在回眸之際看見一盞巨大的燈，有多大呢……大概比故宮的午門還要大上幾圈，燈光並不強，盈盈弱弱，清冷孤寂。

　　煙籠寒水月籠沙，我有一種感覺，這不是燈，而是月……

　　我置身在一個冰冷的水潭裡，依山的潭壁上刻著兩個篆體字——濯池。

　　看來是個洗澡的地方，希望男女分開洗。不對，這濯池後面沒有畫括號，也沒寫“女”字，這樣看有可能是男女共浴……

　　我低頭看看自己，裙子飄在水面上，整個人濕在寒潭裡……而且帝君大人大晚上跑來抓我，我都沒有來得及穿內衣……再看看周圍——全是光滑的山石，爬出去的可能為零。也不知這是哪處旅遊景點，一會兒要是有遊客，希望是女性，至少能找條繩子救我出去。

　　然而，我多慮了，別說遊客，連猴子都沒有。冰冷的潭水侵蝕我的血肉，我起初覺得渾身凍的生疼，想試著劃動水面用來取暖，後來我放棄了，寒氣徹骨，再怎麽努力都是消耗。於是我開始幻想，當這冰涼的水是他的溫度，可笑可悲，我這是病入膏肓了竟當這絕境是他的溫度……

　　趴在潭邊，昏昏沉沉中我驚奇的發現離自己不遠處有一排高低不同的石筒，數了數，一共九個。旁邊還有個舀水的竹提！這是給泡澡的人提供的娛樂設施嗎?灌滿水然後奏樂?挺新穎，別致，講究！

　　我抓著潭邊石壁漂過去，拿起竹提，把水舀進石筒裡，一提又一提，背靠著月光，恍如夢境。只可惜我的夢裡再不會有他了……沒有我，他便能專心地愛珠兒，也不知我是活著還是死了，也不知珠兒的魂魄有沒有回去。現在回想帝君大人的神色，還真的覺得池月說得對，他和無常兩個人真是相愛啊，連坐忘這種事帝君大人都要親自盯著，嘖嘖嘖，還說我倆膩歪，也不知誰倆膩歪。

　　正出神，最後那個矮矮的石筒也被我灌滿了水，一下子溢了出來。

忘了電視上是不是說要灌滿了。我倒拿著竹提，用手握的長棍敲了敲。確實能響！　　我從頭到尾敲了一遍，發現音色奇怪，似乎都不在調上，看來這是個技術活。正想把裡面的水舀出來一些，忽然感覺有點安靜。奇怪，剛才的琴聲怎麽消失了……

　　山間雲霧逐漸散去，幾隻松鼠從樹上跳下來，看看我，看看我身後的月亮，又跑開了。

　　“有意思……”一個年輕的聲音響在我身後，我嚇了一跳，趕緊去拉飄在水面上的裙子，轉身靠在石壁上，另一隻手擋住胸口。

　　眼前一個清瘦的少年背光而立，我看不清他的臉，聽聲音隻覺得是個和我年齡相仿的男人:“你……怎麽站在那邊。”我問他，“那邊危險，你別亂想。”

　　來人忽然笑了，順著潭邊石崖走到我這一側。

　　我才看清這個年輕的身影——他一襲白衣，輕柔舒服的布料，不知多少層疊穿在一起，走起路來，那衣服就會隨風飄動，一片片的，仙氣十足。

　　少年五官清秀，面色白皙而紅潤，目光清澈，唇角掛著笑:“仙子不問我是誰，卻提醒在下小心危險，真是人美心善。”他聲音清澈，禮貌溫和，見我拉著裙子捂著胸口，他對身後喊了一聲，“惜君，去給仙子取一套衣服;茗貞，備好茶;巧慧，將我最喜歡那幾盤糕餅端去亭下;彩胥，酒。”

　　聽名字，看服裝，我可能是穿越了。

　　“仙子為何會落在這寒潭之中?”那少年問。

　　我皺著眉思考了一會兒:“此事說來話長……”遲疑了一下，我問他，“小哥，請問如今是哪個朝代，當朝天子是誰?”

　　那小哥被我問得一愣， 忽然朗聲大笑:“仙子可真會玩笑，我天庭向來是三清理政，四禦輔政，何來改朝換代一說。”

　　“天庭?”我大驚，“我升天啦！”帝君大人說的沒錯，看來無常確實是我的劫數，巫說我天生兩根仙骨，生下來就是神仙。想那書中白淺為夜華跳了誅仙台飛升成了上神，我如今為無常跳了忘川，竟也能上來和月亮肩並肩。真不知道是虧還是賺！

　　“聽仙子的意思，你是從下界到這兒來的?”那少年試探著問。

　　既然是天庭，聽我的故事應該會聽得懂吧:“哦，此事說來話長……”我從千年以前的黃泉之亂，講到我的出生，從三月結識無常，講到我被帝君大人丟進忘川虛境，直至我跳下忘川，從這潭水裡冒出來。

　　小哥哥聽得入神，連連感歎:“姑娘可真是……舍生取義啊！”他目露敬佩之色，“敢問姑娘芳名?”

　　“丁靈。”

　　少年朗顏一笑，如星辰閃爍:“姑娘果真非比尋常，你可知這濯池畔九杯齊滿的，你可是這六界第一人。”

　　我被他說得有些尷尬:“這不就是倒水嗎……”

　　“非也。”他起身走向那朦朧月色，“九杯皆滿，姑娘可許九願。”他負手而立，掐訣攬星。我見那天上的星鬥如棋子落在他面前，他隨手輕撥著，樣子真好看。

　　“九願……那麽多。”我看著盛滿水的那九個石筒，哪有那麽多願望可許……

　　“姑娘且說，我將你的九願布在星上。”他手過之處，星辰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