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小美人兒，傷心啦?他可是為了你和帝君大人大打出手啊！”

　　“他是為了亡妻。”我把杯中的茶一飲而盡，“後來呢?”

　　“後來?哦，後來我就把信交給他們兩個。結果冥府那個無常啊，他簡直無賴！淳夕說，‘你要的，珠兒。’也不知他為什麽，轉頭就走了。哪裡都找不到人，你說奇怪不奇怪，一個神仙，能躲到哪裡去。”小四為我添了茶，我卻有些出神，找不到他了嗎?或許我知道他在那裡……

　　“姑娘莫非知道他在哪兒?”身後的小哥哥不知何時坐到了我身邊，“不妨說一說，看看是不是。”

　　我斟酌了半天，最終搖搖頭:“我亂想的，他大概不會去那裡吧……”

　　“不去找找怎麽知道。”

　　“帝君大人應該知道他在哪兒，既然帝君大人沒有找他，大概是想讓他一個人呆著。我還是不說的好，從前麻煩他，因為我有珠兒，如今珠兒回去了，我再參與他的事，就是打擾。”對於一個千百年來看盡人間生死的神來說，我不過是輪回之路上一個還沒有走到中點的魂魄，行善也好，作惡也罷，只要在冊，就逃不開冥府的賞善罰惡。賞也好，罰也好，還不是要回到輪回之中。他站在輪回之外，冷眼旁觀這些癡想生生世世的人，如風如雲。我既在輪回之內，又為何不自量力地伸手去攬風弄雲。

　　“珠兒是回去了，”小四歎息道，“聽說雖然回去了，但最終還是沒留下來。連那夫妻的發結都焚了。”

　　他的話讓我瞠目結舌:“焚了?誰焚的?”我知他愛珠兒愛到骨子裡，若是有人焚了珠兒，他怕是真的要瘋的。人說爽靈為地魂，歸冥府再入輪回，若沒有這一魂是永遠也不可能往生的。

　　“他自己啊。”小四搖搖頭，“誰知他怎麽想的。”

　　我也看不懂了。

　　身邊的小哥哥拿起一塊糕點遞到我嘴邊:“吃了，我告訴你。”

　　我見他永遠雲淡風輕的模樣，張開嘴吃了那香香糯糯的點心。

　　他再一次端起我的茶杯放在我手心裡:“三魂若彼此分離太久，就會消散。珠兒的爽靈與另外兩魂相融千百余年，余下胎光和幽精，就算封於魂器中用修為日日固魂，也難保天魂和人魂這兩縷屬陽的魂魄相斥而散。況且八百年太久了，珠兒的爽靈這八百年來都牽扯著蘇莠蓉和芙璃那兩魂，三個人的魂魄從相互排斥到相互吸引，已經熟悉了彼此而陌生了自己。所以離開你的身體，爽靈就算回到地府也不是原來珠兒的爽靈。

　　我想淳夕早知道這些，詢那孩子心裡大概也是知道的，所以當年冥王封珠兒仙骨的時候，他沒跟他鬧。至於遇見你，想從你這裡得到珠兒，執念罷了。”

　　他又倒了三杯酒，把酒杯分別放在我和小四面前，又柔聲問:“會生氣嗎?”

　　我點點頭:“會。但不怪他。那是他的妻子，他執念是對的，不念才是薄情。況且珠兒為冥府而亡，這樣的女子，誰不愛。”

　　“你現在知道為什麽詢那孩子要跟淳夕鬧了?”小哥哥把另一杯酒遞給小四，“見識了?”他的話我有些聽不懂，大概是說給小四聽，所以才沒講那麽明白吧。

　　小四盯著我，眯起眼睛來摸著下巴:“你生氣，又不怪他，那不是為難自己?”

　　我托著下巴:“也不算吧，我跟你們說說話，心裡就不難受了。況且我不怪他是因為不會見他，見到他還是會怪他。

明知他沒得選還是要怪他，對他也是不仁，所以與其如此，還不如躲起來不見他。”我舉起酒杯，“和兩位英俊的小哥哥說話聊天、品茶看景，不一樣很好嗎！”　　“你這是逃避。”小哥哥飲下杯中酒，“不能總躲在我這裡。”

　　我給他斟滿美酒:“剛才還說此生有幸，現在就嫌棄我躲在你這兒，你沒聽過識時務者為俊傑嗎，我這叫機靈！”

　　“機靈就不該招惹他。”他起身走到亭外石台上，朝那雲朵伸出手去，那雲乖乖地飄到他手側，任他撫摸，撥弄。我見有趣，也走到他旁邊去摸這些冰涼的雲，如同握著無常那冰涼的手。

　　“小哥哥，你們神仙都能看透一切，為什麽我們凡人永遠也看不透。”

　　“神有天眼，人只有肉眼。況且，”他轉而撫摸我的頭，“沒幾個神仙可以看透一切。”我隻覺腦中有柔柔的風拂過，舒服極了，“丁靈，人間已過九日，你該回去了。”

　　“我不能躲在你這裡嗎?”

　　“你有放不下的家中長輩，還有忘不掉的無常。我若強留你在此，你不會牽掛他們嗎?”他眼中閃過眷戀和不舍，“若思念我，跪在神像前默念寶誥即可，我若不忙就去陪你說說話。”

　　“會思念你。”我垂下臉，“還會思念你的美酒香茶甜點，飯菜也好吃。”

　　他笑了，如紫微宮偏殿門前那兩樹海棠花，絢爛卻不妖嬈，淡雅清新如早春的雨:“美酒還是不要喝了，你睡著的那些時候，人間過了好幾天，我都沒能好好同你說說話。 香茶和糕點我每逢過年差人給你送一些，但只能你吃，別人，就算池月也不能給。至於飯菜，是從搖光那裡端來的，你想吃的話叫他給你做便是。”

　　我越聽越覺得不對，為什麽他對我的事這麽清楚，似乎我也沒告訴他無常長什麽樣子，他一個看山的神仙也能見到冥府的無常嗎?我看看小四，他為什麽要叫小四……先前他還叫開陽去傳菜，開陽……不就是搖光的八哥……搖光那個傲嬌的神仙給他做了這麽一大桌子菜……他哪來這麽大的面子……

　　“小哥哥，你叫什麽名字?”說話間我又開始頭暈了，隻覺得地面柔軟起來，身邊的雲也忽近忽遠，“你這酒……好烈啊。”

　　他見我晃晃悠悠站不穩，將我輕攬進懷裡:“盛淵。”

　　“盛淵?”這名字聽起來有點老氣，我把手搭在他肩上以求站穩，“阿盛，你溫柔的過分了。幸好你住在山上，不然你一定是這九天之上的女神收割機。”我湊到他耳邊悄悄告訴他，“這一潭溫柔可以淹死天下所有女子。”

　　“這山是我的後院，我不住在這裡。”他聲音恬淡，落在我耳畔，“這九天之上的女神很少能見到我，萬萬年來我那紫微宮的床上也隻睡過你這麽一個姑娘。”

　　我聽著他綿軟的聲音，有些困了，回想我醒過來是在一個金碧輝煌的宮殿……哪個宮殿才能這麽奢華……紫微宮……他在這麽奢華的宮殿裡行走……把我帶到這山上……沒有人來抓他……盛淵……

　　“法號金輪熾盛，道稱玉鬥玄尊……洞淵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