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虛境裡見到和聽到的不作數。”他俯下身來,“那是我的惡,他生我滅,我滅他生。”
“惡?”我望著他,“神仙也有惡?”
“所謂貪、嗔、癡皆為惡。”他說,“我的執念,在你,在她,執念為惡,故而循環往複。”
我垂眸:“我們這樣,也是惡。夫妻之外,皆為惡,我是你的劫數,是你的罪惡。”
他牽起我的手:“事情不能這樣論,我既已回來,又……”
窗外一道閃電,“哢啦”一聲落在我院裡。我以為有什麽不明飛行物掉下來,“蹭”地起身想竄出去看看。
他手疾眼快一把將我拉回懷裡:“丁靈……”
我見他欲言又止,不知他想說什麽:“我……我在。”
他捧起我的臉:“今日之事,作數?”
“作數。”我躲到他脖子下面,“為什麽問我作不作數,都這樣了我還能說不作數?”不知為什麽,我隱隱有極不好的預感,不然他怎麽會這樣問我。
“你是冥府三軍之帥,難不成你做了還能不認,反倒來問我作不作數。”
他淺笑:“好,你說作數就作數。帥府的事,你做主。”
窗外雲煙氤氳,逐漸匯集在小院裡,雲中走出來許許多多人,多到我的心開始失重、害怕。我看見帝君大人陰雲籠罩的臉,黑無常在他身邊正氣凜然地站著。搖光上神微蹙的眉,還有許許多多我不認識的人,眾人並沒有靠近我的房門,而是聚集在院中間向東屋一排排站著。直到那空地上一縷紫金色的微光破雲而出匯集成一個少年的模樣。眾人紛紛在面面相覷的錯愕中跪地行叩拜之禮。
我與那少年隔著窗,他透過窗看著我笑。
我知道,他們,是來找他的。
我拚盡全力把謝詢推到屋裡最陰暗的一角,說了句等我,而後奪門而出,上了鎖帶上門,將他關在我的房間裡。
空地上,我與那少年相對而立。
“又見面了,丁靈。”他聲音柔緩,“你家倒是很別致。”
我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對他頂禮叩拜:“我知您是來賞罰黜陟的,可我不打算把他交給你。”
他蹲下身來輕聲說了句:“我是來看你的。”而後閉著眼聞著微風,“好香啊,可不光是我給你的味道。”
他起身對身後的人擺擺手指,有兩個人便朝我房間走去。
“私闖民宅罪無可恕!”我起身跑到房間門口,“人間的規矩,入鄉隨俗。”說到最後我都覺得是自取其辱,跟神仙講入鄉隨俗,那不是藐視天庭。
身後的門被打開,他帶著一身陰冷走出來,穿過我,他走向帝君大人。跪拜,行李,等候發落。我見司命舉起卷軸,冥府上下一致跪下來聽罰,便也要跟著跪下。誰想紫微大帝不知何時飄在我身側,拎著我的手臂,將我跪到一半的身體提了起來:“念。”他言語冰冷,毫無與我相處時的溫和。
“冥府無常,擅用職位之便,私穿陰陽之法界;縱私心之所怒,殺六界無辜冤靈;劍指主君,逆三綱五常之禮;私毀命簿,亂三界輪回之序。著……”司命念到這裡合上了卷軸,朝冥府眾人點頭以作還禮。
“著什麽……”黑無常沒頭沒腦地看著司命,司命瞪他一眼,微不可見的用下巴指了指紫微大帝,意思是怎麽罰他要親口說與眾人。
紫微大帝負手而立,面對我,背對他人:“淳夕。”他喚帝君大人,“你的冥府,
如今卻要我來做惡人嗎?” “不敢。”帝君大人聲色依舊如原先那樣輕柔寡淡,我卻覺得有些叛逆,“只是……”他似是有所顧慮,“景虯為父神愛徒,他誆騙巫女設無極之陣,險些開我血池地獄之封門,詢他以元神之力破妖陣,兒臣……覺得功過相抵,罰他,難免寒了冥府眾將士之心。”
我聽得瞠目結舌,帝君大人您這是神助攻嗎,上來就把景虯搬出來堵老爹的嘴……俗話說“教不嚴師之惰”,這要是罰無常,就得先論一論景虯的是非,找不到景虯就只能先罰他師父。這心機……這護短……帝君大人你到底是有多愛我的無常!
“哼,”紫微大帝把目光落在我身上,“他舍不得罰呢。”
我心頭一沉,趕緊跪下來:“帝君大人體恤下士,心系蒼生,雖有治下不嚴之處卻因上善若水而遙望九天,君上莫怪。”
“天道無情,他遙望九天也應該遙望太上忘情。丁靈。你在紫微宮的時候可沒有這般怕我,亦沒有這般替他們說話。”他垂眼看著我,居高臨下,“起來。”
“我不。”
“起來。”
“我不。”
“你再不起來我現在就……”
我蹭地站起來:“你不能傷害他,他是我的。”我的話讓跪在地上的眾人議論紛紛,只有搖光和帝君大人依舊面無表情,黑無常捂著眼有種慘不忍睹的即視感。
“他是你的?”眼前的少年忽然抓起我手腕,細細摸著我腕上的脈搏,片刻,他擠出一句“還真是會算計。”松開了握著我的手。一抹微笑爬上他唇角,“那就罰你好了。”
“君上何必為難一個女子。”無常銳利的目光投向紫微大帝,“況且是我的人。”他說完地上的人又是一波議論。 搖光人不住一聲輕笑,帝君大人依舊沒有表情,黑無常雙手捂著臉,似乎沒臉見人的模樣。
“你的?”少年搖搖頭,“她是我的。”
要不要這樣……我家這是要開會嗎,一句一討論,君上,你這是帶著一群人來輿論咱們三個嗎?
“我不是,”我怒氣衝衝地看著他,“我沒有!”我轉頭去看無常,他盯著我,這眼神是不是誤會了。
“帶他回紫微垣吧,我親自處置。”他輕描淡寫地吩咐,便有身著白衣將士打扮的人走向無常,我猜那是天庭的士兵。好在他們對他還算禮讓,沒有押著架著,而是請他移步。我擔心,目不轉睛地看著,想跟他說幾句話,他目光落在我身上時隻給我溫柔的微笑,而後便消失在我面前。
我才剛剛見到他,還沒有好好跟他說幾句話,纏綿過後的痛還在,他卻不見了,我心裡會害怕。
“丁靈。你若不說,那我便以天條論處了。”紫微大帝站在我身後,“著……”
“我說。”我打斷他,想盡量為他爭取一些吧,“私穿陰陽之法界,他一個千年遊走在陰陽生死之間的神,有什麽穿不穿法界的;殺六界無辜冤靈,是因為那成精的老鼠對我起了歹心;劍指主君……這個確實該罰,你打他五十君棍,降為百夫長就好,當時靖王殿下就是這樣做的;至於私毀命簿,亂三界輪回之序……若是能再寫一份有所彌補,那麽勞煩判官再寫一份,我來研墨。”
“好。”他回答的很痛快,“補寫的命簿我親自執筆,你來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