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還沒完全褪去,只在東邊的地平線掀開青色的一角,整片沙漠還在沉睡著,如同年邁的獅子回憶在它雄猛的夢裡。
兩匹駱駝馱著大磊和小海,就如自己看到的壁畫一般。
可是空中並沒有禿鷲,這一路上都風平浪靜的。
地平線上掀起的霧青色漸漸泛白露出它本來的面目,廣袤無垠的荒漠上只有兩個如螻蟻般的身影。
“哥,咱這方向對嗎?連個指南針都沒有,別到時候又迷路了。”小海回頭望了望已經變成一個小點兒的村莊問道。
“放心吧,昨兒韓空給我畫了地圖。”說著,大磊掏了出來:“以‘死亡之海’為基礎,塔爾村位於它的西北側,RQ縣在我們的南邊。實在不行,咱就看太陽,太陽從東邊升起,西邊落,跟著它,咱心裡也有個底。”
這地圖十分清晰了然,又是出自韓空之手,為何他卻說走不出去呢?
大磊眉頭緊鎖,他們一路奔到這荒無人煙的禁地,就是為了寶藏。此刻卻什麽也不敢想,隻想早點離開這裡!
人啊,就是賤。
忽地,前面好像有個小黑點。
身後的小海驚恐道:“咱倆不會又回來了吧?!”
駱駝邁著步子慢悠悠地前進,距離逐漸拉近,倆人才看清這黑點並不是村莊,倒像是被遺忘侵蝕的古建築。
這讓他們松了一口氣。
放眼望去,一片曠古凝重。
由於長年的被風沙席卷,這裡形成獨特的雅丹地貌,遠處看就似一個個小沙丘,實際卻是沉澱下的骨骸。
偌闊的大漠上分布著各個古建築,它們一簇一簇散落著,有些似水滴狀,有些似木樁,均呈黃土褐色,形狀大小各異,多半都已坍塌,或是被沙漠湮沒,有的甚至隻一塊牆垣殘壁斷斷續續地散落。它們就像一頭被襲擊的猛獸,狼狽地倒在地上殘喘,如今只剩下深寒的屍骨被風沙日夜肆虐,很難想象之前的面貌。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大磊腦中產生:樓蘭古國。
這個猜測很快從地圖上得到認證,韓空在此處畫了一個標記。當時大磊問他時,對方只是神秘兮兮道:“這才是你們最初來的目標,不過能不能碰上就看運氣了。”
大磊從駝峰上跨下,走在這曾經輝煌過讓無數人向往的地方,撫摸著殘骸上的千瘡百孔,那是歲月沉澱下的痕跡。看著金輝下熠熠奪目的大地,無聲彰顯它以往的榮耀。只可惜,一切都不複存在。
倆人牽著駱駝走了好幾圈,有些失落。這裡除了黃土壘成的遺址,什麽都沒有。為了這個地方,他們連命都差點兒沒了!想想就可笑!
“走吧。”大磊拍拍身上的沙子。
“去哪?”小海在身後問。
“當然是RQ縣啊。”大磊狐疑地看向小海:“不然呢?”
“咱倆辛辛苦苦好幾月呢...”小海不甘心道:“要不再轉轉吧。”
“這一路上你也看到了,怪事連連好幾次差點見閻王!更何況這裡一打眼就是廢墟,轉悠也是浪費時間,還是抓緊時間趕路保命要緊!”
“哥,老話說得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既然能從那鬼地方走出來!就說明咱倆命硬!況且當初是你信誓旦旦地帶我來,好不容易到了這兒,連一個小時都沒有,走馬觀花看一遍就要走,甘心嗎?”
小海最後一句話說道大磊心坎裡了,畢竟一路上長途跋涉,現在只有幾步之遙了。說走就走他還真有點不甘心!可小海...這孩子從小就話大膽小,
雖然這幾個月遇到的陰兒事倆人都能虎口逃生,但到現在他都心有余悸。 “咱倆就看看,也不會耽誤多久。”小海見大磊猶豫了,上前勸說道:“不一定非要找到寶貝,看看歷史遺留的古建築也行啊,以後跟子孫後代也能顯擺顯擺!”
大磊拗不過他,就答應了,況且如果真這樣回去了,他日後恐怕也會有所遺憾。
倆人一前一後,遺址的分布雖然很大,每一處卻也大同小異,小海很興奮,不是這挖一挖,就是那兒敲一敲,跟個無頭蒼蠅一樣亂撞,從早晨一直到傍晚,他有些泄氣了:“果真什麽都沒有!”
大磊聽完怒道:“就知道你小子沒安好心!”
他剛想緩和語氣,告誡小海當初那鐲子他就貪心收下了,完璧歸趙後才有了一線生機,說到底還是命要緊。
可忽地感覺胸口一涼!
大磊身體一僵,麻木地從兜裡掏出一樣東西。
竟是那鐲子!!!
這玩應什麽時候回到自己兜裡的?!明明安放進凹環兒內了啊!不同的是此刻這晶瑩雪白的玉鐲裡,夾雜著幾縷血色濃絲,如雪中滴血,觸目驚心。
大磊的手止不住地發抖,這時小海指著前面的一處沙丘激動道:“那地方咱們還沒有看過,去看看!”
見大磊沒有理會,小海哀求道:“如果什麽都沒有咱就轉站若羌,就當這趟旅途做了個夢,成不?”
疑惑重重的大磊回過神,他表情十分呆滯,晃了晃手裡的鐲子。
小海喜道:“哥你可以啊!從哪淘來的寶貝?”
說完還四處看看,生怕有漏網之魚,嘴裡念念叨叨:“雖說命最大,但保命的路上遇到寶貝也不能錯過啊!有便宜不佔王八蛋嘛!”
大磊搖搖頭,語氣急促:“這鐲子不是在這兒撿的...是...是之前扣在鐵鏈環兒了的那個!”
小海一頭霧水:“什麽鐵鏈環兒?”
大磊絕望地閉上眼,又是偏差!
他不再解釋,說再多都是浪費口舌。
沉默半晌堅定道:“趕緊離開這兒!”
小海努努嘴,只能聽從。
倆人騎著駱駝一前一後,風沙漸漸變得猖狂,大磊掏出一件外套裹在身上,他第一次穿這種族服,有些不習慣,這衣服也是韓空給的,雖然破舊,卻還真暖和。
他一路低著頭,看著駱駝的腳掌一個個地印在柔軟的沙漠上,有些好笑。人都是高大個兒,大腳丫,這牲口卻大坨坨,小腳丫,他看的有些出神,用自己的腳印和它做對比,這駱駝比他大兩圈,腳印卻連自己的一半都沒有。
又看了看前面,沙漠上印著兩排深淺不一的足跡,竟然也比自己的小。奇了怪了,這胖子腳碼一直比自己大,怎麽來這兒幾個月瘦得腳跟個娘們兒似的.......
......不對!!!
小海...他一直坐在駱駝上啊!大磊打了個冷顫,小海坐在駱駝上,兩個腳踩在鐵踏上...那地上另一個腳印是誰的?!
他趕緊低下頭,那腳印卻不見了,沙漠上只有兩隻駱駝的足跡......
他揉了揉眼睛,再睜開,還是一樣。
難不成剛剛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哎呦!”隨著一聲慘叫,小海從駝背上摔下來,倒在沙漠裡揚起一陣灰。大磊趕緊過去扶起他,小海扯開嗓子指著駱駝罵罵咧咧,那駱駝卻跟低著頭哼哼唧唧的,任憑小海怎麽拉扯就是不肯向前走一步。
“怎麽了?”
“誰知道啊!突然跟瘋了一樣差點沒摔死我!”小海氣不過狠狠踢了駱駝一腳,這一下估計是力氣太大,那駱駝抬頭嘶叫了一聲,奮力掙開繩索朝反方向跑,小海衝過去狂追,大磊跟在後面,他沒走兩步停住腳步。
據說駱駝是很溫順的動物,它一路上都好好的怎麽突然轉性了?
他回過頭神情一愣——怎麽跑這兒來了?!
前方是一處遺骸,這兒距離其他殘墟有些遠,就像刻意避開一樣。形狀似座佛塔,塔基呈正方形,塔身呈八角形,整體保存得算是比較完好。頂部的包龕已經被風化成凸狀,深褐色的牆體上左右兩邊各雕刻著人面獸身的圖案。底部是層層石階壘成的基台,上面矗立著十幾根柱子,高聳直立,牆壁左半邊輕微塌陷了,不過隱約還是能看出原本的輪廓,正中央有一個入口,裡面黑漆漆的充滿神秘。
後面小海氣喘籲籲地走過來,上氣不接下氣:“沒...沒追上...這畜生....跑得...跑得太快了。”說完一屁股蹲在地上:“不行了...累死我了!”
小海劇烈的喘息著,心臟“咚咚咚”地跳動震得胸口直疼,頻率之快像是要跳出來一樣!過了一會兒,心跳終於肯緩下速度了,他也歇的差不多了,抬起頭看著大磊背對他一言不發,心想是不是自己衝動把駱駝踢跑了,哥生悶氣呢!
“哥,韓空不是說這駱駝挺聽話的麽,怎麽踹了一腳就發這麽大脾氣,蹶子撂得天上去了!拽都拽不回來...咦?”小海瞪大眼睛:“這不是我之前想去看的那個地方嗎?”
大磊還是不是說話,朝那處廢樓走去,小海燦燦地跟在他後面,倆人氣氛變得莫名的壓抑。
大磊走近了才看清,這正牆左右兩邊的神像,貌似狼首,身似人形。都赤裸著上身,腰間掛著一枚鼎石,手持槍刀,眼神凶狠,呲牙咧嘴,神態和這座佛塔格格不入。雖然雕刻的年代久遠,但那猙獰的神情依舊讓人望而卻步。
自己本想離開,兜兜轉轉又來到這兒。
大磊記得老一輩們說過,同一個地方走不出去,證明這地兒有果未結。
結了,也就解了。
冥冥中他們被牽扯進來,不斷乾淨了是走不出的!
“小海,一會兒我先進去探探路,你在外面侯著,等我喊你,你再進來。”
不等對方回答,大磊拿起手電筒就朝裡面頭也不回的走。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謹慎,可沒走一分鍾,還沒等看清裡面的布局,隻覺得腳下突然踩空了,然後整個身體都騰空了一樣向下墜去,還來不及想發生了什麽,只聽“撲通”一聲,自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這一下摔得不輕,比之前的跌進地道摔得更狠,大磊掙扎著爬起來,可還不等站起來,隻覺得右腿一陣劇痛,一個踉蹌又跌坐在地上。
“啊!”大磊忍不住痛喊,鑽心的疼痛。手電筒再次故障,四周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清。他抬起頭,上面黑咕隆咚的深得可怕,但距離自己幾十米的地方,有一處微弱的亮光,似牢獄裡的明窗。
那個明窗應該就是自己進來的門吧。
他奶奶的!外面看只有十幾米高!進來後這裡面竟然有幾十米深!是懸空的!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覆上右腿,手上有粘稠的液體,靠近鼻處,是血......
看來是骨折了。
“小海!這裡面是空的!深得很!我的腿摔的動不了了!你快回去叫人!”
......
“小海!”大磊扯著嗓子喊道。
......
“小海!你聽見了麽!小海!!”
......依舊無聲。
唉,大磊垂頭喪氣,自己在距他幾十丈深的地下,估計是聽不見了。
大磊嗓子已經啞了,他無奈強忍著痛,在黑暗裡摸索,找到散落的背袋和火把,費了好半天勁才點燃。
這一點亮他才看清,外面看這樓也就十幾米,實際上裡面有百米多高!
樓內空曠高闊,正中間立著一尊巨大的石像。這石像高不見頂,看不清相貌。他跌倒在這神像腳邊,它的腳掌雄厚龐大,指甲尖銳鋒利,雙踝被鐵鏈囚鎖,鐵鏈上還栓著兩個巨大的鐵球,比大磊身型兩倍還大。
而最讓他震驚的,是這八面牆壁上排排比列差不多上千個洞!每個洞約七尺長,八尺寬。每個洞裡放的不是別的,竟然是棺材!
千棺墓!
關於這千棺墓他多少也了解一些,說法有很多,最早出現是在湘西,古時戰亂中死去的戰士,大多都沒有完整的遺體,有的甚至屍骨無存根本無法葬回家鄉。為了紀念亡魂,古人們將他們統一安葬在一起,就有了“千棺墓”。
他聽說這墓一般都是在地下或者深山裡,因為人煙稀少,不擾亡靈安息。
況且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盜墓者見了,也是叩頭請罪,乖乖離開。
沒想到這大漠中竟然也會出現。
大磊看著自己的腿,血肉模糊的不忍睹目,慘白的骨茬都已經支出來了!上面還沾著血跡和沙土。這裡沒有酒精沒有藥,怕再耽誤下去就該感染了,到時候整條腿都廢了!他坐在地上猶豫再三,拿出那把匕首,用火消毒。嘴裡咬著衣服,倆眼一閉,大手快速一揮,硬生生地將傷口上沾染沙土的肉剜掉!
“嗯...!”大磊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嘴唇都已經泛白了,止不住地冒冷汗,隻覺得渾身都在抽搐。他深吸一口氣,顫抖地伸出手,撕開一條衣布,從包裡拿出另一個火把杆,當支杆,固定綁在腿上。
萬幸的是這次物資充足。
雖說腿是保住了,但估計以後走路沒現在這麽利索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從這高度掉下來,能保住命他已經很感謝老天了!
大磊扶著石像,艱難地起身,每動一下,右腿都似電鋸鑽骨般疼痛,才走兩步,冷汗已經浸濕了衣衫。他強忍著來到土牆壁前,抬頭,這底部應該是基台,第一排洞口大約距自己五米高的地方開始排列,大磊數了數,這一圈竟然排列了五十個棺木!高不見頂的塔內,為什麽會有這麽多棺木?他向後靠了靠,沒留神一下跌坐在石像腳上,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舉起火把,這一看更加吃驚,棺木竟然是黑色的!
棺材最常見的顏色有紅色,
紅色,意指年過八旬無疾而終的人,俗稱“喜喪”,也叫壽棺。白色意指少年或未婚少女,英年早逝的死者, 棺木會用乾淨的顏色,保佑超度亡魂,早日投胎。金色即富貴榮華,天神之耀,多為帝王家,皇室貴族享用。褐色最為常見,平民家安死壽盡,都安放於此。
而這黑色是最不吉,大凶!自古只有喪病瘟疫,槍殺自殺等不正常的早喪才會用,也有詛咒的意味,代表再也看不到陽世的太陽,無路通天關,只會葬地府。
難怪會深埋在這不見天日的八角塔中!
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麽?
大磊抬頭,看著距離自己幾十米高的小孔,那光亮又黯淡了一截,看來天色已漸漸暗淡下去,他心裡一急,再次扯著嗓子喊:“小海!”
依舊無聲。
大磊有些急了,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怎麽辦。首先他的腿受重傷,一時半會兒肯定出不去,其次他沒辦法與小海取得聯系,這胖子萬一見不到自己,也衝了進來像他一樣摔傷怎麽辦!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大磊急得團團轉,此刻,他心裡又有些矛盾,自己雖然擔心這孩子衝動進來會摔傷,但這麽久了,小海一點動靜都沒有,會不會在上面出什麽事了?大磊估摸著怎麽著也得一個小時了,他更加坐立難安,坐在那神獸石像的腳上,低著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車到山前必有路,還是那句話,能活盡量活,大不了死路一條。
“吱呀...”
這突兀的聲音讓大磊剛緩解下來的神經又繃緊了!
什麽聲兒!
大磊扶著石像緩慢地起身,順著聲源走去,在石像身後,那土胚洞裡的棺材,竟然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