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鏡如同電影院的熒幕,在大磊的面前綻放一場驚悚盛宴。
只見小海畏畏縮縮地從供台下爬出來,他揉著腦袋自言自語:“怎麽從八角大樓跑到這兒了?”
八角大樓?難道是自己掉落深洞以後,小海也去了別的地方?
照這麽說...這鏡子的畫面是前幾日的事情了。
小海左顧右盼,最後盯著畫像若有所思。
大磊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小海的背影,但瞧他一動不動,大磊揣測畫像上的女子一定美得不可方物。
寺廟血跡斑斑,要不是那遍地屍鼠,大磊以為畫像上是黃鼠狼精呢。
忽地,小海竟撿起一隻碩大的死耗子!他動作僵硬,機械般將那惡心的一團握在手裡,腦袋慢慢貼過去...
大磊胃裡翻江倒海,他知道這小子一定是被蠱惑了!
強忍住惡心對鏡子大喊:“小海你個王八羔子!畜生舔腚都比你強!”
沒想到這胖子竟然聽見了!
只見他哆嗦著清醒過來,猛地一把將那團汙穢丟在地上!
可那死耗子就像手榴彈一般,掉地的瞬間竟突然炸裂!霎時鏡子裡血肉模糊,黑紫的五髒六腑迸得到處都是!大磊實在忍不住了,扶著古鏡低頭哇哇直吐,火辣的酸水滑過喉嚨,疼得他眉頭緊鎖,膽汁都快吐淨了。
此刻大磊眼冒金星,他許久才緩過勁兒來,抹抹嘴再次將目光轉向古鏡,卻只看到自己面黃肌瘦的臉。
小海不見了。
大磊不禁心裡一慌,他焦急地在古鏡前等候,可上面只有一張不人不鬼的面容...
等了許久都沒有動靜,大磊沮喪地垂下頭。
他等不到了。
此地不宜久留,最起碼小海目前安全。
大磊離開這裡,走到甬道的屍體前,顧不上忌諱不忌諱的,一手把五爺的舌頭撇開,一手翻著他的兜,搜羅出兩瓶藥,一個懷表。都他把這些統統放到自己兜裡,然後繞過屍體,往甬道更深處走去。
這一路上大磊都在思考,首先是那個迷霧中的幻境,走馬燈演繹得都是自己和小海誤入古墓之前的事情。不同的是與自己記憶出現偏差。
而這兩面古鏡,一個可以預知未來事,一個可以傳送過去事。並且桌前皆擺著玉鐲,綠的和白的。
綠色的被那神秘黑影拿走了,白色的在自己這裡。
這兩者是否有什麽聯系?
還有那句“克塔塔...”,什麽意思?
其次是五爺,當初自己昏迷時他明明有機會,卻沒動手,引自己到另一個地方起殺心,又猶豫了。
雖不知他要幹嘛,但也沒機會問了。
殺他的人會是那神秘的黑影嗎?對方是敵是友?躲在暗處窺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卻循循漸進地引導著。
五爺死了,這個可以容納上千萬棺材的巨大古墓裡,除了自己是否還有其他人?
另外小海,他到底在什麽地方?怎麽去的?畫像上的人又是誰?
重重謎團好像深林裡遮天蔽日的樹蔭,零散的頭緒好似順著樹葉縫隙折射的陽光,留下一地斑駁。
大磊看了看懷表,指針快速地轉動著,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通道像沒有盡頭一樣漫長,大磊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甚至開始懷疑這個石像肚子究竟有沒有這麽大,自己該不會在這兒還能遇到鬼打牆吧?
快放棄的時候,他走到了盡頭。
是個向下的石梯,
黑漆漆的。 就像猛獸的嘴巴深不可測。
大磊順著石階走下去,裡面似乎是個地下室。
就像祥叔家的倉庫一樣,彌漫著一股發霉的味道。
他走到最後一個台階時,舉著手裡的燭台四處照了照,燭芯微弱的光亮艱難地盡它最大努力,想照得更遠一些,卻也只是半米內的距離。
周圍空蕩蕩的。
大磊小心翼翼地邁下一隻腳,只聽“吧嗒”一聲,聲音清脆又濕潤。
有水。
大磊彎著腰低頭看去,果然,這裡就跟下水道一樣反著髒兮兮的汙水。水倒不深,剛剛沒過腳踝,卻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難聞的味道。
他捂著鼻子朝裡面走。
走了一會兒,水越來越深,已經沒過了腰,同時那股腐爛的味道也越來越大,不知是大磊體力不支還是在水裡行動不便,他隻覺得身子特別沉,就像纏著厚厚的水藻,每走一步都累得大腿酸疼。
大磊覺得自己就像身處在一個巨大的裝著水的魚缸裡,水裡有用來裝飾的石頭,水藻,糞便,垃圾...這些固體慢慢累積出厚厚的細菌覆蓋在魚缸內側,日複一日,無人清理,最後剩下的就是魚兒們的屍體,在水中翻滾著白肚皮直至腐爛。
大磊越想越惡心,腳下一滑,仰面倒了下去。
“撲通”一聲,他隻覺得嘴裡耳朵鼻子全部傾入一股腐爛的臭味,熏得自己暈頭轉向。他急忙爬起來,咳咳的嗆著嗓子眼,吐出一口髒水。
“真他媽惡心!”大磊罵罵咧咧地站起來。手裡的蠟燭也熄滅了,四周一片黑暗。他又罵了一句髒話,摸著黑往前走。
剛走沒兩步,突然膝蓋好像磕到了什麽,疼得他眼淚直流。
媽的!該不會是石頭吧!大磊沒好氣的暗罵,然後憑感覺繞著走。
可他愈發走得吃力,最後竟然一步也邁不動....奇了怪了,大磊撓撓頭,他雖然看不見,但能感覺到褲子濕褲褲地裹在腿上。一般來講,人如果穿著衣服下水,比較輕薄的衣服在水中會漂浮著不貼身,一旦上了岸,就會像膏藥一樣緊緊貼在身上。可自己現在是在水裡,怎麽感覺這麽勒得慌呢。
頓了頓,大磊彎下身,把手伸進水裡...
水除了有一點涼沒什麽特別的。
他又往下伸了伸,依舊什麽都沒有。
“奇怪...”大磊喃喃著自言自語,他又試著抬起腳,可這鞋底就像粘在地上一樣竟然一步都動不了!
媽的,乾脆老子把鞋脫了!大磊彎下腰再次把手伸水裡,在手伸到腳踝處時,他突然一個激靈,就跟觸電了一樣渾身發麻....!
是...是...竟然是...頭髮!
緊緊貼著他雙腳使他寸步難行的是頭髮!水裡是密密麻麻的頭髮!!它們就像魚缸裡常年累積下來的細菌,厚厚的一層,鋪滿了整個地下。
大磊在漆黑的地下石室裡瞪著空洞的眼,丟了魂一般的不知所措。
哪來的頭髮?
誰的頭髮?
人?鬼?
難道從自己發覺走路艱難開始,就已經行走在密密麻麻的發絲中了?
現在該怎麽辦?呆著?不行!跑?走都走不了怎麽跑!脫鞋?手還在水中發抖,一想到自己要伸手穿過這些頭髮再脫鞋,大磊就頭皮發麻....
不行不行!不能坐以待斃...怎麽辦...快想辦法....對!!大磊猛地想起來!黑刀!自己有刀啊!
他急忙把兜裡的黑刀拿出來,發瘋一般朝水裡戳去,期間有幾次因為用力過猛還劃破了自己的腳。戳到最後,大磊都快沒力氣了,他才發現自己早就可以動了。
大磊前後望了望,緊接著拔腿就跑!雖然水中有阻力,但他顧不上那麽多,逃難般踉蹌急行,濺起的水花打在臉上,涼癢難受。
沒多久,大磊發現不遠處的水面上似乎飄過來什麽東西,散發微光。緊接著,漂過來的物體越來越多,熒熒光色,石室裡也越來越亮。它們漂到大磊身邊,大磊定睛一看,竟是一朵朵白裡透紅的朱砂皎。
且每一朵朱砂皎的紅心中都放著一盞燭燈,宛如祈福的河燈。
怎麽回事?
大片湧來的朱砂皎很快就照亮了視線,剛剛的恐懼煙消雲散,大磊望著這一切竟然有種說不出的美感。
這花肯定不是平白無故漂來的,難道又是黑影有什麽想傳達給自己嗎?
大磊四處望著,他抬頭,把目光定格在頭頂的石壁上。
燭光映射下,上面刻了幾行文字:
“花分兩界,紅喻獄,綠為亡,兩者皆因負。一株兩果自食傷,屍首存異國不複,天地滅矣。繇乃凶,地處亡,守墓土,彼時氣怠此時行。血浸泥土如熾骨,千年無回此等主,白落墓,葬永日,水中孤丘。氣難咽,唯等跳脫。”
大磊看到前面有個岸沿,他爬了上去,坐在石頭上思考著。
這個墓,竟然已經千年之久。
上面寫的大概意思他明白,花分兩種,每種代表一個世界,紅的是說朱砂皎,綠的就是六鳶尾。兩者同根同生,卻互不相容,最後根滅並死。
而這個墓就是朱砂皎的墓。
而相繇,是上古的凶獸,它窮凶極惡,在死亡的地界處壓製著墓主,當它死的時候,也就是墓主可以掙脫的時候。但...墓主沉睡了千年...
“氣難咽,唯等跳脫。”
是說自己身上的玉鐲嗎?
大磊掏出鐲子,它本是純白剔透的光澤此刻卻覆蓋了大大小小的紅斑,即便這樣,依舊耀眼。
難怪...
大磊記得當初遇到屍蛔時,本以為快死了,誰知道它們看到這個鐲子竟然奪得遠遠的,原來是墓主之物。
那六鳶尾呢?鬼山城裡也葬著一具屍體?
這鐲子雖是從另一個地方找到的,但雪白的玉體裡夾雜縷縷血紅,與河面上漂浮的朱砂皎大同小異。
不管了,先出去再說!
大磊站起來,扶著石壁小心翼翼地在沿兒上往回走。
“水中孤丘”...
水中的棺木。
水中的頭髮。
水中的墓主。
自己剛剛竟然是踏著墓主的屍體過來的!還斬斷那麽多頭髮...大磊渾身雞婆疙瘩都起來了,胃裡再次翻湧,他搖搖頭想把那團雜念拋出去,希望就在眼前,不能錯過!
水面上的朱砂皎緩緩地隨著大磊繼續漂浮著,大磊走道石室中央,側過身望著水裡。
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問題,水竟然變得清澈起來,那股難聞的氣味也消失了。大磊清晰地看到,水中有一口胡楊棺材!裡面躺著一名女子!
波光粼粼下,是她妙曼的身姿,似乎只是睡著了一般安詳。身下鋪滿了白色的朱砂皎花瓣,雙手交放而垂,頭戴羽氈飾頂,身裹彩衣,胸佩瑪瑙吊墜。
想必這就是墓主,美豔動人。
原來自己在黑暗中磕到的不是石頭,而是棺墓!
難怪五爺說這鬼地方能長生不老,即便不吃不喝也不會死。墓主已經死了千年之久,卻一點沒腐爛,想必她死的時候就是這樣美麗吧...可惜了。
大磊不自覺瞥向河中茂盛龐大的黑發,再次打了個冷顫。
原來人死後頭髮真的會再長,還以為是老一輩胡編嚇唬人的。
棺裡,她漆黑的頭髮已經溢了出來,無限且瘋狂地生長下去,沉在水底漂浮遊動,通向大磊看不見的地方。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鐲子,又看了看水中的墓主,心裡默默地慰問賠罪, 然後咬咬牙,憋足氣,撲通一下扎進水裡。
大磊在冰涼刺骨的水中沒遊幾下就到了,他手扶上了棺壁,輕輕一推棺蓋竟然就開了。他不敢耽擱,迅速將鐲子套在墓主的手腕上。
指尖貼到她肌膚時大磊毛骨悚然,如此真實細膩!與活人無異!
該結束了吧...大磊遊回岸邊等待著。
寂靜,沒有一點聲音。
這詭異地靜謐倒想暴風雨來臨前的樣子,大磊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突然,地下石室開始劇烈的搖晃!大大小小的石頭劈裡啪啦地從頭頂掉下來砸在水裡!大磊隨著石室搖動重心不穩,他心裡一驚,卻瞧見河中墓主的棺木正在下沉!不一會兒就陷入地裡,消失不見。
不對!不僅僅是地下石室!而是這巨大的古墓...整座八角大樓都在搖晃!
大塊大塊的石頭掉下來,劈裡啪啦地砸在大磊身上!大磊抱頭無處可躲!突然他腦袋一震暈了過去。
石室四分五裂,轟隆巨響此起彼伏!湍急奔騰的河流混著鋪天蓋地的灰塵叫囂呐喊,滾滾硝煙彌漫,混沌濁烈!與此同時,五爺吊掛著的屍體早已被砸得稀巴爛,他只剩下一個完好的頭顱,卻面帶笑容,似解脫般如負釋重。烏泱泱的水從四面八方湧來,吞噬了一切。
淹沒在相繇血水裡的石像轟隆隆地分裂沉沒,兩側數以萬計的墓室轟然崩塌,成千上萬的黑色棺材掉了出來,沉近蛇血裡連個渣子都不剩。
深埋在幾百米下的巨墓,瞬間變成殘虛。
好像從未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