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哢哢幾聲巨響,循聲望去,只見頂部彩漆油墨繪成的壁畫竟出現裂痕!逐漸向下蔓延,不一會兒就跟蜘蛛網似的遍及四周。河水湍急,激起陣陣蕩漾,漆黑水滑的長蛇們從水裡探出頭,吐著信子嘶嘶沙響。一條條身軀密密麻麻地扭成一團,纏繞蠕動,看得眾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喬雨一個健步就衝上橋,小海在身後急得喊:“不是不能過嗎?!”
“半夜不行上午可以!過十二點就完蛋了!”大磊收起懷表一把扯過他:“別愣神了快跑啊!”
眾人在橋上奪命狂奔。
這石晶拱形橋看似不大,距離佛像也就幾步之遙,實則暗藏詭異,跑著跑著地面就跟卷軸似的忽地多出一大截,沒有盡頭。
佛像距離他們就如同窗外的大山,看得見摸不著。
橋路兩旁迅速長出大片大片的小白花,爭先恐口破石而出,花蕊紅紅綠綠,參差不齊,詭異的香氣鋪天蓋地襲來,濃烈的快要暈厥。
只聽小海顫音喊道:“這佛像怎麽哭了!”
大磊與喬雨循聲望去,果然,原本閉目慈悲的佛臉竟皺眉悲痛!兩行血淚順著下扯的嘴角流淌,與胸前那團血紅融為一體。
腳下動蕩不安,波蕩洶湧的黑色潮氣層層覆蓋了視線,一米之外皆是被黑暗籠罩的。他拚命呼喊著小海與喬雨的名字,卻遲遲得不到回應,霎時,世界仿佛靜止了,震動碎裂搖晃...紛紛消失,他在無邊無際的黑漆中被孤獨包裹。
大磊氣喘連連,燥熱難耐,甚至能感覺到皮膚正在潰爛流膿,直到變為一灘肉糜。一波波熱浪如滔天烈火傾盆而下,來勢洶洶,汗水浸透衣衫,順著肌膚紋理遍及全身似要與氣焰融為一體!
四周倏然幾聲異響,鬼哭狼嚎,瑟瑟悲鳴,數隻嶙峋枯手在黑暗中襲來,從不同方位撕扯著他的身軀,尖銳的指甲在皮膚上遊走,沾滿粘液的長舌滑過臉龐...
別慌!
大磊深吸口氣。
夜鬥難免,意亂則擾,黑中走路,閉目自清。既然這橋走不到盡頭,那靠的就不是眼睛了,是冥冥之中的引路魂!
天文物理他不懂,奇聞異事沒少聽。
齊大爺講過,每個人身體裡都有一個引路魂,領著死人走黃泉路避三火,過奈何橋渡冥生河。同時也引領活人在遭遇鬼打牆時走出困境,但一生只能用一次。
大磊就懷疑他們三人看似在橋上奔跑,實則原地踏步。
黃泉路上有三火:
噬火:永世不得超生的冤魂孽鬼尋找下家,再次投胎。
傀火:魑魅魍魎專吃人最後的一絲生息,被吞了這生息的輪回者,下輩子多是癡呆智障。
吞火:殘肢斷節屍首不全的魂魄吃投胎者的肉體,缺胳膊吃胳膊,缺腿吃腿。
而冥生河也叫深淵河。
七情六欲,四歡三悲。
喜、怒、哀、懼、愛、惡、欲。見欲、聽欲、香欲、味欲、意欲、觸欲。幼歡,少歡,壯歡,老歡。父母悲,子女悲,人生悲。
這就是一片充滿誘惑與不甘的河水,有生之年的種種歷歷在目,稍有不慎便會跌入萬劫不複。
大磊閉上眼,死一般的黑裡突然又傳出陣陣悠揚頓挫的笛聲!
他分辨不出聲源在哪,遙遠清晰,變幻莫測。時而柔和相應,婉轉清亮,如一灣涓涓細流越過耳畔,美妙天籟。時而高昂漸近綿延回響,又似在幽深峽谷反覆回蕩,飄至綿雲。
悲切遙遙,煙雨蒙蒙,激越嘹亮繼而淒厲痛徹,最後尖銳刺耳,仿佛一把無形刀劍穿透胸膛! 視線變得霧蒙蒙,烈火頓退,蝕骨冰寒從腳底迅速湧入腦海,麻痹全身。大磊看到漫天飛舞的鵝毛大雪,他置身其中,逐漸被這永不消散的厚白淹沒,風寒淒淒,蕭瑟深冬。
前方有一抹巨大模糊的暖黃,大磊毫不猶豫地朝那束光走去,四肢僵硬,行如刀刃。每靠近一步視線就清晰一分,一條深邃幽綠的豎縫,正隨著他的腳步陣陣收縮。走到跟前的刹那,一陣妖風刮得他睜不開眼,冰冷陰鷙的蛇瞳定睛片刻,忽地一下,煙消雲散了。
許久,大磊小心翼翼地抬眸,那尊白色水晶棺槨靜靜地橫臥在身前,上面覆著一層美麗皎潔的厚雪。
第一次看到這樽棺槨是在水裡,當時視線昏暗又形勢危急並未仔細觀察。他俯身拂去棺蓋上的痕跡,一朵白花赫然浮現,含苞待放。六片花瓣半卷著,隱約能看到中間的黑色花芯。
他思付片刻緩緩推開,裡面的女屍神色安詳,一如初次相見那樣的絕色美豔。漆黑如墨的長發直至腰際,面容精致,肌膚吹彈可破。屍裹淡褐色毛織長衣,外披深色羊皮袍,蔥段般細膩白皙的手腕上戴著一個白色玉鐲,晶瑩剔透,毫無雜質。
大磊看得癡迷,直到一聲嘶吼才讓他清醒過來。
他迷茫地看向四周,可除了眼前的棺槨,皆是漆黑一片。那聲音再也沒響,似乎只是自己的幻聽。
...但很像...凶鳥叫聲。
大磊偏過頭,鬼使神差地將女屍的臉轉過去露出後腦,茂密亮澤的發絲間有幾片暗黃的枯葉,並未有異常。他不自覺松了口氣,繼而將那幾片枯葉撥散掉。
掏出那枚墨綠瑩亮的玉鐲,裡面夾雜著縷縷血紅,甚至快要蓋住原本的顏色。
大磊夜裡趁小海熟睡時拿走的。
他將玉鐲戴在女屍另一個手腕上。
忽然,棺裡女屍的頭抖動了一下!他嚇得跌倒在地,愣是半天沒敢動。
娘了個大不敬的!都走到懸崖邊了還差探頭再看一眼麽!
大磊站起來鼓起勇氣,再次將女屍的頭翻過去——
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不,是比前面那張更加紅潤,更加飽滿,更加生動的臉!
突然,白色水晶棺槨“啪”地一下合上棺蓋!上面那朵雪白的六瓣花朵妖豔盛開,中間的花芯竟是一個黑色三角形,上面的佛印清晰可見。還不等大磊反應,它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直到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
恍惚中,他聽見一個聲音。
“謝謝。”
驀然,大磊猛地清醒過來,自己此刻正站在佛像垂下的手中,哢哢碎裂的聲響逐步逼近,大磊抬頭一看,佛像的腦袋已經搖晃欲墜了!
他一躍跳下來,膝蓋摔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小海喬雨就在前面,倆人神情呆滯,跟上體育課一樣原地踏步。
“快跑啊!”大磊扯著嗓子喊,下一秒身後傳來“砰”地一聲巨響,震得他仰面倒地,鋪天蓋地的灰塵嗆得他咳嗽連連。
媽的!再晚跳一步自己就得被這佛像腦袋砸成肉醬!
俗話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巨響也讓小海和喬雨恢復清醒,倆人看著眼前的無頭佛像頓時懵了,再看到塵土飛揚中的大磊,更是大驚失色。
“傻站著等死啊!”大磊怒罵一聲,朝他倆衝過去:“調頭!跑!”
“轟隆隆”地震搖晃,大大小小的石晶塊劈裡啪啦地掉落,仨人邊護著頭邊跑,空氣裡彌漫著灰土和血腥味。
小海咬著牙忍痛,他剛被一塊碎石砸到後背,都流血了,余光看到水中無數條黑蛇被砸得稀爛,有一條蛇屍上正滋滋地冒著白煙。
他狐疑地收回目光。
往回跑的路就順利多了,眾人沒幾步就跑下橋,但還沒等奔到甬道口,忽然一塊巨石掉落,將出口擋得嚴嚴實實!
大磊與小海二話不說,上去就奮力推石,可任憑他倆使出渾身解數,這石頭就是紋絲不動。喬雨見狀急得焦頭爛額,回頭看去,佛身已經四分五裂的瓦解,石拱橋早被砸得粉碎,四周皆是一片慘狀,根本無路可走!
倏然她眼前一亮,大喊:“別推了跳河!”
“河裡都他娘的是蛇啊!”小海嗚嗷喊道:“況且萬一沒路不得憋死啊!”
“要麽憋死要麽砸死要麽被蛇咬死!”喬雨語速飛快:“試試吧,這水流湍急肯定有路!”
說完她深吸一口氣,縱身一躍就跳進水裡。
哥倆對視一眼,也緊隨其後。
嘶嘶吼叫的黑蛇們痛苦地在水中撲騰,大磊剝開這團黏糊濕潤的惡心,所及之處皆是縷縷白煙。河中冰涼刺骨,他看到不遠處有咕嚕嚕的水泡,便順著那邊遊去。
沒多久那氣泡就消失了,他迷茫地在水中晃動著四肢,心裡冒出陣陣寒意。
當年在獸像口中的水池...也是這樣。
接著背後一緊,有人扯著他衣服正朝相反方向遊去,大磊轉了個身,是小海。
顧不上想那些,先逃出去再說!
四周漂浮著一具具蛇屍,只有極個別的還在掙扎,搖搖晃晃跟水草似的。
倆人遊到石牆前,大磊正納悶喬雨去哪了,就看到一團明晃晃的白光,正是喬雨。
她手裡拿著一個小巧的手電筒,四處摸索著,看樣子毫無頭緒,幾人都快忍到極限了,好在大磊有經驗,這熟悉的套路熟悉的節奏,他再清楚不過。
急忙伸手,觸感也如此熟悉!石磚砌成的內壁,溜光水滑還有一層日積月累的黏物。他大手由下至上的撫摸著,終於摸到那塊與眾不同的磚。大磊握緊拳頭,狠狠地砸下去,石磚立刻凹陷。沙沙的摩擦聲此起彼伏,頓時一股巨大的旋渦席來,強大的吸力將仨人卷入黑暗中...
...
“咳—!”
幾人扶著牆,吐水的吐水,喘氣的喘氣。
大磊大口大口地呼吸,他們此刻身處在一條幽深的甬道中。雖也是石壁砌成的,但凹凸不平十分粗糙。
“貔貅。”喬雨打量著這裡,忽然說道。
“啊?”小海四處望著:“在哪呢?我沒看見啊。”
“我是說,這個甬道叫‘貔貅’。隻進不出,有去無回。”喬雨解釋道:“古時建造陵墓的工匠皆要殉葬,他們進來容易出去難,估計都埋在石壁後了。”
“太慘了吧。”小海一愣:“不對!咱們才慘!這出不去了啊!”
喬雨指指前面:“別急,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先走走。”
這話大磊倒是很讚同,不管怎樣好歹活著呢。
逼仄昏暗的甬道內,溫度很低空氣也不流通,幾人臉色皆不好看,越走心裡越沒底。
“哥。”小海看了眼前面正專心找出路的喬雨,小聲問道:“我那玉鐲是不被你拿走了?”
“嗯。”
“為啥不讓我去戴?”
“老子有經驗。”
小海咂咂嘴,他知道哥是以防萬一,怕自己出事才冒這個險。但自己又不是小孩了,不能被保護一輩子。
他輕咳兩聲,又不甘心問道:“見著公主了嗎?好看不?”
“美得很!”大磊壓低聲音,一本正經道:“臨走該跟我說謝謝呢。 ”
“哎呦!”小海瞪大眼睛:“沒問你要個聯系方式?”
大磊一巴掌朝他腦袋拍下去:“你小子敢跟我開玩笑了!”
小海捂著腦袋委屈道:“看你受傷的份上算了。”
受傷?
大磊看看自己,除了胳膊上被掉落的碎石刮開一口子,其他地方完好無損。
小海見他發懵,小聲說道:“當時我站在橋上,回過神來見你渾身是血,跟從染缸裡泡過似的。”
大磊想起自己閉眼時,落在身上漫天飛舞的大雪...以及佛像胸口的鮮紅淌血的佛印...
沒再說話。
余光瞥見小海的衣角卻滴滴答答滲血,他停住腳步:“轉過去,我看看。”
小海急忙擺手:“沒事兒,小傷。”
但大磊態度強勢,他隻摘掉背包乖乖轉身,撩開衣服。大磊眉頭緊鎖,上面血肉模糊,比自己胳膊上的嚴重多了。
察覺到異樣,喬雨走過來問道:“怎麽了?”
在看到小海後背的傷痕時,不禁捂嘴驚呼。
大磊從包裡拿出藥瓶,但剛碰到他就覺得不對勁,打開一看,已經成稠狀了。
再看看其他東西,懷表停了,打火石潮了,火柴泡軟了,僅剩的兩根煙也廢了...
大磊驚愕的面容片刻浮上喜色,他渾身發抖,笑的難以抑製,喬雨驚恐地看著他又看看小海,緊張的不知所措。
厄長的甬道裡回響著大磊狂烈的笑聲。
沙漠的詛咒...
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