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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中沙漠》第33章:你永遠走不出去
  夕陽殘血,如火如荼。

  青霞蒙蒙的蒼穹靜得出奇,金色大漠無風無塵,天地沉如死海。

  大磊嘴裡嚼著一根乾草,任憑苦澀在口中蔓延,他百無聊賴地看向洞外,鏡子隨意地放在手邊,平靜正常,一連幾日皆是如此。

  是的,他與常風已在這裡呆了五日。

  自從那天這家夥說完喪氣話,倆人便沒再開過口。

  大磊雖是煞星,但從未放棄過活下去的希望。常風好歹是一個讀書人,張口閉口就是死,晦氣得很。

  但偶爾還會賞他一些乾糧,就像養了一條不會搖尾巴的啞狗。

  坐得渾身酸麻,大磊換了一個姿勢,小臂已結痂的傷口不慎撕裂,血慢慢滲出,他貪婪地覆上唇,吮吸著。

  腥甜濃稠的口感滑過喉嚨,緩解了乾澀。

  沒辦法,水壺早就空了,一滴不剩。起初為了活命他喝尿,到了昨天實在擠不出來,只能拿刀割破身體飲血。

  即便這樣大磊也不想離開,因為除了這兒,他不知道還能去哪。

  回塔爾村也好,繼續南行去RQ縣也罷,見不到小海他沒臉離開。更何況茫茫沙漠,包裡彈盡糧絕只剩一條巧克力,自己沒準就死在半路上了。

  常風此刻正在熟睡,胸膛有規律的起伏著。

  他還是那副德行,半死不活。每當深夜就靜靜地看向洞外,眼神飄忽不定,直到天際泛白又失落地垂下頭。

  大磊懶得再去糾結常風到底要幹嘛,時候不早了,估摸著再過半小時他就會醒。

  熟悉的夜色緩緩而至,大磊偏過頭,看向洞內深處的廢墟,自己每天都會走進去呆上幾小時,再出來。

  每次都比上一次走得深些,裡面沒什麽特別的,遍地塵土瓦塊。

  不走運還會被突然掉落的石頭砸到。

  大磊摸摸腦袋上的包,消腫許多,一口吐掉嘴裡的乾草,拾起背包準備朝深處走去。

  瞥見掉落地上的黑色彎刀時,大磊駐足凝望,上面的血跡已經乾涸。他想了想撿起來,沒走幾步又扔在地上,直徑離開。

  經過這幾日的考察,他確定裡面的時間正常。

  喝血管不了多久,方圓十裡又都是荒漠。

  當初在紅墓裡時,裡面水源充足。雖然地下已經坍塌,但說不定會有泉眼冒出來呢。

  眼下也只能抱著一絲希望找找。

  手電筒不出意外地忽閃兩下就滅了,大磊罵了一句髒話,抹黑在裡面摸索。

  故地重遊儼然是另一番景象。

  腳下崎嶇難行,四周都是凹凸不平的磚瓦碎石,他走得極為小心,生怕一個不注意再次引發崩塌,直接葬身廢墟了。

  大磊舔舐著乾裂的嘴唇,脫水帶來的痛苦使他疲憊不堪,勉強支撐著軀體前行。

  腳下踩到什麽,隔著鞋底腳板也感到刺痛,大磊定了定神,這是一塊石頭。冒出的部分十分尖銳,昨天他就是行至此處,停下來歇息的。

  再往裡,就是“新旅途”了。

  他撫摸著坑坑窪窪的碎石瓦磚,手掌已磨出血痕,他邊走邊吸吮,人在漆黑的環境裡觸覺變得格外敏感,大磊在一處斷裂的石牆上摸到花紋,他停下腳步反覆感受殘缺不全的印記。

  忽地心裡一驚,是一個“正”字。

  難道是記錄天數用的?是五爺還是其他人?這塊石牆已經四分五裂,摸不太全,大磊也不知道記錄的人究竟待了多久。

  他又順著裂開的痕跡摸過去,

大大小小的碎片上,有“一”,有“下”...喉結不自覺滾動,乾澀的痛楚滑過嗓子使他瞬間清醒,甚至差點跌坐在地上,視覺有偏差但觸覺不會錯!幹嘛分開記載呢?難道有的人活了一天,有的人活了三天?  他強迫自己冷靜但手還是發抖,也不知是情緒激動還是饑渴到極限,顫顫巍巍再次地摸著四周...突然!毛茸茸的觸感讓大磊渾身發麻!

  他心臟劇烈跳動,手覆在上面根本不敢動!

  但也是這片刻的躊躇令他冷靜下來。

  掌下的玩應已經僵硬了。

  大磊心中有了答案,但為了印證猜想,停留的手掌再次遊走。直到碰到那條粗糙的絲帶時,他無力地垂下。

  果然是那隻禿鷲。

  其實除了尋找水源,大磊希望還能再次碰到那個神秘黑影。

  畢竟對方曾救過自己,此刻他孤立無援,漫無邊際的孤獨一點點啃噬著他的意志,真怕下一秒就被吞沒了。

  手抬起來再次摸向那個地方時,禿鷲已經不見了。

  大磊心如止水毫無波瀾,似乎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搖頭苦笑,沒走幾步只聽“嘎嘣”一聲,在寂靜的漆黑裡很是清脆。

  他緩緩蹲下身,指尖傳來刺痛,竟是玻璃碎渣。

  大磊撿起物品,邊摸邊感受著...圓盤...碎痕...皮帶...是手表。

  他心裡嘟囔著怎麽會有手表?難不成附近有人或者屍體?

  隨後將它揣進口袋,小心前行。

  一路上都沒再有怪事發生,但氣溫卻越來越低,大磊嘶哈地呵著白氣,渾身血液都凝固了,每走一步關節就不受控制地發抖。

  冥冥中,他忽然聽見異響,屏息聆聽,緊接著面露喜色,踉蹌地朝那聲音奔去——是泉水的聲音!

  腳下逐漸變得濕漉漉的,伴隨自己“吧嗒吧嗒”的腳步聲,大磊心裡樂開了花!兩腿一軟跌倒在地,濺起水漬。

  他顧不上狼狽,大口大口地低頭飲起來,冰涼的水裡夾雜著異物,胃承受不住刺激開始劇烈收縮,他痛苦地扭成一團,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嘴角卻咧著笑,就像一個瘋子。

  許久,疼痛才慢慢褪下去,大磊掏出水壺趕緊灌滿,又摸著黑原路返回。

  走著走著忽然撞到了什麽,對方也哎呦一聲,聽這熟悉的聲音大磊沒好氣地開腔:“跟得夠快啊!”

  黑暗中的常風抿嘴不說話,默默地轉過身。

  倆人回到洞內,不知是不是飲了水的原因,大磊精神抖擻,就連那團燃燒的火焰看起來也格外旺盛。

  常風臉色蒼白,瘦得只剩皮包骨了。他坐在對面,舔著嘴唇虎視眈眈地看著大磊懷裡的水壺。

  大磊裝作看不見,小口小口地吃著乾糧。

  沒多久常風就忍不住了,虛弱地開口:“能不能...賞我一口水喝?”

  “不能。”

  常風沒想到他拒絕得這麽乾脆,愣了片刻卑微道:“求...求求你。”

  “大點聲兒!”

  常風低著頭,拚盡全身力氣喊道:“求你了!”

  大磊咧嘴一笑,晃了晃手裡的水壺:“自己過來拿,只有十秒鍾。十,九,八...”

  “七”還沒說出口,常風就奔到跟前一把搶過水壺,他激動不已,哆哆嗦嗦的手根本擰不開瓶蓋,急得眼眶都紅了。大磊越看越覺得有意思,聲音也喊得更大,最終在數到“三”時,常風終於將瓶蓋擰開,可惜還沒喝幾口,倒計時結束,大磊毫不客氣地奪回水壺,冷冷地看著他:“結束了。”

  常風的表情很是古怪,不像生氣倒像困惑,他咂咂嘴回味著水的口感,問道:“這是什麽水?”

  “水就是水,難不成還是可樂啊!”大磊白了他一眼,探著身子望去,發現那把黑色彎刀已經不見了。

  他心裡了然,敷衍道:“就是有點髒,混了些沙土什麽的。”

  有得喝就不錯了!挑三揀四的!

  常風抹抹嘴,額頭開始冒冷汗,捂著肚子蜷縮在地,大磊剛經歷了這一遭,嗤鼻不屑。

  起初他對這家夥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但這小子非但不感恩自己救過他,又給予乾糧,反而藏著小九九不知道在算計什麽。

  如今還能給他喝兩口水,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緩過勁兒來的常風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大磊看他有些不對勁,似乎要嘔吐但又憋回去了。

  他瞧著更加厭惡,別過臉看向洞外。

  今夜的沙漠很是平靜,一輪圓月掛在空中,明晃晃金燦燦,美得不真實。

  身旁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大磊低頭一看,常風竟在他地上撿乾糧的殘渣吃。

  喪家之犬不過如此。

  大磊將包裡最後一塊乾糧遞給他:“慢慢吃,沒人跟你搶。”

  你倒是想搶,打得過老子嗎!

  常風點點頭,小聲道:“謝謝。”

  他將乾糧含在嘴裡,軟化後又慢慢咀嚼咽下,嘴裡彌漫著血腥味和異物,吐出一看,是一顆牙。

  這是他掉落的第四顆牙了,常風苦笑,還好不是掉腦袋。

  他看向大磊:“你不是有手電筒嗎,怎麽摸黑在裡面走?”

  “沒電了。”大磊木訥機械的反覆按著手電筒開關,語氣冷漠。

  乾糧下肚後,常風頓覺身體好轉不少,卻瞧見大磊另一隻手裡拿著什麽,正皺眉沉思。他湊上前一看,是一塊手表。

  表盤大部分已碎裂,依稀能聽見秒針遊走的聲音。雖看不清時間但能看清日期:九月九日。

  “看來是一九七三年,九月九日了。”

  大磊聽後也沒吭聲,算是默認。

  廢墟裡的時間是正常的,指針轉動說明表還沒壞。

  真快啊...一年多了。

  “我不是個好人,是個小偷。”常風忽然開口:“偷過別人的論文,偷窺過女老師洗澡,也偷過同事放在抽屜裡的錢包。”

  大磊眼底掠過一絲驚訝,常風面色平靜,甚至有幾分解脫。

  “偷東西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驚險、刺激、成就感...說實話,比探險有趣多了!嘖嘖,還是學醫好啊,可惜家裡不讓,說接觸病人病毒,不吉利。現在好了,直接來到閻王跟前了!”

  大磊知道常風不是胡言亂語,自己總算等到了這一刻,默默地聽著。

  “人無完人,總有缺點。只是有些人的缺點是天性,有些人是本性。這兩者聽起來意思一樣,但在根本上是有區別的...”常風喃喃:“誰說人之初,性本善?分明是人之初,性本惡!”

  他語氣變得激動,瞪大猩紅的雙眼猙獰道:“我們這一行人裡,沒有出淤泥而不染的!都是披著人皮的斯文敗類!”

  “包括韓空?”

  聽到這個名字,常風忽然軟癱下來,無力地搖頭:“他...只是一個普通人。”

  繼而驀地抬起頭,陰森森地看著大磊,笑容詭異:“你知道我這些日子一直在等什麽嗎?”

  大磊如實回答:“不知道。”

  “月圓之夜!”話音剛落,常風猛地撲在大磊身上,他背在身後的手早已按捺不住,握緊黑色彎刀就朝大磊刺去!

  有所準備的大磊一腳把他踹開,拿起金屬手電筒就朝他腦袋狠狠砸下去!

  但隻砸了一下就收手,大磊揪著他的衣領罵道:“你他娘的真以為老子傻?!糧食和水難道都是白給的?!老子等的就是這一刻!你早就想動手了吧?只是時機未到!呸!”

  一口吐沫噴在常風的臉上,他額頭滲血,喘息片刻忽然笑起來。

  大磊痛恨他這牛鬼蛇神的樣子,威脅道:“說!目的是什麽!不然我就掐死你!那滋味兒可不好受啊,沒有一刀斃命的痛快,也沒有重物砸擊的暈眩,漫長窒息的痛苦只會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常風笑得更歡了:“無所謂啊,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嘿嘿...我真沒說錯,竟被你克死了!”

  大磊怒目圓睜,雙手不受控制地附上他柔軟的脖子,逐漸用力。

  常風的臉憋得通紅,青筋暴起,張著嘴呼吸困難,他臉色逐漸泛紫,眼神迷離,危急時刻大磊忽然松手。

  常風猛地倒吸一口氣,卻遲遲喘不上來,只能無力地“咳咳”殘喘,雙眼疑惑警惕地看著大磊。

  眼前的人已經造不成任何威脅,大磊松開他,背靠牆壁坐下,從包裡摸出紅梅香煙,點燃深吸一口,幽幽道:“日記裡還夾著雜七雜八的東西,比如你們的合影,比如你們的個人信息...上面記載了家庭地址,聯系電話。”

  果然,在聽到這句時, 常風眼睛一亮。

  大磊繼續道:“如果有朝一日我走出去了,一定去你家,看看你的父母!不僅僅是你,上面記錄的所有人,我都會挨個拜訪。老子可憐啊,沒爹沒娘,從小沒家,要飯長大。但老子也幸運,認了個弟弟,又遇到好心人家收養...要不是貪念作祟跑到這兒來,早娶媳婦熱炕頭了!所以我深知家的重要性,也倍感珍惜。兄弟,你也一樣吧。”

  這是大磊第一次對常風有個像樣的稱呼。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忽然哽咽起來,流淚嗚嚎。

  “甭管天性本性,我不知道這兩者的區別是什麽,但都是人性。”大磊面色平靜地看著他:“我不怪你,誰不想活命!但兄弟,你就算想殺我,也得讓我死個明白,究竟為何?”

  常風停止了哭泣,他知道大磊殺不成了,自己也活不成了,乾脆破罐子破摔道:“這片沙漠被詛咒了。”

  這點大磊早就知道,默聲等著下文。

  “朱砂皎也好,六鳶尾也罷。在這片沙漠相遇的兩人,本就是對立的。”

  “這裡也是一個平行宇宙,與外界時空相隔,月圓之夜就是交錯的節點,殺了你,我才有機會活下去!”常風絕望地閉上眼:“但即便活下去了,也生不如死,永遠被困在這裡,走不出去的。”

  大磊手指夾的香煙一顫,煙灰抖落掉地,他恨不得上去再補上兩腳,鬼話連篇!但還是強壓怒火,問道:“什麽意思?”

  “我說了啊,你沒聽清?”常風忽然又笑了,大聲道:“你永遠走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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