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英瞬間明白，自己此時要做甚麽了。

  因為在他的視野中，清清楚楚地出現了幾行字。

  “天寶初，隨募至安西，頻經戰鬥，於時諸軍初用陌刀，鹹推高陵為能。

  “賊眾十萬陳於其北，賊將出挑戰，官軍逐之，逼於其陳。賊軍齊進，官軍卻，為賊所乘，軍中驚亂，賊爭趣輜重。李高陵曰：‘今日不以身餌賊，軍無孑遺矣。’乃肉袒，執長刀，立於陣前，大呼奮擊，當其刀者，人馬俱碎，殺數十人，陣乃稍定。於是高陵帥前軍各執長刀，如牆而進，身先士卒，所向摧靡。”

  顯然，這就是此戰現存的史料文字記載了。

  這顯然是《暗沙》的設計者在經過騎兵試煉之後，對遊戲機制做出的一些改進。

  之前在騎兵試煉中，直接把玩家扔到了秦開雲將軍陣斬敵將的戰場上，並沒有給任何的文字提示。

  趙海平是退出遊戲之後去查閱史料，才找到了相關的史料原文。

  但這次，《暗沙》官方直接把目前能查到的史料原文展示在玩家面前。

  雖說是文言文，且沒有翻譯，但對玩家們來說，卻也省略了自己去查閱史料的時間。

  這對於羅英來說，顯然是個好消息。

  顯然《暗沙》的官方也想通了，像這種有固定史料可以查閱的內容，就沒必要讓玩家們自己查閱了，直接寫出來就好。

  如果是像一些需要解謎的大型試煉幻境，當然是不會給史料的，那樣既破壞了解謎的樂趣，也容易誤導玩家的方向、限制他們的發散思維。

  但像騎兵試煉和匹夫試煉這樣的小型副本，查閱史料這個環節本身沒什麽難度，只要出去在網上搜一搜都能找到答案。

  這種副本的關鍵難點，在於通過史料上隻言片語的記載，自己在實戰中去想方設法地補全細節、複刻這種逆天的操作。

  所以，官方乾脆將目前能查到的史料原文給到玩家，讓他們自行揣摩。

  羅英將這段內容讀了幾遍，卻沒有任何的歡喜。

  就像當初的騎兵試煉一樣，就算看到了史料原文，知道了當時大致的真相，也還是跟看完玄幻小說一樣，完全不覺得對自己的通關有任何的幫助！

  之前騎兵試煉的那段史料原文，基本上可以概括為以下幾點。

  高毅是萬人敵很勇猛，秦開雲率領輕兵奔襲，趁著高毅陣勢未成，直接奔著麾蓋找到高毅，在萬軍中刺死，然後殺出重圍。

  聽起來簡單，但實際嘗試起來，就會知道這基本上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而現在，匹夫試煉的這段史料原文，也差不多。

  “天寶初，隨募至安西，頻經戰鬥，於時諸軍初用陌刀，鹹推高陵為能。”

  這段是講李高陵剛開始從軍是在安西，當時陌刀似乎剛剛在安西軍中普及開來，而要說當時用陌刀用得最好的，當屬李高陵。

  “賊眾十萬陳於其北，賊將出挑戰，官軍逐之，逼於其陳。”

  這段是本次大戰的前因後果，叛軍精銳十萬大軍在北方列陣，出來挑戰，激戰一番之後官軍反推回去，逼近叛軍的陣列。

  基本上與羅英之前在試煉幻境中看到的場景一模一樣。

  此時基本可以確定，叛軍挑戰又後撤，應該是誘敵之計，只是當時的梁朝官軍貪功冒進，所以被叛軍的突然回頭打了個措手不及。

  “賊軍齊進，官軍卻，為賊所乘，軍中驚亂，賊爭趣輜重。”

  這段是說本來逃亡的叛軍突然回頭一起發動進攻，梁朝官軍抵擋不住退卻了，混亂中叛軍趁勢攻擊，官軍大亂，甚至賊軍都要逼近官軍的輜重。

  “李高陵曰：‘今日不以身餌賊，軍無孑遺矣。’乃肉袒，執長刀，立於陣前，大呼奮擊，當其刀者，人馬俱碎，殺數十人，陣乃稍定。”

  這段就是此戰最離譜的細節了。

  李高陵在陣前喊完話之後，直接脫掉鎧甲，光著膀子手持陌刀，立於戰陣的最前方，揮舞著大刀獨戰衝擊而來的叛軍精銳奇兵。

  而結果是，“當其刀者，人馬俱碎，殺數十人。”

  而且，史料中並無李高陵負傷的記錄。

  從各方面來推斷，他多半是毫發無傷的。

  畢竟在脫掉鎧甲的情況下，不管是被弓箭射中還是被刀劍砍中，又或者被長矛刺中，都是非死即傷，基本上不可能像沒事人一樣地繼續指揮戰鬥，而且史料中肯定也會有所記載。

  既然沒記載，而且之後還能繼續指揮戰鬥，那多半就是沒事。

  所以，李高陵在脫掉鎧甲的情況下，一個人砍了數十名騎兵，不僅毫發無損，還把騎兵連人帶馬一起砍碎了。

  “於是高陵帥前軍各執長刀，如牆而進，身先士卒，所向摧靡。”

  最後這段就不是李高陵一個人的勇武了，而是整個陌刀隊大展神威。

  陌刀隊各自手持陌刀，身先士卒，如牆而進，所向披靡。

  於是戰場上的形式瞬間扭轉，陌刀隊堵住缺口之後，梁軍再次穩住陣腳、重整陣型。李高陵甚至還率領精銳步軍迂回到叛軍背後，與正面的梁軍前後夾擊。

  最後從中午一直打到晚上，半天的時間大破敵軍，陣斬六萬人。

  由此可以看出，這場大戰的勝利，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李高陵的個人勇武。

  如果沒有李高陵一人砍死幾十名騎兵，陌刀隊就不能士氣大振、堵住缺口，而陌刀隊堵不住缺口，梁軍就很有可能在最初的一波混亂中被叛軍直接衝散。

  那麽整場大戰的結局，恐怕就要被改寫了。

  只是在已經知道標準答案的情況下，再看這解題過程，就有點讓人感到匪夷所思了。

  跟當初騎兵試煉的那個副本差不多，就像是小學生看到高數題，滿眼都是“由此易證”、“顯然可得”之類的內容。

  其他的都先不提，就說李高陵單人在陣前，脫了鎧甲，然後砍死十幾名騎兵，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敵方騎兵也是精銳，雖說戰馬的披甲率並不高，但人家騎兵也都是穿鎧甲的，而李高陵是沒有鎧甲的啊！
  雖說陌刀殺傷力很大、也很長，但人家騎兵也都是拿馬槊或者長槍這種長兵器的啊！

  更何況敵人也不傻，前邊的騎兵被李高陵砍死之後，後邊的騎兵就不會騎射之類的、搞遠程攻擊嗎？
  就算脫掉鎧甲之後，李高陵的負重大大減輕，可以用更多力量使用陌刀劈砍、殺傷力提升了，靈活性也提升了，但防禦力可是直接掉成了零。

  也就是說，戰場上任何的長槍、刀劍或者流矢，都能讓李高陵非死即傷，直接退出戰場。

  當然，玩家有歸序者的天賦，有李高陵的身體和肌肉記憶，而且在之前的那場戰鬥中也算是初步嘗試了陌刀的威力。

  但此時的難度，仍舊等同於剛學會基本拳擊步伐的人，去挑戰拳王。

  這難度就離譜！

  羅英此時總算是對這款遊戲的難度有了一個十分直觀且清晰的認識。

  但他卻並沒有因此而感到氣餒，反而覺得有些躍躍欲試。

  “那豈不是意味著，在理論上我確實有達成這種操作的可能性？”

  這對於一個漸凍症患者來說，是一件相當值得期待的事情。

  到目前為止，《暗沙》已經出了很多的試煉幻境，其中不乏高難度的試煉幻境，但總會有玩家通關，而且數量不少。

  所以，《暗沙》的副本雖然看起來很難，但基本上不會給玩家們安排那種完全無法通關的挑戰。

  就拿這個副本來說。

  相較於歷史上真實的李高陵而言，玩家們不僅有他當時的身體素質，還有金色天賦的加持，還可以一遍又一遍地重來。

  唯一有所區別的，可能就是戰鬥經驗和肌肉記憶了。

  但這些，都可以在一次次的死亡中不斷激活。

  對於羅英而言，他是個漸凍症患者，平時的日常活動都十分受限。但在這個副本中，他卻可以控制李高陵這個堪稱人形高達的身體，酣暢淋漓地大殺四方！

  疼痛？負傷？
  那對於羅英而言，反而是一種新奇而又令人愉悅的感覺。

  畢竟他在現實中的感覺已經鈍化，漸凍症患者時常感到麻木，又或者是肢體痙攣和大面積的疼痛。這些病理性的感覺會嚴重影響到普通人正常的感覺。

  而在遊戲中，負傷時雖然也會感到疼痛，但這種正常的疼痛對漸凍症患者來說，已經是一種很幸福的事情了。

  想到這裡，羅英緊緊握住手中的陌刀。

  “殺！！”

  他大踏步地邁步向前，衝入叛軍騎兵的軍陣！
  不得不說，李高陵的身體素質確實恐怖，畢竟能在歷史上以勇武留名的猛將，個個都無愧於人形高達。

  羅英還記得之前看過網絡上一個很敷衍的紀錄片，嘗試著還原了一下陌刀，然後隨便找了個人來用陌刀砍肉，結果那個人沒能砍斷，紀錄片就得出結論說，史料記載中的陌刀“人馬俱碎”是一種過度誇張的說法，現實中不可能做到。

  那時候羅英就很想吐槽，哪有這樣複現的？

  人家李高陵是數千年歷史中沒出幾個的超級猛人，如果放到現代，怎麽也得是無限制級格鬥冠軍的水準，甚至更高吧？

  人家李高陵身高兩米多，拿著十公斤重的陌刀運轉如飛，而且使用技巧是軍中公認最好，你這節目隨便找個阿貓阿狗掄兩下製作很不考究的陌刀，然後沒砍斷肉，就說李高陵也砍不斷？
  這就好像我不能扣籃所以喬丹也不可能扣籃一樣可笑。

  而此時，羅英真的身處於歷史中，控制著李高陵的身體向著鋪天蓋地的騎兵迎戰。

  他也真正感受到了，這具軀體到底有多麽強大。

  叛軍前方的騎兵已經衝了過來，雖然雙方的士兵如同犬牙差互一般糾纏在一起，但畢竟己方的陣型已經在叛軍騎兵的衝擊下出現了缺口，所以此時敵方騎兵也還是有著極強的衝擊力。

  他們當然第一時間看到了陣列最前方沒有披甲的李高陵。

  而在這些騎兵的眼中，李高陵就像是一個自帶高亮效果的活靶子。

  此時，叛軍的騎兵以密集陣型衝鋒，騎兵和騎兵之間的間隔很小。對一般的士兵來說，此時叛軍的騎兵部隊就像是一堵高牆，針扎不進、水潑不進。

  而且，此時孤身在前，因為著前方、左右的大片范圍都是沒有任何友軍的。

  但對於李高陵來說，這兩點都不是什麽問題。

  他反而能夠徹底放開手腳，根本不擔心陌刀對友軍的誤傷！

  而在騎兵軍陣與李高陵撞上的瞬間，羅英也有些明白為什麽李高陵能面對騎兵打出這樣恐怖的戰績了。

  這其中顯然有一個很重要、但他之前一直都忽視了的因素。

  身高！

  古代統計戰馬身高，一般是從肩膀到腳底的距離，大約在一米五左右。

  越是高大的戰馬就越是稀有，價格自然也越是昂貴。在齊朝，如果有一米六左右的戰馬，都是要直接進貢給皇帝的，將領都不能私自留用。

  所以，哪怕是再怎麽精銳的騎兵部隊，所騎乘的戰馬也無非是一米四、一米五左右的高度。

  而按照普通人一米七左右的身高來計算，騎上戰馬之後，大約也就是兩米四五的高度。

  這個高度對於普通的步兵來說，可謂是降維打擊。

  從高處打低處本身就省力，所以騎兵騎著戰馬自上而下用長槍刺擊，一米六七左右的步兵幾乎沒有什麽還手之力，雙方的力量、速度都不在一個層面上。

  但李高陵不一樣。

  他身高兩米多，幾乎與騎兵騎著馬的高度一致！
  也就是說，普通士兵面對集體衝鋒的騎兵，視線最多在這些騎兵的腰部以上位置，這氣勢瞬間就矮了一截。

  想要攻擊馬上的騎士，就得高舉武器、以低打高。

  這顯然沒法打。

  但在李高陵的視野中，卻幾乎可以平視這些騎兵。

  在普通士兵看來如山嶽般壓過來的騎兵部隊，在他眼中也無非是一群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人而已。

  不僅沒有任何身高上的劣勢，反而還可以讓騎兵的優勢變成劣勢！

  因為李高陵的陌刀完全可以隨意攻擊騎兵戰馬的任意位置，比馬上的騎兵更加靈活，也更容易發力！
  “唰！”

  長槍的槍尖已經刺了過來！
  羅英向著一旁閃過，同時雙手握住陌刀橫揮，猛地砍在戰馬的脖子上！
  鮮血四濺，戰馬被這一刀直接斬首！

  馬上的騎兵瞬間向前栽倒，而羅英則是壓根沒有理會他，繼續迎向下一個敵人。

  這次，他舉著陌刀像長槍一樣前刺。

  對方的騎兵也舉著長槍想要刺向他，但這騎兵的長槍明顯比陌刀要短一截，而且李高陵因為身材高大，所以臂長也更佔優勢。

  在騎兵的長槍還沒碰到李高陵之前，陌刀已經刺入了他的甲胄。

  “噗！”

  陌刀從鎧甲的縫隙中刺入。

  戰馬仍在崩騰，雙方對撞的力道讓陌刀更深地刺入，而這名騎兵也被直接從馬上挑落！

  羅英怒喝一聲，向前快速一衝，將這名騎兵狠狠地釘死在地上。而後，他一腳踩住這名騎兵的胸口，將陌刀抽了出來。

  他發現，自己對於李高陵的身體，竟然相當適應！

  這顯然與他的漸凍症有關。

  因為漸凍症，他的身體已經沒有殘留多少肌肉記憶，反而是李高陵的身體中還有很多的肌肉記憶等著玩家們去挖掘。

  對於一般玩家來說，要逐步適應，逐漸忘掉自己的肌肉記憶、喚醒這些英雄人物的肌肉記憶。

  但羅英卻不太需要這一步。

  所以，他的上手出乎意料地快！

  如果這一點讓其他的玩家們知道，肯定要大呼開掛。

  但一想到這種優勢是用現實中的漸凍症換來的……估計玩家們也就徹底沒話說了。

  總之，羅英扮演的李高陵在一開始，就打出了相當可怕的表現。

  脫掉鎧甲、火力全開的李高陵殺入叛軍的騎兵陣列中，大殺四方，連斬幾名騎兵。

  但與此同時，他也逐漸身陷重圍。

  有好幾名騎兵開始從許多角度向他攻擊！

  三名騎兵分別從前、左、右三個方向衝來，三杆長槍攢刺。

  羅英先是揮舞著陌刀刺入左側騎兵的馬腹，而後猛地扭轉身軀，一個橫揮將中間的騎兵給刺落馬下。

  然而，右方騎兵的長槍已經刺了過來。

  羅英勉強閃身躲開，但在戰馬的衝擊力之下，騎兵竟然跟他撞在一處！
  瞬間，羅英的腳下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本來他覺得這沒什麽，再爬起來就好了，然而，隨之而來的騎兵部隊就像是潮水一般淹沒了他。

  無數的馬蹄踩踏，讓羅英根本沒有任何爬起來的機會，很快就一命嗚呼。

  再度回到最初的起點，羅英還有些沒回過神來。

  被無數戰馬活活踩死的感覺，太悲劇了！
  本以為摔倒了快點爬起來就行，卻沒想到就像是被洪水卷入一樣，根本就沒有任何站起來的機會。

  就算沒有受傷，但只要倒下，一樣是死！
  “原來如此，怪不得專門有個穩定下盤的天賦呢……在這樣的戰鬥中，下盤確實也很重要。”

  羅英並沒有因為這次的死亡而氣餒，反而燃起了洶洶的鬥志。

  對他來說，疼痛和死亡又算什麽呢？

  只有在這個遊戲中，他才能感覺到自己在真正地活著。

  羅英再度進入試煉中，開始了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