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夜暗。

　馬丁雙手插在衣兜裡，沿著鐵軌慢慢往公寓走。

　麥克手拎煤油燈在旁邊照明，他見馬丁在認真思考，走路都盡量小聲，生怕打斷了對方的思緒。

　馬丁將最近發生的事回顧了一遍。

　從巴克出現在站台，到手指幫的糾纏脅迫，然後是醫學院的成立，再到進入地下城……這些看似不斷出現的意外波折，背後都有細密的關聯。

　羅斯基金會、海根啤酒公司、沃爾夫安防公司就像是三個看不見容貌的巨人，將格瑞普市圍了起來。

　它們手控提線，讓人偶們在台前表演，貫徹各自意志。

　不論台前人偶打得多慘烈，它們終究是一夥的，看戲的人看得再高興，也始終是出錢的。

　這是一場強迫式的公開演出，每個人都不知不覺付出了代價。

　就像帶著獵犬和鷹的獵人，他們一同合作，又各心懷鬼胎地追逐被圍起來的獵物們，他們彼此的收成有多有少，但絕不會一無所獲。

　馬丁厭倦了絞盡腦汁去揣摩意圖，各大組織構建了複雜縝密的情報網和社會規則架構，信息差讓他這樣做效率極低，也很難得到結果的全貌。

　現在他隻想練好拳頭，不論誰想啃自己一口，都把他臉打爛。

　先打一拳，打的時候再談條件。

　馬丁扭過頭，看向旁邊的少年:“麥克，聽著。”

　“接下來我會遇到越來越多的超凡者，承受的風險也水漲船高，我沒法再分心保障你的安全。”

　“所以，我會給古斯塔夫說，讓你跟著哈迪，去當他的跟班。當然這只是一個機會，看你能否把握住。”

　“寶石城是首都，那邊會安全得多，而且你可以在軍官學校裡看很多書，以後也會更有前途。”

　“最重要的是，目前你太小，正是需要穩定生活和積累知識的時刻，而不是每天疲於工作和家務，這也是你目前最好的出路。”

　馬丁耐心給少年解釋著。

　從個人角度來說，他喜歡這孩子，麥克乾活兒勤快積極，可靠機靈。

　但他太小了，不論怎樣都跟不上自己目前的節奏。

　一個相對穩定的成長環境，才是麥克需要的。

　“先生，您讓我去哪我就去哪。”

　少年投來誠摯信任的目光。

　“先生，如果有一天我學到了知識，不拖後腿，還能回來嗎?”

　“當然。”

　馬丁思索片刻，給出一個標準:“只要你能在一所公立學院正常畢業，我這裡隨時歡迎你回來。我會開辦輔導班，到時候你願意的話，可以來這裡工作。”

　“先生，我一定會學成歸來的。”

　少年篤定地說。

　馬丁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帶你去古斯塔夫那裡。”

　……

　古斯塔夫又住回了他此前在西區的宅子，馬丁帶著麥克抵達大門前時，已經是半夜一點整。

　然而宅邸的書房仍然是燈火通明。

　仆人打開了大門，馬丁進去後和古斯塔夫說了一下麥克的情況。

　這位中年人隻稍微想了想，就點頭同意:“也好，這孩子做事踏實細致，倒是可以幫哈迪不少。哈迪有股狠勁兒，但缺少了細節和耐心。”

　“那就勞煩了。”

　“沒有的事，我正發愁呢，哈迪得有一個同齡跟班做事才方便。”

　穿著睡衣的古斯塔夫笑著說:“就像瓊斯和我一樣，說是跟班，其實更像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大家利益一致，又長期在一塊兒，這樣彼此都互相信任。”

　“麥克，今天你就睡在樓上吧，明天和哈迪好好聊聊，這小子今天沒回來。學校工作的事不用擔心，明天會有人去幫你處理。”

　馬丁也對麥克示意:“就聽古斯塔夫先生安排吧。”

　麥克對古斯塔夫鞠了一躬，跟隨仆人走上樓梯。

　“孩子大了，我能怎麽辦呢?您快請坐，別站著。”

　古斯塔夫坐在單人紐扣沙發上，翹起腿上的羊毛拖鞋。

　他臉上表情很複雜，像是唏噓，又像是欣慰。

　馬丁在他對面也坐下:“據我所知，哈迪性格倔強，但有自己的原則，他不是一個在外面亂搞的孩子。”

　“他不亂搞，您說得很準，他是那種憋著一股氣力要證明自己的人，像我年輕時候，倔起來就像一頭野牛。”

　談及兒子，古斯塔夫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愛:“不過今晚上，哈迪是去約會了，和皮爾龐特家族的卡蘿爾。他上回吃了虧，這次要找回來，哪怕面對姑娘家也是這性子。”

　“這種脾氣，可是要在姑娘手裡吃虧了。”

　馬丁看了看懷表，從時間上看，哈迪應該是在卡蘿爾的宅子過夜。

　怎麽說呢?

　他這是要將睡過自己的女人睡回來?哪怕只是名義上。

　的確是年輕人會做的事。

　“馬丁先生，您對哈迪的幫助真的很大。”

　古斯塔夫眼裡閃爍著柔和亮光:“哈迪一直以來都缺乏自信，他強撐著不肯認輸，但他骨子裡覺得自己先天不好，既不夠高大，腦子也不算聰明，又是黑幫的孩子……”

　“是您幫助他，在短短時間裡，給他帶來了肉眼可見的成績進步。”

　“這種分數上的快速成長給了他自信，讓他能夠不斷前進，不要命一樣學習。不僅僅是出一口氣，他是發自真心感到興奮，感覺到自己在不斷往上走。”

　“通過了南方軍官學校的考試後，哈迪簡直變了個人一樣。”

　“別看在您面前還那麽孩子氣，他面對其他人時都沉穩內斂了很多，就像您一樣，他在不由自主地學您。這孩子不學我，就學您，他是真的敬佩您的。”

　馬丁聽得欣慰。

　哪怕是黑幫老大也是希望孩子能夠成績越來越好，走上正途的。他也由衷為哈迪的成長而高興。

　“您到學校搞學術研究而放下了輔導考試，當然是一件大好事，但我還是覺得太可惜了。”

　古斯塔夫雙手張開:“您能幫助哈迪這樣的孩子，肯定還能幫助其他的孩子，如果他們能遇到您，命運也許就截然不同。”

　“古斯塔夫先生，其實這件事我不久後就會重新開始。”

　馬丁當即說:“我的地下室輔導班會在不久後重開，時間還未定。如果有合適的生源，還請你幫忙介紹。”

　他原以為大學裡風波會少點，這次被現實上了一課。

　大學這種大型教育機構被各大公司虎視眈眈，誰都想要在裡頭插一手，掌控其風向。

　呆在醫學院被各路人士盯著，還不如自己搞個輔導班，時間靈活，賺錢也多些。再套一個注冊探險家身份，也不會有人沒事來找麻煩。

　“真的嗎?那太好了！”

　古斯塔夫臉上露出笑容:“我一定給您物色一些好孩子，那些純粹的混帳小子，過來也是浪費您的時間。”

　“那就麻煩了，告辭。”

　馬丁頷首起身，離開了古斯塔夫的宅邸。

　十二月的夜晚寒冷刺骨，冬天已悄然來臨。

　平時並不寬敞的街道被濃霧籠罩，五六米遠的地方就變成一片模糊，顯得恍若曠野，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暗處虎視眈眈。

　馬丁雙手插在衣兜裡，不緊不慢地走著。

　忽然，霧裡跑出來兩個男人。

　這兩人一個手持匕首，一個拿著一把切肉刀，他們用黑布蒙著面，只露出眼睛。

　拿匕首那個對馬丁低聲說:“幸運小子，把你身上的東西都交出來，錢，衣服，鞋子！”

　“快， 他媽的給我動起來，否則把你眼睛挖出來！”

　馬丁抬手。

　砰！砰！

　兩個劫匪應聲倒地。

　馬丁從兩具屍體邊走過，消失在霧中。

　他已不再是過去那個忍氣吞聲、謹小慎微的打工人。

　城市安穩生活的假象既然已被撕破，不管願不願意，這場曠日持久的狩獵都還在繼續。

　約克說，要和獵人站在一起。

　馬丁不敢苟同。

　避免淪為獵物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變成獵人。

　只要將天使為首的超凡生物看做打獵的目標，就不會再對它們懷有持續的恐懼和不安。

　取而代之的，是獵人找到獵物時的愉悅和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