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號停泊位上是一艘有兩根煙囪的蒸汽輪船，船舷上寫著船隻的名字「聯合號」，這是皮爾龐特銀行的專屬遠洋運輸船。

作為持有各國許可證的跨國銀行，皮爾龐特銀行除去聯邦的基本盤之外，一直與環海四國保持著長期的金融貿易往來。

此時。

船內的一間VIP室內。

羅伯特·萊萬脫下外套，掛在一旁晾衣杆上，露出大衣裡面的褐色格子法蘭絨襯衫。

老教授臉上的胡須都被剃掉， 頭髮也被染成了黑色，看起來年輕不少，唯有那雙眼睛，還是如此前一樣睿智沉穩。

他和對面的人用力握了握手。

“來這裡之前，我都不能確定，沒想到真的是你。”羅伯特教授一臉感歎。

“都不知道對方身份才是最好的。”

一身黑色大衣的喬金·格魯面帶微笑，魚人特有的鰓裂輕輕呼著氣。

兩人面對面落座。

“可惜了巴特萊， 他被古德曼的夢魔徹底破壞了大腦……我實在無能， 沒法將他救活， 只能海葬。”

羅伯特教授看了一眼旁邊，眼神微微黯澹。

就在兩人左側不遠處的櫥櫃上，放著一個手提箱，裡面裝著巴特萊的所有檔桉和資料，以及不多的幾件遺物。

“巴特萊先生是為了騎士團而犧牲的。”

喬金面色嚴肅:“他會埋葬在英雄墓地裡，紀念碑上會銘刻他的名字，就和其他為了所有人解放而犧牲的戰士一樣。他是一個優秀的年輕人，也是一個勇敢忠誠的騎士。”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

“喬金先生，你是什麽時候加入的騎士團?”羅伯特找了一個話題。

為了引出話頭，羅伯特主動自我介紹說:“我在戴維斯煤炭石油公司當工程師，到處勘探的過程中，看到不少工人做出了最多的勞動，但卻隻得到最少的報酬，經常傷殘和身陷危險。”

“那時候我遇到了一位騎士，和他交談中漸漸了解了騎士團所從事的事業， 為了解放更多被奴役被束縛的人，他為了救一群礦坑下的工人而犧牲在礦區。”

“至今我都不知道他的真名，他也從未讓我替他申請功勞。”

老教授眼裡露出一絲緬懷:“那時候我才明白， 有那樣一種信仰和力量，能讓人能夠毫不利己地為了幫助另一個國家的他人而犧牲自我。我所做的還是太少。”

“這大概就是騎士團的魅力所在。”

對面的魚人笑了笑，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在我還年輕的時候，曾經對貴族充滿憧憬。”

“在我們一族的噩夢海溝，所有底層魚人都渴望成為貴族，成為那裡真正的主人，享受財富和地位。”

“後來我和拉森在神廟一起搭檔修習，我非常嫉妒他有一個顯赫的家世。作為霍桑家族的繼承人，他是如此幸運，甚至不用花費任何力氣，家族就能將他推上高位。”

思路客

“可隨著我和他漸漸熟悉，我們不斷交談，我發現他並不是我想的那麽無憂無慮。”

“拉森一直處於一種恐懼中。”

“這種恐懼是大多數貴族都有的，他們害怕失去。”

“拉森有兩個很好的優點，一是他從不掩飾自己的弱點，二是他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說起老友，這位前常務秘書臉上還是浮現出一縷笑意。

“他告訴我說， 貴族頂層的幾位公爵更是繃緊，因為下面所有人， 包括貴族和平民都盯著他們的位置。可以說，他們一舉一動都可能引來敵人的窺探，他們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必須將所有人看成敵人。

”“為穩固地位，公爵們和其他神眷貴族聯姻或者合作，用外部力量來壓製內部反對聲音。遠洋團就是其中的手段之一。”

“有一個經典笑話是——每個魚人貴族背後都站著一群卡托貴族和狼人，想要在噩夢海溝站穩腳跟，就得先學好卡托語和狼人語。”

“很可笑是不是?”

“這並不全是誇大。”

喬金放下手裡的陶瓷水杯，手指輕輕撥弄杯壁:“世襲貴族制度在讓魚人一族越來越弱，內部損耗佔據了絕大多數貴族的精力和資源。”

“薩拉侯爵那樣的悲劇，總會不斷上演。”

“贏家通吃，輸家要麽家族覆滅，要麽帶上財產逃亡其他地方。”

“絕大多數魚人的努力和勞動，就這麽被白白消耗，根本沒有讓魚人一族得到有效複興，反而白白失去了海上主動權。”

“我敢說，哪怕《水神克塔亞特之書》66卷全部被各路貴族收集，也很難被湊成一個完整體，因為每一個貴族都想掌控這股力量。”

“……說了這麽多，其實我加入騎士團的最主要原因很現實。”

魚人微微一笑:“貴族救不了魚人一族。”

“這幾百年已經驗證過了。”

“我覺得，真理騎士團是能做到的，騎士團能團結真正付諸於建造和勞動的絕大多數魚人，凝聚為一體。唯有解放最多的底層魚人，讓整個種族擺脫枷鎖和貴族的奴役，才可能有複興那一天。”

“否則，不過是不同的貴族粉墨登場，沒有任何變化。”

羅伯特教授聽得連連點頭:“從思想到制度，都需要有一個徹底的改變。”

他們又談了一會兒各自對世界局勢的見解。

兩人一個是深耕專業多年的學者，一個是身處留裡克的公司中層，通過各自角度的闡述都給了對方耳目一新的觀點，聊得是越來越投機。

這時候，輪船發出了悠長汽笛聲。

開往環海四國的海船即將起航。

兩人這才暫告一段落，回到一些較為輕松的話題上。

“老實說，最初得到通知，讓我在船上配合，當時我還是覺得很奇怪。要在古德曼眼皮下救出巴特萊，實在有點匪夷所思。”

喬金給羅伯特和自己續上杯中水:“在海運部大樓放火容易，但僅僅是在巴特萊身上貼上一片樹葉，就要突破古德曼的魔術封鎖，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這是依靠一件歐帕茲的幫助，我自己是做不到的。”羅伯特搖頭。

“我在碼頭看到了你的英靈，那位女王真是威風凜凜，古德曼都無可奈何。”

喬金饒有興趣地說:“如果給你足夠的時間，或許那時候你就能製服他吧?”

“你高看我了。”

羅伯特教授輕聲說:“只是破壞了古德曼召喚舊神的儀式，他的等階比我高，正面對抗我贏不了。”

喬金面露遺憾:“可惜。如果拉森那家夥能勤練不綴，將他們家族的那幾篇《水神克塔亞特之書》練好，說不定光是他就能乾掉古德曼，也不用這麽麻煩。”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拉森是那樣勤奮，那也不是他了。那樣一來，他可比古德曼強得多，說不定我們都被一網打盡了。”

他回想起和這位老友道別時的樣子。

……

“喬金，你和你們的朋友一起……以你的本事，應該會在那個團裡溷上一官半職什麽的吧?”

拉森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說:“以後如果我被你們的人抓住，你會救我的吧?”

“當然我一般不會犯這種錯……危險的地方我是不會親自去的。”

“你們也不會對一個兢兢業業、維持屬下福利的部長下手的對吧?我是說，這個世界有那麽多惡名昭著的貴族和惡棍，你們肯定很忙，怎麽也輪不到我這裡來。”

“對吧?”

喬金忍住笑:“總體來說，我那位朋友對您的評價不錯。如果您願意加入，那就更好了。”

這話嚇得拉森趕緊擺手表態:“加入是不可能加入的，這輩子也不可能加入……不然我就回不了家族了。”

好像意識到這句話有點太絕對，有點斷了後路。

他又補充說:“不過以後的事也說不好……”

“總之，喬金，你這次是古德曼引起的失蹤，我會匯報上去。明白我的意思吧?”

喬金一臉正經地頷首說:“是，部長。”

……

“我倒是有點擔心夫人。”

羅伯特教授看向窗外。

輪船此時駛出了港口，外面已經是一片遼闊蔚藍，只有海鳥還在空中隨行。

雖然薩拉夫人從不表態， 但羅伯特已經知道，她就是那個用貓借給自己樹葉戒指、給自己指令的人。但他還是不確定，她到底算不算是騎士。

真理騎士團雖然有許多敵人，但也有不少朋友。

“不用擔心，薩拉夫人可沒那麽容易出事。”

喬金倒是非常坦然:“不論是哪一方想動她，都得好好考慮考慮，不要給自己惹來麻煩。”

老教授問:“據說……薩拉夫人和龍族有關系，這是真的嗎?”

他常年呆在高校，對外部消息的靈通完全無法和魚人秘書相比。

“如假包換。”

喬金臉上露出一個神秘笑容:“拉森曾經為此谘詢過霍桑家族，得到了正式信函的確認。”

“薩拉夫人，背後可是銀龍卡俄斯。”

這個大名鼎鼎的名字讓羅伯特一愣，繼而徹底放下心來。

但他又有點奇怪。

龍族和騎士團向來關系不好，薩拉夫人是騎士，那麽銀龍卡俄斯也算是騎士團這邊的?

不過考慮到這位銀龍總是行跡隱秘，本身擁護秩序和知識，倒是難以判斷了。

“我倒是發掘了一個不錯的苗子，或許以後可以試著推薦他進入候補騎士。”

喬金談起自己看上的年輕人:“聖地亞哥，他是底層魚人出生……”

說起年輕一代。

魚人騎士立即想到:“馬丁是你的學生，他的表現實在超出預期，可以將他引入騎士團嗎?”

羅伯特搖頭:“馬丁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目前不是時候……不過只要騎士團不斷擴大影響力，我想，面對貴族和神眷時，他會站在我們這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