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痛!”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前所未有的痛楚從右肩襲來。
我沒死?
周一費盡力氣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男人的面孔,一張刀削斧刻般棱角分明的臉。
這張臉最引人注意的,是他左眼下一道約摸五厘米長的刀疤。
這刀疤看樣子似乎已有很多個年頭。
“我……我沒死?”
周一欲要動彈起身,卻是發現身體似乎已經不屬於自己一般,絲毫提不起勁。
“命沒丟,並非是件好事。”
那男人忽然開口,原本蹲著的身體站了起來。
只見他身材魁梧偉岸,身高近兩米,上身僅僅披了件麻布短襯,古銅色的皮膚下,肌肉線條極其明顯,青筋如同虯龍般密布。
“這位大叔,你這話什麽意思?你是誰?這裡又是什麽地方?”周一強忍疼痛,咬牙道。
“什麽意思?若非我用真氣護你,你的下場便如同他一般,豈會有此時張口的機會。”說完,他瞥向不遠處地上的一具屍體,已經摔得稀巴爛,簡直不忍直視。
周一費力轉頭看了過去,那不是一直在上邊追著自己不放的混蛋麽?居然落到這般下場,真是活該!
“多謝救命之恩,只是大叔為何不救他?”周一面帶疑惑,按理來說,他與自己是差不多一起掉下來的,看眼前這情況,這大叔唯獨救了自己。
他似乎有些不耐煩了,道:“小子,你的右臂呢?”
周一看著自己空曠曠的右側,一陣陣的痛苦不斷抽打著他的意識。
我是廢人了……
“很難接受麽?”男人背過身去,似乎在想什麽。
“或許吧,但我今後活著又還能做什麽呢……”周一看著不遠處的一攤爛肉,心神不禁黯淡下來。
半響,周一頹廢的臉微微抬起,道:“大叔,你……至少讓我知道你的名字,畢竟,你是我救命恩人,日後我若能活著出去,必會報答大叔。”
男人露出一抹異笑。
……
斷崖邊上,天色已是傍晚。
蕭承面如死灰,握著驚寂就那麽站著,衣袍被冷風刮的窸窣作響。
他在這,足足站了兩個時辰。
蕭承忽然轉過身,驚寂瞬間脫鞘而出,眸孔中也是多了一抹淚光。
噌噌噌噌……
蕭承在那斷崖邊上用劍氣刻下四個大字,下一刻,便輕袍湧動,掠向天際,身影漸漸遠去……
……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
周一便這麽躺在冰冷的地上,耳邊聽到附近草叢中淅淅瀝瀝的聲音,心裡有些發毛。
這崖底地理位置特殊,見不到一絲月光,一入夜便伸手不見五指。
周一處在這漆黑無比的地方,又冷又餓,身體又不得動彈,實在是感到無助。
“小子。”
這時,周一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朝自己逼近,不知為何,他心中竟升起一絲希冀,他總感覺這大叔不會傷害自己,也不知為何會有這種想法。
“大叔?是你嗎?你可來了,你再不來我可就要死在這了。”周一身體不得動彈,隻得放聲大喊。
一道魁梧身影走到周一身旁坐下,他手上似乎提著什麽。
“還不能動彈麽……”男人掌心忽然升起一道白芒,將周圍照的通亮。
周一似乎聞到一股肉香味,側頭一看,原來大叔手中拿著一頭烤熟的野兔。
“大叔,這兔子是給我吃的嗎?”周一看著那香味四溢的野兔,不禁狂咽口水。
男人將野兔扔在周一胸膛,道:“吃吧,吃完我有話和你說。”
周一剛想用右手去摸那野兔,卻發現右邊空曠曠的,原來自己早已沒有右手。
周一苦笑著點了點頭,艱難地伸出左手將那野兔拿到自己嘴邊慢慢吃了起來。
“小子,你叫什麽名字?”男人忽然開口問。
“周一。”
“周一?”男人低著頭,“說起來,你和我倒真有幾分緣分。”
“咳……咳!”周一聽到這話硬是被嗆到,差點將口中食物噴出來。
“怎麽?你不信?”男人目光看著周一,眼中突顯幾分複雜:“算了。”旋即便站起身。
周一怔了怔,咽下口中食物,道:“大叔,你不是有話和我說嗎?”
男人遲疑了半響,長吸了一口氣,又長長的呼出,最終,重新緩緩坐下,道:“我還是那句老話,你沒死,這並非好事,你想知道我是誰,可以,但之後,或許會改變你一生的命運,如果你不懼,我便講個故事與你聽,你聽完,便能知曉我是何人。”
周一臉上一片茫然,但一想到自己已是半個殘廢,還有什麽命運可言,當下便重重點頭。
男人笑了笑,“聽故事,是要付出代價的,待聽完故事,你須答應我一件事。”
周一心想反正這輩子也只能在這崖底耗死過去了,還有什麽不能答應的?
“行,大叔你講吧,我聽著呢。”
“很久以前,九州界一帶古老的村落裡有著一個男娃,父母是村裡頂尖獵人。在男娃十六歲成年禮當日,他父親答應帶他去深山獵野,於是同村裡幾位老獵人一同上路。”
“那日收獲頗豐,正打算回去時,一條妖蛇躥出,幾番打鬥,除男娃與父親,幾位老獵人盡數遭妖蛇殺死,男娃也被妖蛇咬中手臂,毒素蔓延,父親為保住男娃性命,一刀將男娃手臂斬落,那妖蛇此時一口將他父親吞入腹中……”
“男娃發狂,欲與妖蛇拚命,此時,一男人現身,隻一揮手,那妖蛇便已蜷縮不動,隨後他將男娃帶走,去了一個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男娃之母得知其夫身死其兒失蹤,一夜白頭,日漸消瘦。一月後,男娃突然歸來,其斷去的手臂竟又長了出來……”
“男娃似乎脫胎換骨一般,成了村裡最出色的獵人。”
男人忽然停了停,看向周一面無表情的模樣,道:“故事很無聊麽?”
周一搖頭,道:“不無聊。我想知道,男娃被帶去什麽地方了?為什麽手臂又長了出來?”
“那人將男娃帶到一個山洞,用刀在手臂割開一道,將血滴在男娃斷臂上,男娃手臂便長了出來,男娃發現,這新臂力大無窮,其上刻著一頭奇異生物。”
“那人開始對男娃進行地獄式訓練,男娃沒有喊哭喊累,教完所有的東西之後,他叮囑男娃勿將手臂秘密告訴任何人,之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周一疑惑的問:“那人難道沒和男娃說出他的身份麽?”
男人搖頭,“莫說身份,男娃連他的名字都不知。”
“男娃的母親去世後,便離開村子去外闖蕩,拜師學藝,幾年後男娃的師父外出時被人殺死。”
“男娃踏上復仇之路,可他不知道凶手是何人,男娃就這麽一直找著,在尋仇的那段日子裡,男娃遇到了一生摯愛。”
“五年後,男娃查出凶手,竟是其同門師兄,原來,是師父生前沒有將成名刀法傳給其師兄,因此起了殺心!”
“男娃與其師兄決一生死。戰到最後,男娃將刀架在師兄脖子上還是沒有下手,欲離去時,師兄竟不知悔改,偷襲男娃,這時,一姑娘挺身為男娃擋下了暗器,那姑娘,正是男娃摯愛。他發狂似的將師兄剁成肉醬,隨後,男娃抱著摯愛遁入山崖,安葬好後,心如死灰,前路一片迷茫。”
“男娃好慘……”周一發自內心的感慨道,相比於自己斷了一條手臂,大叔故事中的男娃實在是太悲慘了……
男人慵懶一笑,似乎不以為意,道:“你猜後來怎麽著?男娃經歷此劫後,對這荒謬的世界徹底改變看法,男娃從此踏上一條殺伐之路,泯滅情義之徒,都避不開死的結果。男娃逐漸在天下聞名,被人稱為天獄刀魔,但沒有人知道,是這個世界,將他硬生生變成了魔!他就是要殺光世上無情人,做一個世人懼怕的天獄刀魔。”
“原來故事裡的男娃,居然便是當今與莫孤鴻齊名的天獄刀魔?”周一頓時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天獄刀魔這個名字,曾讓多少人聞風喪膽?
當年天獄刀魔,斬遍天下無情無義之人,連許多隱藏極深的偽君子都無一不被他劈成兩段。
當年由於天獄刀魔的存在,幾乎所有人都將自己的言行舉止提升了好幾個檔次,生怕被那閻王般的天獄刀魔找上門來取自己的頭顱。
這是何等壯舉?這是何等霸氣?
最讓人記憶深刻的便是當年劍宗宗主莫滄海,因背棄自己的妻子而取了小妾,結果天獄刀魔闖入劍宗,取其人頭之後瀟灑離去。
要知道當年劍宗可是天下第一大宗,宗主竟然直接被人上門取了人頭,卻無人敢攔,這是何等恥辱?
當年,劍道第一乃莫孤鴻,而刀中至尊則為這天獄刀魔,至於這二者誰更為厲害,一直是世人的遺憾,因為他們二人直至雙雙退隱,都無人見過二人交手。
“原來……大叔故事中的男娃,竟是當今天下人人聞風喪膽的刀魔前輩。”周一不禁感慨,但心中已然有了幾絲疑惑。
“大叔,你認為天獄刀魔與莫孤鴻誰更厲害?”周一忽然問道。
男人笑了,他似乎很久沒有大幅度的笑過,這一笑,笑的十分僵硬。
“殺了莫滄海後,莫孤鴻暗中找來,欲與其決一生死,因為劍宗宗主莫滄海,乃是莫孤鴻的救命恩人。”
“什麽?”周一無比震驚,“那刀魔前輩與莫前輩決戰最後誰贏了?”
男人笑了笑,道:“那莫滄海比他早修煉幾十年,你覺得最終誰會贏?”
周一一怔,道:“你是說刀魔前輩贏了?”
男人懶懶散散的伸了個懶腰,道:“那莫孤鴻連一刀都未接下便已敗下陣來……只是,刀魔並未殺他。因為莫孤鴻為幫恩人報仇不顧後果乃是有情有義之人,刀魔,不殺這類人!”
周一再次震驚,堂堂劍道神話莫孤鴻居然連別人一刀都接不下?這是什麽概念?莫孤鴻是何人?那是無數人心中的偶像,英雄,楷模!
“大叔,你怎麽會知道這麽隱秘的事?莫非你親眼看見過?”周一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因為這些事情如果是真的,那為何他從未在江湖上聽人提及過?
他忽然笑了,這一次是狂笑,一股俾睨天下的氣勢在其眸中散發而出。
“我為何知道?因為我就是天獄刀魔!”
周一腦海頓時一陣炸裂!
眼前站著的大叔……竟然便是傳說中的天獄刀魔?
“您……您是說,您是天獄刀……刀魔?”周一連話都說不整齊了。
男人慵懶的看著周一,道:“怎麽?我不像?”
“在下周一,見過刀魔前輩。”若不是此刻乃是重傷之身,周一幾乎要激動的差點站起來。
男人略微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悅。
我的天呐!傳說中的的天獄刀魔居然就坐在自己面前,還給自己講了那麽長的一段親身經歷……
“小子,你在想什麽?”男人忽然打斷了周一的思緒。
“啊……啊呀沒什麽大叔。”周一傻乎乎的笑道。
男人聽到周一重新叫自己大叔,似乎有些釋然,道:“小子,你想脫離廢人行列麽?”
周一又差點激動的站起來,但卻忘了自己有傷在身,頓時全身一陣疼痛襲來,卻是忍住沒有叫出來。
“大叔……你是說,你可以幫我麽?”周一強行壓住心中的激動,問道。
男人依舊是那副慵懶的表情。
忽然,他臉上多了一抹笑意與……不甘!
他死死看著周一良久,終於釋然點了點頭,口中卻是低聲喃喃:“修為過低,資質略差,卻也不打緊……”
周一一怔,道:“大叔,你說什麽?什麽不打緊?”
男人忽然蹲下身子,離周一前所未有的近。
“我可以幫你。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你意下如何?”
周一有些楞楞的,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何事都不清楚你便答應?”
周一道:“我相信大叔是不會讓我去做傷天害理之事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問呢?”
“也罷,叫我一聲師父吧。”
師父?周一嚇了一跳,傳說中的天獄刀魔要收自己當徒弟?但自己已經有師父了,又豈能再拜他人為師?
“前輩……我,我有師父了。”
“哦?”男人似乎皺了皺眉,道:“他是何人?”
“我師父,叫風離痕。”
男人釋然一笑,道:“原來是他,記得當年,他跑來求我傳他一種身法,我沒有答應。”
“啊……不會吧。我師父他老人家居然求過大叔你這種事?”周一忍不住怎舌,印象中,師父不像是會乾這種事的人呐……
“待你回去,問他便可。”
“即便真如大叔所說,我也不會拜你為師的,我師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背棄他。”周一的語氣充滿了堅決。
男人看向周一的眼光忽然略微有些變化,“也罷,難得你如此重情義,我也不強人所難了。”
“多謝大叔。不過我想問大叔一個問題,您為何要待在這與世隔絕的崖底?”周一終於問出了自己心裡最深的疑問。
男人忽然有些不甘的咬了咬牙,不過還是壓住這股情緒,思緒似乎回到了許多年前。
“三十年前,我前去滅殺魔宗宗主,不想卻輸了半招。此前有約,輸者便退隱,於是我便回到這裡, 陪著她,說來也是我心之所願。”
“魔宗宗主?連大叔你都打不過麽?”周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原來當年天獄刀魔忽然在江湖上銷聲匿跡的原因,竟是這個。
男人自嘲一笑,“原本我有十成把握將那魔頭頭顱砍下,但這魔頭不知使出何方邪功,令我產生幻覺……半招,只是半招!”男人的拳頭握的嘎嘣作響,臉上的肌肉繃緊的如同弓弦。
“大叔,你很不甘心麽?”
男人沒有說話,但眼神已經告訴周一一切。
半響,男人終於釋然一笑,又恢復了他那慵懶的模樣,忍不住喃喃道:“和你講這些作甚……也罷,我這便助你脫離廢人行列。”
“等等大叔……你之前說要我答應你一個條件,是不是……讓我出去以後幫你打敗魔宗宗主?”周一神情無比認真,身體卻是有些顫抖。
男人看著周一,忽然笑了,道:“……我豈會如此荒謬,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那你之前說要我答應你一個條件,到底是什麽?”周一問道,心中卻隱隱覺得,大叔就是想讓他去打那敗魔宗宗主,只是因為某些原因,不好說而已。
“此事,現在不提也罷。好了,你忍住,這過程痛不欲生,若你疼受不了疼痛而死,我也無力回天。”男人說罷,忽然用無名指在自己右臂上輕輕一劃,旋即如虯龍般的肌肉被割開一道小口子,一滴滴鮮血對著周一的斷臂處不斷滴出。
“啊……”
慘叫聲覆蓋整個崖谷,方圓幾裡都充斥著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