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門當中,有著“當頭棒喝”這個說法!
這是促人開悟,醒轉,突破瓶頸的一種方便法門。
當然,施展這種方便法門的前提條件,是修學者已經修學佛法很長一段時間,積累了極為深厚的根基之後,始終無法開悟,方才能考慮用到這種法門,沒有前面的修學與積累這兩個過程,即便活活打死也是無用。
張烈在聽了族長張相神的話後,準備跑路。
他心中清楚,就像族長所說的一樣,只有他張烈還始終活著,赤陽谷張家的族人才有一線生機可言,若是連他都死了,那張家就真的變成桉板上的肉,由著人家殺戮與蹂躪了。
在禦劍飛遁的過程中,張烈心中已經在考慮,逃到外地之後,時不時的殺幾個北十七宗修士宣告自己的存在,哪怕被十七宗追殺,那也是必然要付出的代價,可以為族長分擔一些壓力。
但是在這個過程當中,張烈飛到原紅蓮魔窟的上方處,看著那已然崩塌的洞府,看著蒼穹上空處那還未完全散去的劫雲。
他在突然之間福至心靈般,想到什麽。
“試試看吧,也許,真的能行呢?”
試試也許能成功,有機會,若是不試的話,今日這場影響深遠的戰役就注定失敗了。
再下一刻時,張烈以手輕劃前額眉心處,開啟了隔垣洞見·昊天法目,之前他以紫府中期境界與金丹真人境修士鬥法鬥劍,都沒有開啟這個壓箱底的本命神通,但是此時此刻,張烈卻覺得應該開啟了。
而後,那擴散著猶如先天神靈般暗金色光輝的眼童,就注視向那高空當中,席卷奔湧的劫雲與煞氣。
昊天法目,目運神光可洞察三界,能見天地眾生之生死苦樂以及世間種種形色。更可以觀察氣運,甚至看破一切虛妄。
這一刻,張烈仰頭注視雖然不言不語、面無表情、神色專注,但其實已將自身神念運轉到極致,在他的眼中,那厚厚劫雲中無數細線生了又滅,滅了又生,快如浮光閃電。
而且這些點、線、面還在如萬花筒般不斷分化、衍生、映射、融合、交錯,瞬息萬變……
潮水般的無窮無量真幻難辨的信息不斷衝擊著張烈的神識,僅僅只是片刻的時間,便已然讓他因此滿頭大汗,氣喘籲籲。
在那混亂複雜至極的天地氣機當中,張烈隱隱約約“注視”到一縷若有若無的生機所在!
“應該就是……就是那裡!”
驟然之間,衝天而起,憑借昊天法目的力量,將自身所有劍氣全部都轉化為天童之刃心劍狀態。
而後,張烈揮運起巨大的、暗金色半透明的劍光,一劍斬向了那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無數死劫遮掩當中,唯一存續的一線生機所在。
一劍過後,氣勢驚人。
然而那金色的虛幻劍光一掠而過,張烈心神法力為之耗竭,卻根本就沒有引起天穹深處的絲毫變化,劫雲該散還是散去,煞氣該散還是散去,似乎一切都已然注定,不可挽回。
可是與此同時的九地之下,本來已然是被業火焚魂,生機已絕的蕭山真人,他突然之間就像過電一樣,元嬰之身微微顫動一下。
耳邊,似乎傳來一個隱隱約約的聲音:
“你後悔嗎?”
“這一路求道漫漫行來,你是否後悔?”
不長的一句疑問,卻激發黑暗深處,彷佛是驚濤駭浪一般的波動,老井起波紋,已是一發不可收拾。
“後悔?”
“我這一生劫業深重,殺戮無數獲罪於天,也許,我應該後悔。”
腦海當中,不斷浮現出蕭山真人,這一生所殺戮過的人,所做下過的種種深重惡業。
余者不論,就僅僅只是他為修煉魔道邪法,幻夢心訣,所害死的那些少女,就成千上萬,如此論來,他便是萬死也不足以贖其業孽的。
“但人為什麽會有痛覺呢?”
“人為什麽會有喜、怒、哀、樂、怨等等五情?人為什麽不能只有喜樂這兩種情緒?把怒哀怨這些直接抹去?”
“因為,痛覺是人類活著為求自保,給自己設置的保護機制,怒哀怨也是如此。”
“蕭某平生,殺人無數,卻甚少有隨心妄殺,紅蓮魔窟內死去之人,不是受到株連的本宗弟子族人,便是北方魔宗敵宗修士,亦或者是身犯重罪之人——如果這些都算作是我的罪孽,那這世間的劊子手都該去死。更何況我庇佑一方,活人無數,這些難道不是我的功德?”
頭頂上方,厚厚亂石堆積之上,張烈一劍斬在昊天法目所注視到的一條氣機之上,讓蕭山真人感應到“痛”楚。
這反而刺激了,他已然在業火焚化當中逐漸崩潰的元嬰因此複蘇。
就像他所說的一樣,痛覺是人類活著為求自保,給自己設置的保護機制:
蕭山真人一生惡業累累,這一點無可辯駁,但就像一個社會應當有真、善、美一樣,應當鼓勵與提倡一樣,但如果這個社會完全只剩下真、善、美了,那麽它距離崩潰覆亡也就不遠了。
受到侵害當怒,失去親人當哀,面對仇敵當怨,當一個人失去了這些能力的時候,他就無法正常的生存了。
蕭山真人一生惡業累累的同時,也功德累累,他本身所代表的,就是丹陽宮的痛、怒、哀、怨等等防禦機制,在南域炎洲人族與妖族爭奪生存空間的大背景之下,他的強大,殘酷,血腥,凶厲,這些都側面增強了丹陽宮一脈的生存競爭力。
具體情況則需要具體分析,殺人當然是罪,但是修仙者身為人族之盾劍,即便殺戮無數又何罪之有?
蕭山殺人無數,但他所殺之人皆有罪責在身,在這個前提條件下,他的業力是大為降低的。
虛幻的心內空間當中,無數美貌的天女向蕭山真人撲殺而去,當臨近到一定距離時,這些天女卻在驟然之間轉化為白骨骷髏,伸手索命。
“我殘暴,嗜血,貪婪,傲慢……但我修成元嬰,有大功德立於世間(修成元嬰,哪怕什麽都不做,僅僅只是修成元嬰這件事,對此方天地就是有大功德),我知道你們想拉我同赴地獄,但是……請再等待一千年吧!”
身臨黃泉,亦萬死不悔,但問本心堅否?
張烈一劍,借天劫之力發出一問,在那坍塌的紅蓮洞府之內,亂石深埋之處,蕭山真人感應到了,在那熊熊的業火當中,他所凝聚的元嬰因此睜開了雙眼。
此時此刻,本來元嬰中天劫劫力已然消去了。
可是隨著蕭山真人本心的複蘇,由死轉生,元嬰中天劫中後期巨大的劫力頓時間因此爆發。
在這個時候,張烈單手執握著光明飛劍,站立在高空當中,氣喘籲籲,見蒼穹之上劫雲依然在崩散,見什麽都沒有發生。
他也實在是沒有心力以及法力了,因此長長喘息緩和幾氣,剛剛打算遁走,突然感應到腳下一片地動山搖,緊接著下方大地出現道道深長的龜裂紋,緊接著又有一道道高溫熾烈的岩漿火浪自中噴湧而出,就彷佛是大地之血。
而在這個時候,大地深處的蕭山真人已然直接憑借元嬰之力,崩散開自己的肉身,推散業火,他周身有五座小山虛空飛旋環繞著自己的元嬰,本想再次施展法力,把面前的老婦人一同帶出去的。
但是探手而出的瞬間,蕭山真人方才注意到,那灰衣老婦人已經抱著自己的蝶兒氣息斷絕了。
按照這個世界凡人的壽命來計算,其實她的生命力早就已經窮盡,只是有一股子執念始終支撐著,方才讓她活到了今天。
今日找到了女兒,心中執念已了,自然壽元燃盡氣息斷絕,很快就死去了。
注視著面前這對母女,蕭山真人恍忽之間好像看到在一片七彩的斑斕間,一位美貌的婦人在拉著自己活潑可愛的女兒離去,她們回過頭來,注視向自己,雖然未發一語,但彷佛又是在說:
“我們離開了,不繼續與你這個不幸的瘋子恩怨糾纏不死不休了。就留你在這人間地獄,繼續掙扎沉淪下去好了。”
“啊!”
蕭山真人已然來不及細想,這些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僅僅只是自己的執念所化的幻象,四周地火噴湧攻來,他催動身旁的五嶽法寶,在四周地脈火力的瘋狂衝擊之下,衝天而起,遁逃出去。
正是,冥頑不靈魔心,癡愚不悔我執,火燒紅蓮,元嬰出竅。
轟隆!
伴隨著一道赤光,張烈慌忙遁走,幾乎被波及卷入進去,他現在幾乎已經可以與金丹境修士交手,但是在這中天劫的余波之下,僅僅只是堅持生存也依然狼狽不堪,幾次三番遭遇險境。
而在這個過程中,蕭山真人已然駕馭著自己的五嶽真形法器,再一次飛撲向高空中了,在這個過程當中,他看到了下方狼狽不堪,被地火焚燒得東躲西避的張烈,百忙之間抽出一股法力打去,將那些籠罩攻向張烈的地火,刹那之間撲滅消除。
在冥冥當中,他就知道剛剛那記黃泉問心,是與自己這名第十四弟子有關的,因此哪怕自己此時此刻的情境同樣也有一些窘迫,但依然願意分出心神、調出法力。
金丹真人修士破碎金丹修煉元嬰渡過中天劫煞,這本身就困難凶險至極,因此從古至今,也從來不乏有雷劫天刑渡過去了,但是肉身被毀僅剩元嬰的例子。
這樣的修士,雖然成功將自身神識導入元嬰當中了,先天壽命大大延長,但因為缺少了自身的肉身,道途也就自此中斷了,日後只能修成法身元嬰,若不轉劫,那麽一生一世都將只能是元嬰一層的修為,無望長生大道。
蕭山真人這一生惡業深重,但是功德也是有不少,今日雖然煉成元嬰,卻失去肉身,雖然是機緣巧合,但也不得不承認也算是冥冥當中的一種天道平衡。
即便是如此,想要修煉成法身元嬰也並不容易,需要以大量五行精氣澆築法身,再以高階修仙者對於天地的領悟,重建人身小天地的五行平衡,但因為高階修仙者後天創造的人身小天地,再怎麽樣也不可能與先天血脈生靈誕生相比擬,因此正常來說,法身元嬰基本上永生永世都是元嬰一層境界,幾乎不可能增長法力前進道途。
但是這對於蕭山真人來說已經足夠了,他修煉的歲月太長,積累的經驗太多,即便是在金丹境界時,亦可以與許多元嬰初期修士周旋一二,現在晉升元嬰一層境界,再怎麽樣算也是法力大進,神通大漲。
“五行精氣,澆築法身!”
再一次衝天而起,飛身撞入劫雲當中的蕭山真人,立術起訣,法訣一引,就將自己身旁的五嶽山型法器煉化,直接就從中提取出巨量五行精氣覆蓋在自己的元嬰之上,在極短的時間內,就修出一具可以仗之應劫的法身。
此時此刻回憶起自己這一生修持,由死至生,蕭山也不禁是感慨良多。
“當年我為突破丹陽宮功法上限,冒險修煉魔功強行增強法力,以應對當年的獸潮大劫,因為殺戮過重從此患得患失,恐懼自己無法渡過心魔劫,從那個時候起,心魔就已經種下了。”
“其實,如果我不修煉幻夢心訣中天劫必然不至於沉重至此,心魔劫必然不至於深重如斯,如今肉身已毀,八百年道業毀去,卻也是作繭自縛,無話可說。”
此時此刻劫數已過,心頭清明,蕭山真人把所有的一切都反應過來了,但是身在劫中的時候,這些是反應不過來的。
隨著蕭山真人由死轉生,那漫天劫雲再一次匯聚,但是在這個時候,元嬰中天劫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而對於蕭山真人來說,他所最為恐懼的就是心魔劫,現在心魔劫已過,八百年修道的底蘊再加上元嬰一層境的修為,硬抗劫數,他是不會有絲毫畏懼害怕的。
再過半個時辰之後,在五嶺山原紅蓮洞府的廢墟上,張烈眼睜睜看著蕭山真人施展法力,硬是漫天天火正面轟擊,整個過程中舉重若輕,似險實不險,幾乎沒有經歷什麽波折,然後就劫雲散盡,算是渡盡劫波了。
而在這個時候,掌教真人諸葛恪那邊的戰場上,已經獲得了全面的勝利,並不是他們在實力上真的佔有上風了,而是隨著蕭山真人虛養命胎,胎化元嬰成功渡過中天劫,北十七宗所有修士的戰意鬥志都崩潰了,這個時候只見滿天遁光向北飛逃,隻恨自己逃命的速度實在太慢了。
當蕭山真人,不,是那位新晉蕭山真君緩緩降落下來的時候,張烈飛到這位師尊近前施禮。
蕭山真君,他突然側身詢問張烈一句:“元烈,依你看,師尊稱得上是一個好人嗎?”
歷經生死,就算是蕭山這樣心志如鐵一般的人,在這一刻,在自己的弟子面前也不禁有些脆弱。
“師尊對我,對我丹陽宮而及其下千萬黎民而言,就是好人。”這一番話,張烈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半點猶豫。
張烈他是兩世為人的,實在看過聽過太多的道理:
在南域炎洲這樣人族生存艱難的背景下,宗門需要像蕭山真人這樣的人,否則就無法生存,死在他手上的累累白骨是人,丹陽宮治下的千萬黎民就不是人?
現在的張烈找不出比蕭師做法更加有效的方法,那麽他就不會再去指責。
想來經歷過這次大劫之後,蕭師的道法也會漸漸由罰轉恕,這可能也是在他這個境界的修道人,必然要去經歷的一個過程。
“漫卷雲涯堪不盡,長生路上道歸真。”這漫漫長生路,坐而論道,堪悟天地是沒有用處的,終究還是要行走上去,實證才能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