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克拉門托河沿岸,土地肥沃,水資源充足,沿岸的土地非常適合農業種植。
但薩克拉門托河附近的區域由於淘金活動,土地和水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汙染,為了淘到河床底下的黃金,淘金者們不顧我們這些農民的反對, 公然築堤壩讓美洲河改道,使得兩岸的農田得不到充足的灌溉水源......”
陳寶亮首先闡述了薩克拉門托河兩岸農區的優點及現狀。
他本想再提及汞金法淘金的汙染問題,但這個想法還沒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轉而談論起中央谷地,也就是他今天的這份提案:《中央谷地開發建議》。
“中央谷地, 沃野千裡, 地勢平坦, 但聖華金河流經的南段地區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很缺水。
農業協會實地調研過,加利福尼亞的冬季短暫濕潤,小麥可以在短暫的冬季發芽、抽條,可以在炎熱乾旱的夏季生長成熟,這種作物非常適合在中央谷地種植。
只要中央谷底開發得當,加利福尼亞完全能夠實現糧食自給自足,不要說養活十萬人,養活百萬人都沒問題。”
加利福尼亞的地形主要呈現中間低,兩邊高的態勢。
西部是瀕臨太平洋的海岸山脈,東部是內華達山脈,夾在中間的則是一塊極為平坦的谷地。
由於這片廣袤的谷底位於加利福尼亞中央,得名中央谷地,其實就是加利福尼亞州中部的一塊衝積平原。
中央谷地面積5.8萬平方公裡,用沃野千裡來形容這片谷地並不為過。
陳寶亮是福建人,福建乃是八山一水一分田之地,平原面積都少的可憐, 境內最大的平原漳州平原面積566平方公裡。
梁耀組織華人移民考察中央谷地的時候,陳寶亮也在其中,第一次看到這片平原,陳寶亮立刻被震撼到了,他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麽大,這麽平整的土地。
這麽大塊的地,不把他開墾成為農田真是暴殄天物,這是陳寶亮的想法。
他和族人之所以背井離鄉,就是因為家鄉的耕地實在太少了,本就養不活這麽多人,
更不用說還要面對當地富戶豪紳的兼並以及朝廷的苛捐雜稅。
由於常年吃不飽飯,對於饑餓的恐懼已經深深地刻進了心裡,成為了他以及眾多華人移民心裡揮之不去的陰影。
加州現在有大片的適合農業種植的土地可以開墾,這片寶貴的耕地應當合理利用起來。
“陳先生,那您的建議是什麽呢?停止薩克拉門托沿岸地區所有的采礦活動保障農業生產?您覺得您的這個建議現實嗎?沒有黃金礦業,加利福尼亞將什麽都不是。
您別忘了,加利福尼亞州政府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收入都來自礦業。
我想只要我們手裡有黃金,不愁買不到糧食。”
工業部長費爾站起來駁斥道,他的觀點和陳寶亮針鋒相對。
“我的建議是, 第一:減少薩克拉門托和兩岸的淘金活動, 那裡的黃金幾乎已經被采淘殆盡, 沒有多少繼續淘金的價值,而總有愚蠢的淘金者霸佔那塊地方進行毫無意義的淘金行動。
第二:鼓勵對中央谷地墾殖,本州應當為有心開發中央谷地的農民提供相應的保障和支持。比如減稅,以及提供相應的低息貸款購買農具,這一點美洲銀行就做的很好,很多想要開墾荒地的移民
第三:後續加州政府財政寬裕後,興修水利,堅決中央谷地缺水的問題。”
陳寶亮在眾目睽睽之下骨氣勇氣說出了他的建議,他還是第一次站在這麽多人面前發言。
那些看向他的目光中,有支持的,有事不關己的,有不懷好意的,這讓他感到十分緊張。
但他還是頂著壓力說完了他想說的這些話。
陳寶亮的發言引發了議會內激烈地討論,討論的人群分為三類。
一類是礦主,一類是農場主,還有一類則是保持中立的商鋪店主以及不主要直接經營的礦業的企業主。
雙方的州議員在議會內吵的不可開交,此時的議會更像是菜市場,那些議員們爭吵的樣子像極了正在討價還價,伶牙俐齒的小商販。
議會吵架,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梁耀並不反對議會吵架,有問題可以吵,前提是最後能吵出個結果,吵出解決方法,而不是為了吵架而進行無意義的吵架。
站在各自的利益立場上,無論是礦主還是農場主,都有自己的道理。
從短期來看,礦業,尤其是黃金礦業依舊是加利福尼亞的支柱產業以及納稅大戶,這一點是無可辯駁的。
但從長期來看,加利福尼亞又必須擁有能夠自給自足的農業,而且加利福尼亞完全有實現農業自給自足的能力。
加州以黃金礦業起家,州議會內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州議員都是礦主。
人多力量大,陳寶亮這邊很快就落了下風。
梁耀休息的差不多了,他站了起來,重新走上了演講台,重重地拍了拍演講台,示意肅靜,州議會內頓時鴉雀無聲。
“費爾先生,請問您的祖籍是在哪裡?”
州議會安靜下來後,梁耀問費爾道。
面對梁耀的提問,費爾畢恭畢敬地回答道:“在愛爾蘭,州議長先生。”
“那麽您和您和您的家人們是為什麽來到美利堅呢?”梁耀馬上拋出了下一個問題。
“因為饑荒......”費爾愕然道。
費爾和梁耀是合作夥伴關系,他的信息梁耀肯定是一清二楚的。
費爾是個聰明人,梁耀問他這個問題,他很快反應過來,在這次礦主和農場主的論戰中,梁耀是站在農場主這一邊的,至少他的態度是傾向於農場主的。
梁耀說話的分量,州議會內的州議員們心裡都清楚,他一個人頂大半個議會。
爭取到梁耀一個人的支持,比爭取到百分之七八十州議員的支持更管用。
“饑荒,原來您還記得愛爾蘭的饑荒,墨西哥離我們加州很近,愛爾蘭離英國也很近,是嗎?”梁耀又問道。
“是的,先生。”費爾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大饑荒的時候,英國人有把糧食賣給愛爾蘭人嗎?我聽說愛爾蘭大饑荒的時候,英國人的糧倉裡到處是老鼠。”梁耀繼續問道。
“沒有,先生,他們還買我們的糧食......”費爾低下了頭。
“費爾先生,中國移民也和愛爾蘭移民一樣,我們有著共同的悲慘遭遇,都是因為該死的饑荒不得不背井離鄉,無論是愛爾蘭移民,還是中國移民,現在大家都是加州人。
我想大家都不希望大饑荒的慘劇在加州上演,一旦遇上大饑荒,我們誰也不敢保證,墨西哥會不會像英國一樣拒絕將糧食賣給我們。諸位不要忘了,墨西哥和美利堅的關系可一點也不友好融洽。
加州和東部交通不便,一旦遇到大饑荒,東部就算有余糧,一時半會兒也運不到加州。
陳先生說的有道理,加州人的飯碗,必須端在加州人的手裡。”
梁耀發言完畢,演講台下,響起了陣陣掌聲。
這倒不完全是這些州議員拍梁耀的馬屁,而是梁耀確實說服了這些議員。
經久不息的掌聲停止後,梁耀又向這些州議員們提出了一個問題。
“在場的議員們很多都是商人,我問諸位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假設加州有十萬人,市場上的糧食只能供應九萬人,請問,糧價將會上漲多少?”
“當然是百分之十。”
一名議員沒有經過思考就脫口而出,說出了他的答案。
“您可真愚蠢,一看您就沒經營過糧食生意,更沒經歷過大饑荒,糧食和其它的商品不一樣,肯定不止上漲百分之十,上漲百分之一百甚至兩百都有可能。”費爾說道。
他親身經歷過大饑荒,他的現實經歷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是的,先生們,這不是一道數學題,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如果非要一個答案,我的答案是哪怕糧價漲上一百倍,一千倍,甚至一萬倍都有可能,因為沒有人願意成為其中挨餓的一萬人。”
梁耀的答案讓所有的州議員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沒有人願意成為其中挨餓的一萬人,這句話一直在他們的耳邊嗡嗡作響,直擊他們的內心深處。
因為他們也不想成為其中挨餓的人。
費爾轉身看向身後的那些礦主們, 礦主們朝費爾點點頭。
費爾開口打破了州議會內的沉寂。
“議長閣下,我們支持陳議員的這份提案,不過我們也希望淘金們的利益不受到太大的損害,希望能夠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來解決淘金者和農場主之間的分歧。”
“從1848年到1851年,美洲河兩岸地區都在進行淘金活動,那裡的黃金已經采淘殆盡,我想是時候禁絕美洲河兩岸的淘金活動了。
還有薩克拉門托河,這不僅是兩岸農業灌溉用水的來源,更是聖弗朗西斯科和薩克拉門托之間的通航河道,築壩的行為已經影響到了通航河段的正常交通,我想我們應該立刻立法,製止這種犯罪行為。
加利福尼亞的其它山區以及內華達地區還有黃金,我們可以將淘金的重心放在這些新興的淘金地,就像當初我們將淘金的重心從聖弗朗西斯科轉移到薩克拉門托地區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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