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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師孔仲尼》第161章 我來教你怎麽代齊(四K)
酒過三巡,田恆、宰予和子貢也徹底放開了,他們敞開衣服舉杯高歌。

 子貢的小臉紅撲撲的,他舉杯唱起了《詩》中的《魚麗》,借此感謝田恆的款待。

 “魚麗於罶,鱨鯊。君子有酒,旨且多。”

 宰予則抬起筷子夾起切成薄片的魴魚片,將生魚片放進自己帶來的醬油中涮了涮,隨後放在嘴裡咀嚼品味,肥厚鮮美的滋味兒在口中蔓延擴散。

 這讓他同樣忍不住讚道。

 “魚麗於罶,魴鱧。君子有酒,多且旨。”

 田恆聽到他倆吟詩,也笑著引用《詩》中的《鹿鳴》,來吹捧二位來客的品德。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

 語罷,三人相視大笑,田恆一邊夾起魴魚片在醬油中涮著,一邊開口問道。

 “宰子,您帶來的這醬油實在是世間不可多得的美味,用它來涮魚片,這滋味兒可要比蘸鹽粒好吃多了。”

 宰予聽他這麽喜歡醬油,哈哈笑道:“既然田子這麽喜歡,回頭我便讓商隊來齊國販書的時候,再給您捎上一點吧?”

 “這……這不大好吧?”

 田恆醉眼朦朧道:“醬油的釀造成本,恐怕並不便宜吧?我沒有任何功勞,怎麽能接受如此昂貴的饋贈呢?”

 “欸……您這麽說就不對了。”

 宰予道:“我聽說北方有種叫做蟨的蟲獸。

 它的前腳像老鼠的腳,後腳像兔子的腳,因為這種體型,所以它的行動很不方便。

 這種蟲獸非常愛護蛩蛩和巨虛。

 當它食到甘美的嫩草時,它一定要嚼碎了去喂蛩蛩和巨虛。

 而蛩蛩和巨虛看到有人來了時,也一定要背著蟨一起走。

 蟨不是天性就愛護蛩蛩和巨虛,而是因為它要借助它們的腳才能行走。

 蛩蛩和巨虛也不是天性喜歡蟨,而是因為蟨得到甘草總是會喂它們。

 像是它們這樣的禽獸昆蟲尚且還知道相互扶持、倚重、報答,何況是對於想要在天下間建功立業的士人君子呢?

 我的夫子曾教導過我:君子施舍恩德給別人,不應要求別人感激。君子受到別人的恩惠,卻一定要記得報答。

 現在您款待我與子貢,不要求得到我們的感激,這便是君子般的行為了。

 但即便您不要求感激,我們又怎麽敢不去回報呢?”

 田恆聽完這話,不由大笑道:“既然宰子您都這麽說了,我又怎麽敢毀壞您的德行呢?

 我現在願意接受您的醬油,以此來成全您的君子之行了。”

 宰予聽到這裡,心裡稍稍松了口氣。

 田恆雖然不要他回報,但他又怎麽敢不去回報呢?

 能夠互利互惠的,叫做合作夥伴。

 單方面接受人家的好處,那和臣屬下仆又有什麽區別?

 他現在不想著償還田氏的付出,等到有朝一日他們索取回報時,他又怎麽能拒絕呢?

 田恆望著宰予的衣裝,忽然開口道:“不過,我既然接受了您的醬油,也總該還禮。

 雖然我這麽說有些冒昧了,但您貴為魯國大夫,但這一身穿著未免寒酸了些。

 您何不讓自己看起來富貴些呢?”

 田恆剛說完,便拍了拍手,大聲喚來下仆:“來人呐!去替我取上把冰紈、絳綢、彩錦各取十匹,送與宰子和端木子!”

 宰予和子貢聽到這話,端著酒爵的手都抖了一下。

 冰紈、絳綢、彩錦,這都是齊國最為精美的布料。

 冰紈薄如蟬翼、質感輕柔,絳綢則是提煉困難、紡織費力,至於彩錦更是集齊國紡織業之大成的產物。

 這些東西價格昂貴無比,甚至堪比爰金。

 宰予的醬油就算再貴,也只是屬於昂貴日用品的范疇,其價值怎麽能與這些頂級奢侈品相比擬呢?

 面對田恆層出不窮的糖衣炮彈,宰予冷靜應對。

 他綴著三分醉意,笑著抬手勸阻道:“田子,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想要的富貴,並不是衣著上的富貴,而是君子的富貴啊!”

 田恆不甚在意道:“二者有什麽不同嗎?”

 宰予道:“所謂君子的富貴,就是借東西給人家,不要人家感恩戴德,也不向人家索取。

 給人家東西吃,不使喚人家,也不奴役人家。

 家人愛戴他,鄰居喜歡他,不肖的人也能受到感化,前來侍奉他。

 大家都希望他能夠長壽快樂,祝願他不為憂患所困擾,這就是君子的富貴了。”

 田恆聽到這話,原本想要強請宰予接受禮物的心思也熄了。

 或許是酒喝多了,他竟發自真心的讚了一句。

 “欸……是我把您想的小人了啊!您這樣深諳君子之道的人,怎麽會被這些浮華的外物困擾呢?”

 宰予見到他有些醉了,於是便靈機一動,趁機給他戴高帽,向他灌輸‘仁政’的思想。

 “我哪裡是什麽君子呢?在我看來您這樣的人,才是更接近君子的人啊!”

 田恆笑問:“喔?此話怎講呢?”

 宰予道:“我聽說,臣下得到了主君的賞賜不去報答,反而苟且營私趨炎附勢,這是禍害的根源。

 主君不賞賜臣下的功勞,害怕失去自己的利益,這同樣也是亂的根源。

 所以說禍亂的根源,是由於不懂得施加恩惠和不懂得報答而產生的。

 把恩惠施給君子,君子就能得到幸福。把恩惠給小人,小人能為你盡力。

 把恩惠給一個人,能使一個人活下去,把恩德給上萬人,能夠使得整個國家都仰慕您的德行。

 恩德不分大小,怨仇也不分大小,給別人好處會得到幸福,和別人結怨會招來災禍。

 所以說,怎麽可以不多行仁德之舉,從而除去怨仇呢?

 從前武王伐紂前,與士卒們在孟津盟誓,武王作下《泰誓》。

 《泰誓》中說: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百姓有過,在予一人。

 上天的所見,都是來自民眾的所見,上天的所聞,都是來自民眾的所聞。如果百姓有什麽過錯,這都是我作為君王沒有引導好的責任。

 武王將功勞施予民眾,而把過錯一人獨攬。

 於是,士卒們都願意為武王效死命了。

 《泰誓》中又說: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無罪。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無良。

 這次如果我戰勝了紂,不是我勇武,是因為先考文王沒有過失。如果紂戰勝了我,不是我的先考文王有過失,而是因為我這小子不好。

 武王將功勞施予鬼神,而把過錯一人獨攬。

 於是,就連鬼神也願意襄助武王了。

 武王作完《泰誓》,便率領戰車三百乘、虎賁三千人、徒卒數萬人渡過大河。

 王師於甲子日抵達戰場,與紂王的軍隊在牧野決戰。

 太公領受王命,率領數百甲士為前導,擊潰殷商先鋒。

 武王親率中軍突入敵陣,戰鼓雷動,王師鬥志高揚。

 殷人前陣由食不果腹的奴隸組成,他們本就對紂王心懷怨恨、毫無戰意。

 此刻見王師已至,更是鬥志全無、一觸即潰。

 他們紛紛倒戈相向,跟隨王師攻向那些在後陣督戰的紂王親衛。

 牧野之戰,王師勢如破竹,翌日便攻入朝歌,紂王登上鹿台,自焚而亡。

 多施仁義,必有德報。

 多行不義,必然自斃。

 我聽說田氏在齊國多行仁義之舉,體諒民眾的難處,這就已經可以說得上是君子了。

 如果還能夠明晰過失,減輕民眾受到的罪責和刑罰,

 那麽,又何愁得不到民眾的幫助,何愁得不到鬼神的垂憐呢?”

 田恆聽到這句話,忍不住驚歎道:“您果然是位少有的博學之士啊!

 得到醬油的快樂,不過是口腹之欲上的快樂。

 而得到您指教的快樂,卻是能夠蔭澤子孫、傳揚萬代的快樂啊!”

 宰予謙虛道:“您真是客氣了。”

 田恆聽到這裡,感覺能得到宰予的指點,實在是機會難得,於是他忍不住繼續請教道。

 “可您剛才只是談到了周的得與商的失,我能否繼續向您請教更早以前的得失呢?”

 “更早以前?”

 宰予慢聲道:“更早的年代太過古老,我的學識不高,德行淺薄,不敢妄議那些上古時期的先賢。

 不過如果您堅持要問的話,我也只能借用老師對我的教導,談一談夏、商、周三代各自用來治理天下的禮儀與方法了。”

 田恆聞言喜道:“還請您指點。”

 宰予道:“夏人的治國之道是尊重君王的政教,他們雖然敬奉神靈,但卻並不過分親近。

 夏人親近自然,講究人情而性情忠厚。

 夏禮把俸祿放在第一位,而把威嚴放在第二位。把賞賜放在第一位,而把刑罰放在第二位。

 因此,他們的政教可以親近卻無法得到尊崇。

 所以到了夏人政教衰敗的時候,它的百姓就變得愚昧而無知、驕橫而粗野、鄙陋而缺乏修養。

 殷人則尊崇神靈,凡事都要以神靈為先。

 君王作為表率,率領百姓共同敬奉神靈。

 殷禮把神靈放在第一位,而把禮儀放在第二位。把刑罰放在第一位,而把賞賜放在第二位。

 因此,他們的政教嚴格而無法被民眾親近。

 所以,到了殷人政教衰敗的時候,它的百姓就變得好勇而鬥狠,欺強而凌弱,心意放蕩而鮮有羞恥。

 而周人的治國之道,講求尊崇禮法,看重給予與施恩惠。

 周禮雖然敬奉神靈,但卻不把它當作唯一標準,使用法令,但又接近人情、講求仁厚。

 它的賞罰辦法既不同於夏,又不同於殷,唯以爵位的高低作為輕重的標準。

 因此,他們的政教寬緊不一,上至天子諸侯,中到諸卿大夫,下到士人庶民,時而親近、時而遠離。

 所以,到了周人政教衰敗的時候,它的百姓就變得貪利而取巧,花言巧語而大言不慚,互相傷害而各自欺騙。

 這大概就是三代以來,各自的得與失吧?”

 宰予說完了這段論述,田恆端著酒爵,瞪大了眼睛,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安靜的氛圍之中,子貢的呼嚕聲驟然響起。

 田恆聽見這呼嚕聲,哈哈大笑著說道:“唉呀,看來今天的確是喝得有些多了。你看,端木子都已經睡著了。”

 他這話說完,卻久久沒有人回應。

 田恆扭頭一看,越來宰予也閉上了眼睛,他同子貢靠在一起,兩人的呼吸聲一起一伏,顯然都已經不勝酒力,沉入夢鄉去會見周公了。

 田恆見了,端起酒爵又輕輕抿了一口,然後才微笑著招呼道:“來人呐!”

 門外走入幾名下仆:“主人。”

 田恆擺手道:“去,給宰子和端木子安排兩個房間,送他們過去睡下吧。”

 下仆們搭著宰予和子貢的胳膊,將他們給抬了出去。

 田恆目送著兩人離開,嘴中還在回味著酒水的余味。

 但還沒等他品味清楚,偏廳的後門中忽然走出一個拄著拐杖滿臉老人斑的白胡子老頭。

 那正是他的父親田乞。

 田乞步履蹣跚的走到田恆身邊,緩聲問了句:“這個宰予和端木賜,你怎麽看?”

 田恆見父親來了,趕忙起身行禮,隨後又回想了一番宰予說過的話,這才慎重的給出了一個評價。

 “他們雖然是孔仲尼的學生,但他們的理念似乎與他們的老師有所不同。”

 “與魯國那隻瞻前顧後的虎比起來如何呢?”

 田恆想了想:“他們比那隻虎更敢於做選擇。”

 田乞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那與魯國那三棵扎根已久的參天巨木比呢?”

 田恆笑道:“那三棵樹已經沒有繼續生長、遮蔽天空的願望了。”

 田乞扭頭問道:“那他們就有嗎?”

 田恆搖頭:“也許有,也許沒有。但這些都不重要。”

 老頭佝僂著背,咳嗽了一聲:“何出此言啊?”

 田恆回想起方才宰予對於夏商周三代禮法的論述,臉上綻放出一絲笑容。

 “因為他們不喜歡周禮。”

 “不喜歡周禮?”

 老頭田乞提著拐杖用力的杵了三下地面,發出砰砰砰的響聲。

 “孔仲尼的學生, 居然不喜歡周禮。這倒也可以算作是一樁奇聞了。”

 “父親,那您看?”

 田乞轉過身子,老邁的身軀一步一步地慢慢離開了田恆的視線,隻留下他渾濁的嗓音依然在堂內回蕩。

 “我田氏最喜歡的就是交友,既然是魯國來的朋友,那你就幫一幫他們吧。”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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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節選自《宰予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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