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猛催動馬韁,車輪滾動。
一個街道的距離,轉瞬即到。
還未等馬車停穩,孟孫何忌便怒目圓睜,指著前方與子路罵戰的獄卒們大吼一聲。
“我魯國堂堂諸夏禮儀之邦,豈容爾等獄吏放肆!”
他的怒吼聲傳遍全場,眾人齊齊扭頭望向他。
子路見到來的是孟孫何忌,剛想說些什麽,卻被子貢一把將他的嘴捂住,說什麽也不讓他開口。
子貢勸解道:“子路,你就算再討厭他,現在也不是罵人的時候。子我好不容易把他請來,你可不能為了圖一時口舌之快,就視子長和子羔的性命考於不顧啊!”
獄卒們被人怒斥,原本正想發怒。
可當他們看見來人居然坐的是馬車,而為他駕車的禦者又是個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好招惹的壯漢,只能暫且先將滿肚子的火氣壓下。
因為誰都知道,在魯國出行坐馬車的人,非富即貴。
萬一惹上了一個他們碰不起的人,那可就不妙了。
獄卒們簡單的商量了一下,決定先派一個人和這個不速之客盤盤道。
被推選出來的獄卒走到馬車邊,先是朝著孟孫何忌與宰予行了一禮,可還沒等開口呢,就被跳下馬車的冉猛拎著衣領提了起來。
“你這小人,怎麽敢對孔夫子的學生不敬!”
獄卒被冉猛嚇得臉色一白,他以為自己平時就夠不講理的了,哪兒想得到冉猛比他還不講理。
這是一點辯解的機會都不打算留給他啊!
可冉猛越是不講道理,他就越是不敢反抗。
因為看他這蠻橫霸道的作風,應該是平時就作威作福慣了。
敢在都城曲阜這麽招搖,說明這壯漢背後必定是有大背景的啊!
獄卒連連求饒:“君子饒命啊!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是哪裡得罪了您,還請您消消氣。實在不行打我兩拳也行,但萬萬請您給我留一口氣,我還得養家糊口呢。”
宰予在一旁都看愣了。
這就叫惡人需用惡人磨嗎?
他怎麽都沒想到孟孫何忌都還沒出場呢,一個冉猛就能把獄卒治的服服帖帖。
孟孫何忌用余光觀察了一眼宰予和孔門弟子們的表情,隨後微微一笑,接著猛地咳嗽一聲。
“冉猛,不得無禮,把他放下來,我有事情問他。”
“孟子,這種小人,您乾脆讓我直接打死他得了。還有必要盤問嗎?”
孟孫何忌眉頭一皺,語氣逐漸嚴苛:“從前我在夫子身邊學習時,夫子曾教導過我: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
就算他有罪過,也總得先按照禮法審查,再列出具體罪名,最後挑選合適的日期施刑或誅殺。怎麽能隨意殺之呢?”
宰予聽了,在一旁連連點頭。
孟孫何忌這人還是有點水平的。
引用夫子的話,是說給子路他們聽的,也是想要借子路他們的口,再說給夫子聽的。
以此來證明他孟孫何忌其實心中還是有禮法這回事,而且時時刻刻都牢記夫子過去的教誨。
阻止冉猛當街殺人,是為了做給滿大街的國人看的。
以此來說明他孟孫何忌不是濫殺無辜、公報私仇的暴戾之人,而是個遵章守紀、按照規矩辦事的君子。
冉猛聽了孟孫何忌的話,只能放下獄卒,但嘴裡依舊是罵罵咧咧的。
“要不是孟子勸阻,
我今天非得將你剁成肉醬!” 獄卒虎口脫險,嚇得兩腿發軟,忍不住跪在地上納頭便拜。
“多謝君子不殺之恩,多謝孟子救命之德!”
獄卒剛念叨了兩聲,忽然渾身一顫。
他抬頭看向孟孫何忌的臉,眼睛越睜越大:“孟、孟、孟子……”
孟孫何忌輕輕笑著:“不用怕,你只要稟公辦事就好了。剛才我遠遠地聽到子路想要求見鄉士,你為何不帶他去見呀?”
“我、我……他、他、他……”
獄卒上下嘴唇互相打戰,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孟孫何忌看到他這個樣子,禁不住地搖頭,他衝著那幫獄卒喊道。
“你們這裡,誰是管事的?”
此話一出,獄卒們齊齊看向一個鬢角發白、腰間佩玉的中年獄卒。
中年獄卒見狀,只能心裡暗罵自己這群小弟沒有半點擔當,隨後獨自一人硬著頭皮走了上去。
他低頭拜道:“孟子。”
孟孫何忌也不惱,而是笑著問道:“管你們的鄉士呢?把他叫來。”
“這……”
中年獄卒抬起頭,他的嘴角耷拉著,額前的抬頭紋就差擠出一個‘苦’字了。
“孟子,我、我不敢啊……”
“哦?為什麽不敢?”
孟孫何忌依舊笑呵呵的,完全看不出要發怒的樣子。
但他越是這樣,中年獄卒就越害怕。
他寧願孟孫何忌現在把他臭罵一頓,哪怕抽出劍來砍他幾刀也行,但就是不敢去喊鄉士。
鄉士是他的直接領導,要是他聽了孟孫何忌的話,去叫鄉士的話,待會兒他怎麽和鄉士解釋?
獄卒:鄉士大人,我給您引薦一位大人物。
鄉士:什麽大人物?
獄卒:當然是咱們魯國的三根頂梁柱之一,孟孫何忌,孟子啊!
鄉士(受寵若驚):喔!孟子喊我過去幹什麽?
獄卒(諂媚臉):他老人家呀,打算當場撤您的職啊!
這種話你讓獄卒怎麽開得了口?
這不是開玩笑嗎?
鄉士要是知道了前因後果,還不得一刀把他宰了?
但孟孫何忌難道不知道獄卒的心理活動嗎?
他當然知道,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作為混跡魯國朝堂多年的大佬,孟孫何忌深諳殺人誅心的道理,要想幫宰予和子路他們解氣,就得這麽玩。
孟孫何忌見獄卒久久不能回應,於是又笑了笑。
“算了。既然你覺得難辦,那就不用叫鄉士了。”
中年獄卒聽了這話,如蒙大赦,他跪在地上就差給孟孫何忌三跪九叩千恩萬謝了。
“既然鄉士喊不出來,那你就去把負責這一片的士師給我叫來吧。”
孟孫何忌這話一出口,在場所有獄卒齊齊變色。
他們的小臉,那是紅裡透著黑,黑裡透著紫,紫裡透著綠,綠裡顯出白。
士師是什麽人?
士師是鄉士的領導。
是他們這幫獄卒領導的領導。
小領導他們都不敢喊,大領導他們就敢喊了?
宰予看到這裡,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要是論起整人,果然還是得看這群混朝堂的老油條啊!
他可想不出這麽損的招來。
獄卒伏在地上,膝蓋就像是鑲在土裡一樣,那是一刻都不敢離地,生怕一離地就被孟孫何忌喊去叫士師了。
孟孫何忌倒也不著急。
他故作關心的問道:“看你的臉色不大對勁呀,生病了嗎?生病了的話,就不勞煩你跑這一趟了。”
中年獄卒抬頭看向孟孫何忌,多少年都沒流過眼淚的他,此刻潸然淚下。
“多謝您的大恩大德了!”
“不客氣。”孟孫何忌扭頭衝著冉猛說道:“冉猛,麻煩你去一趟官邸,把小司寇請過來,看看這邊到底是什麽情況。”
“小、小、小司寇……”獄卒人都嚇傻了。
小司寇何人?
那是他們領導的領導的領導。
中年獄卒的表情差點沒維持住,整個人都快崩潰了。
所有獄卒聽到這個官名,更是齊齊兩腿一軟,撲通一下全給跪下了。
“孟子,列位君子,之前的事情是我們做得不對。各位品德高貴,德行無雙,還請各位看在我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放我們一馬,千萬別請小司寇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