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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師孔仲尼》第246章 各有所圖(四K二)
陽虎立在車上,明明是戰敗的一方,然而他的臉上卻看不出半點頹喪。

他神情悠閑的問道:“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但如果你覺得為難的話,大可不必回答。”

宰予聽了,不由笑道:“陽子在此侯我多時,就為了問我三個不必回答的問題。您難道就不怕待會兒三桓的追兵就要趕來了嗎?”

陽虎聞言舉著馬鞭,哈哈大笑道。

“倘若季文子、孟獻子、叔孫昭子再世,我自當卸下兵甲,俯首請罪。

倘若他們要將我推出梟首,我不敢心生半點忤逆不敬之意。

假使他們願寬恕我的罪行,我自當心懷感激,竭力事奉,與群臣競鞭爭先。

只可惜,如今當政之人,不過季孫斯、孟孫何忌、叔孫州仇。

他們要是有追殺我的勇氣,那我也就不會執掌魯相權柄長達三年之久了。”

宰予聽到這裡,問道:“陽子這麽說,未免太自信了些吧?您行事如此托大,萬一他們真的追上來,那您的性命可就朝不保夕了。”

陽虎嗤笑一聲道:“子我,你以為我為何能從看門人一步步走到今日的位置。我雖算不得什麽賢德君子,但卻懂得一些識人的道理。

我能看出你的賢能,自然也能看出三桓的愚蠢。如果他們真的派兵來追,那我反倒要高看他們一眼了。”

宰予琢磨著陽虎的話,總感覺有些不對味兒。

按理說,這種火燒眉毛的時候,陽虎不可能這麽淡定。

但他現在卻能氣定神閑的同我討論三桓派不派兵來追他,這是什麽意思呢?

單純的狂妄?

還是對自己眼光的自信?

結合陽虎從前的諸多行為,這兩種可能性確實存在。

但宰予覺得,虎子狂歸狂,但狂不代表傻。

從前他狂,是因為沒人的管得了他,但現在他狂,那是在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誰閑著沒事玩命啊?

他決定繼續聽下去,看看陽虎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宰予道:“陽子說有幾個問題要問我,不知道是什麽問題呢?”

陽虎朗聲問道:“我待你如何,你心中應當知曉。三桓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你。三桓給不了你的,我陽虎一樣毫不吝惜!

你若是想要上卿之位,就算我暫時無法給出,但這並不代表我今後無法幫你辦到。

但若是這次三桓取勝,難道他們還能將自己的席位拿出來送給你嗎?”

陽虎的問題直指問題的本質,但正是因為他問的太直白,宰予反倒不太好給他作答。

陽虎見他不回答,倒也不著急,而是又問道。

“公伯寮對我說,你所圖的,只不過是個穩穩當當地下卿之位。但以我對你的了解,憑我從前對你的觀察。

一個能說出‘寧有種乎’的人,不像是區區一個下卿便可以滿足的。

一個敢於在大野澤之戰中出奇製勝的將帥,也不是能夠心甘情願按部就班向上晉升的。

既然如此,你今日本不該站在我的對面,然而你還是這麽做了。

這便說明了一點,要麽,是我從前高看了你,要麽……”

陽虎說到這裡,話鋒忽的一頓,他轉而問道。

“子我,我聽說,大丈夫當立青雲之志,建萬世之功。那麽,你的志向又是什麽呢?”

前面的問題,宰予都不好給陽虎作答。

可這個問題,他卻不再回避。

宰予道:“君子之志,所慮者豈止一身,直慮及天下千萬世。

若天遂人願,先祖庇佑,予將在東方複興周禮。”

宰予沒有把話說透,

但對於陽虎來說,這就已經足夠了。陽虎仰頭望天,忽的閉上眼睛長歎了口氣:“如此而已?”

宰予聽了,淡淡回道:“如此,非為而已。”

陽虎聽到這句話,望向宰予的眼神頓時變了三變,他的嘴角也漸漸浮現了一絲笑容。

他聽明白了潛藏在宰予話語下的含義。

“既然如此,若非而已,那這東西你或許用得上。”

陽虎話音剛落,便從懷裡摸出了一件東西遠遠地朝著宰予扔了過去。

宰予啪的一下伸手接住,低頭一看,那是一枚閃著淡金色光芒的虎符。

還不等宰予發問,陽虎便開口道:“此物乃是我陽關的調兵虎符,陽氏族人見符如見我。你持此符去往陽關招降,必能得到回應。”

“這……”

這下子,不止宰予愣住了,就連一旁隨他共同追擊的申棖也愣住了。

陽虎今天這是玩的哪一出?

大家都擔心他會退往陽關據守,誰能想到他居然會主動交出陽關的控制權,將其作為禮物送給宰予。

宰予問道:“陽子,你這是何意?”

陽虎開口道:“我將要離開魯國了。這虎符我帶著也沒什麽用處,與其交給三桓,倒不如送給你當做紀念。我常聽人說,見賢則思齊。

我陽虎是個小人,所以從前便也將你當做小人看待。只不過方才你的那句話,著實打動了我。我雖然無法像你那樣複興周禮,但順手提供一些助力還是做得到的。”

宰予皺眉問道:“那您就不怕我拿著虎符騙開陽關的城門後,對您的族人大開殺戒嗎?”

陽虎笑著說道:“我敬您是君子,所以才將虎符交給了您。至於您以後會拿他做什麽,那就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了。”

宰予又問道:“即便我能恕他們無罪。可陽氏庸附季氏已有幾十年的時間,他們的生死,同樣不是我個人可以決定的。”

陽虎道:“我聽說,擁有上等才能的君子,可以把妻妾兒女托付給他。

擁有中等才能的君子,可以用將遊說辭令之事托付給他。

擁有下等才能的君子,可以把家中的財產托付給他。

從您剛才的言論來看,我私下以為,您屬於最上等的君子。”

陽虎話到這裡,宰予心中的疑惑也漸漸化開了。

怪不得陽虎一直在這裡等他呢,鬧了半天是打算將族人托付給他。

宰予問道:“您如果想要庇護族人的話,直接帶著陽關投奔齊國不就好了?陽關毗鄰齊國南部邊境,有了齊國為陽子你充當保護,您還怕族人會遭到殺戮嗎?”

陽虎聞言倒也坦承,他大笑著回道:“原本我的確可以這麽做。只可惜啊!我先前沒有聽從子我你的勸告啊!你難道忘了嗎?高張現在可依舊沒有被放回齊國呢。”

陽虎此言一出,宰予豁然開朗。

怪不得陽虎不敢投齊呢。

如果陽虎去了齊國,三桓多半會向齊侯提出以高張交換陽虎。

對於齊國來說,高張的性命可遠比陽虎重要,而陽關的土地本就是齊國主動歸還給魯國的。

所以三桓只要提出這個建議,齊侯肯定當天就得把陽虎打包送走。

到時候別說陽氏族人了,陽虎自己的小命首先不保。

而對於陽虎來說,如果陽關一定得送還給魯國,那麽再沒有比送給宰予更合適的選擇了。

他今日主動發兵攻打三桓,這就等於是結了死仇,因此陽氏不管落到三家中的哪一家手裡,都討不到什麽好果子吃。

而送給宰予,對陽虎來說則有三點好處。

第一,宰予致力於在魯國複興周禮,那就代表了他遲早會與三桓發生衝突。

而宰予的實力對比三桓,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從感情的角度上來說,陽虎送他陽關等於雪中送炭,宰予不應當恩將仇報。

而從現實角度考慮,宰予也需要陽氏族人的協助來對抗三桓,這屬於互利互惠的關系。

因此,在宰予得到陽關後,他不僅不會像三桓那樣秋後算帳,反而還要厚待陽氏,以此來博取他們的支持。

第二,如果宰予打算接受陽關,那麽就得放過陽虎。

因為陽虎作為陽氏的話事人與領袖,他從某種程度上就代表了陽氏族人的態度。

殺了人家的族長,還想讓人家支持你,這無異於癡人說夢。

至於第三嘛……

宰予開口問道:“既然陽子不願去齊,那麽想必就是去晉了吧?”

陽虎見宰予這麽上道,笑著驅車來到他的面前。

“喔?聽子我所言,似乎在晉國頗有些門路?不知可否替我向幾位貴人引薦一二呀?”

宰予聞言,先是歎了口氣,旋即摘下腰間的佩劍遞給了陽虎。

“陽子所托,我豈敢辜負?請您拿上此劍前往新絳,並拜見趙氏君子趙毋恤。他見到這把劍,便會知曉您是由我推薦來的客人。

有了毋恤替您在晉卿趙鞅面前舉薦,想必他一定不會將您拒之門外的。”

陽虎抬起雙手,鄭重的接過宰予手裡的佩劍,旋即拱手謝道:“既然如此,你我之間的恩怨,就一筆勾銷了。”

陽虎拿上佩劍,正要轉身駕車離開。

申棖見他要走,連忙勸諫宰予道:“子我,你這就放他走了?”

宰予開口道:“我所患者,陽關也。現在陽關已得,也就沒有必要再去與陽虎激戰了。”

他神情複雜盯著陽虎離去的背影,忽的開口道:“陽子!”

陽虎被他喊得身子猛地一震,隨後緩緩扭頭,臉上依舊洋溢著熱切的笑容,但他額前的虛汗還是出賣了他的緊張情緒。

“何事?”

宰予想了想,開口道:“臨別之際,我送您一句話: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

不做那些自己不該做的事,不要貪圖那些自己不該要的東西。

從今往後,像是‘為富不仁’這種話,還是盡量少說一些吧。”

陽虎聽得一愣,隨後開懷笑道:“子我送我的至理名言,我又豈敢不放在心上。只不過,你送我一句話,我也回贈你一句話。

主賢則悉心以事之,不肖則飾奸而試之。

如果主上賢明,那就傾力輔佐他。如果主上不夠賢明,那就掩飾自己的邪念,去試探他。

子我,別讓忠誠害了你啊!”

語罷,陽虎一抖韁繩,輪轂轉動的聲音不絕於耳。

那些追隨著他的黨羽們,一邊觀察著菟裘甲士們的動作,一邊謹慎的調轉車頭,跟隨他一路絕塵而去。

宰予的耳邊還在回蕩著陽虎的余音,那邊的原野上,已經不見了他的蹤影。

宰予心中哭笑不得道:“虎子啊!你這都要走的人了,還不忘臨行前再坑我一手,也是真有你的。”

而申棖望著遠去的陽虎,則顯得有些焦躁。

“子我,你我就這樣把陽虎放走了。萬一回頭國君追問起來,我們可怎麽解釋?”

“還能怎麽解釋?就說沒追上唄。”

宰予撇了撇嘴,正準備命令全軍返回曲阜,誰知卻發現前方的原野上,忽然又奔來兩輛戰車。

車上的甲士不等馬車停穩,便衝著宰予抱拳道:“宰子。”

“你們是?”

甲士齊呼道:“我們是被陽子派回來協助您接管陽關的。

陽子先前忘了告訴您,陽關徒卒不比其他城邑,要想調動他們,除了虎符以外,還需要我等親衛陪同。

否則,調兵時不管是缺了虎符,還是缺了親衛,都會遭到陽關徒卒的攻擊。”

“這……”

宰予與申棖互視一眼。

虎子還是不愧為虎子啊!

這後手準備的,差點就讓他給陰了。

……

那一頭,陽虎率領親信逃離了曲阜,而曲阜城內仍然還殘存著一股做困獸之鬥的叛軍。

這正是由叔孫輒率領的上軍步卒。

他們佔據著叔孫氏的大宅,並依靠著府內的各種防禦工事,頑強的抵抗著來自孟氏與各路大夫的攻擊。

其實叔孫輒麾下的上軍士卒一早就想要投降了。

但令他們無可奈何的是,敵軍主將公斂處父死活不接受叛軍的投降,還一度揚言要將叔孫輒的首級砍下,獻於宗廟之前。

叔孫輒被逼到這個份上,縱然不想玩命也得玩了。

他一手挾持著自己的族兄叔孫州仇,一手指揮著手下的士卒填補著防線的缺口。

而叔孫州仇也看出了公斂處父的真實意圖。

“他這是想要逼你殺我啊!你可千萬不能中了他的圈套,你若不殺我,一切就還有回轉的余地。

你如果中了他的奸計,將我殺了圖一時之快,那就不止是手足相殘,更是在幫助孟氏削弱我叔孫氏啊!”

叔孫輒此時已經殺紅了眼,哪怕面對昔日高高在上的兄長的哀求,他都不怎麽買帳。

“那能怎麽辦?殺了你沒活路,不殺你,還是沒活路。那倒不如索性你我兄弟一起上路,哪怕到了列祖列宗面前,還可以互相幫忙解釋!”

就在叔孫輒說話之際,只聽見砰的一聲,叔孫氏的府宅大門終於被扛著圓木的孟氏步卒一把撞開。

公斂處父領著費邑徒卒率先進入府中,一馬當先衝鋒在前。

叔孫輒見狀,將劍架在叔孫州仇的脖子上,將他當做人肉盾牌擋在身前,隨後發了瘋似的大喊道。

“都不要過來!不然別怪我不客氣了!”

公斂處父聞言,只是面色如常,揮手指向叔孫輒道:“給我放箭,射死逆賊叔孫輒!”

題外話

習慣晚睡的人有共同點,就是愛胡思亂想。

——節選自《宰予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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