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性通了兩關,羽弦稚生的戰績已經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加上氣量那一關的通行卡,他已經連續獲得三枚。
而大部分的學員,只是剛拿到一枚或兩枚而已,有的還卡在氣量那一關上,到現在都沒能出來。
午陽高升,為山川湖水繡上澹金色紗衣。
待到黑木童最後一位清談結束,他們再次邁動腳步,前往下一處考場。
然而卻少了三人。
大槐義勇的清談沒有通過,要重新排隊等待下一輪答題,赤木涼介沒有離開,而是在這裡等待著大槐義勇。
都說患難見真情,這對臥龍鳳雛平常整活歸整活,倒是對朋友之間的情誼看的頗重,大槐義勇高興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往赤木身上蹭去,卻他一腳踢開。
“你們先去吧,我們很快就會追上。”赤木涼介說。
“羽弦君,我們不好拖累你的腳步,請你拔得頭籌。”大槐義勇一板一正道,“五枚通行卡,對你而言,很輕松的吧?”
經過了剛才的清談,兩個人對羽弦稚生心生敬畏,再也不敢調笑。
羽弦稚生點了點頭,快步朝著黑木童離開的方向趕去,安山清姬則是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她很少走這麽快的路,身上傳來頸飾的步搖和瓔珞珠發出的碰撞聲,清脆悅耳,少女雖然天真爛漫,倒不是不諳世事,知道前面那位華麗裙裳的姐姐惱走了。
夏目輕音和藤原千繪則是走在黑木童的旁邊,不清楚為何答辯之後,黑木童低著臉走了出來,問她話也不搭理。
羽弦稚生讓她倆照顧好清姬,獨自與黑木童並肩走在一起。
“生氣了?”
“你覺得我會因為你生氣?”
“會啊,姐姐,你是不是覺得我答的不夠好?”
“誰說你的答的不好,那樣的題,換成我怎麽都回答不出來。”黑木童輕輕皺眉,“這跟你答的是好是壞無關。”
“是因為這個麽?”羽弦稚生灑然一笑,將懷裡的香囊拿了出來。
親,女子送男子香囊意蘊著什麽?在線等,挺急的。
哦,是定情信物啊。
那你完了。
羽弦稚生自然是知道香囊所代表的的含義,不過清姬贈予他香囊,很大程度上是喜歡他這個藍顏知己,跟愛意無關。
他也不會自作多情到清姬會愛慕自己。像她那種擁有著極大文化底蘊、追求精神世界豐滿的少女,對外界的愛憎喜怒已經欲望很低了。
黑木童有點心慌意亂,解釋道,她並不是在意這個,而是擔心別人會亂想。
羽弦稚生擺手示意,讓她不要再說。
趁著這地方沒有轉播鏡頭,他將香囊在手裡掂了掂,然後弓步屈身,攢足了力氣,將這包散發著甜美馨香的刺繡香囊,痛快地丟到了河水裡。
“走吧,姐姐。”羽弦稚生笑著說。
黑木童愣了愣,輕輕歎氣:“你這樣做,不是正說明了我在嫉妒麽?”
“我丟香囊與姐姐你無關,是我自己在氣自己。”羽弦稚生望著被水衝走的香囊,直到再也尋不見蹤影。
“其實剛才我回答的並不好,配不上安山家小姐的贈禮,走出來之後我很懊惱,因為腦海裡又浮現出了好多個答桉,比如《列子》中的‘死之與生,一往一返,故死於是者,安不知不生於彼’,還有”
“實不相瞞,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能回答的更好。”羽弦稚生幽幽歎氣,“可惜不能重來。”
“給姐姐你丟臉了,抱歉。”羽弦稚生看著她認真道,“姐姐,你責罰我吧。”
這一招矛盾轉移將黑木童的意識搞混淆了。
她動了動嘴,發現自己居然無話可說。
“這不怪你。”最後她憋出這麽一句話。
這本來就是她的不對,她確確實實吃飛醋了。
夏目輕音和藤原千繪也很黏羽弦稚生,但她絲毫不以為意。
可安山清姬不一樣。
源家隱藏暗面居多,而安山家則是在明面。
安山清姬的地位並不在她之下,無論是從美貌的角度,還是從權力的角度。
這讓她感覺了危險。
兩個人心知肚明地以姐姐和弟弟的方式相處,誰也不會揭破誰,要是天上再掉下個清姬妹妹橫插一腳,這種微妙的平衡便就會被徹底打破。
要麽坦白,要麽離開,她不會接受離開。
她會主動邁出坦白的那一步,可這一步牽連到的東西實在太多,整個源家的未來、黑木崎死前為她和青梅竹馬的皇所訂下的婚約,都是他面前巨大的磐石。
他可以選擇打破磐石,也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這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選擇權並不在自己手裡。
“姐姐,趁著他們沒過來,我們先上船。”羽弦稚生笑道,“可以吃午飯了。”
等到了兩人上了花船裡的包廂,羽弦稚生又主動要求她抱抱。
這家夥知道他自己的白發形態帥慘了,仰著一張稚氣的小臉在她的懷裡撒嬌,蹭了又蹭,拱了又拱,黑木童只能是輕輕抱住他的身體,感受著溫暖。
她覺得自己對他有些過於縱容了,可一想他過去一個人在福利院如此孤單,又覺得這是自己應該做的。
過癮之後,羽弦稚生笑嘻嘻地走了出去,招呼著女孩們吃飯。
黑木童整理了下被他弄亂的華裳,也隨著走了出去。
午飯是作為主辦方的文學社送來的,每個學院的花船上都有,按照人員配置整齊。
船廂裡充溢著各色糕點的香味,茶水、豆飯、烤魚、花糕皆用紅黑色的木盒呈上,極為豐盛。
羽弦稚生一邊喝著青橘汁,夾著魚肉,與安山清姬聊天。
這一聊就停不下來了,少女的腦海裡裝著各種奇思妙想,經文哲理,說起話來喋喋不休,像是要一口氣把這輩子的話給講完。
羽弦稚生只能往她嘴裡塞了一個糯米團子,堵住了她的小嘴。
安山清姬嗚嗚嗚咽下,急著開口,羽弦稚生又趕緊塞了一個,一直到這妙齡少女兩眼翻白,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
花船在水面上平穩行駛,穿過中之橋,前往中洲山下面的河岸路,那裡便是聽風奏曲的考場。
還未等到靠近,就已經能聽到,從山頂上飄下來冬冬冬的神樂大鼓聲,伴隨著法螺的號角聲回響在秋日午後的光暈之中。
過了正午十二點,林間古寺敲響鍾鳴。
那寬宏的鍾聲驚起了林間的飛鳥在頭頂盤旋起舞。
“這是春秋戰國時期衛襄公打造的林鍾,是母親讓父親打造的彷製品。衛襄公殘暴無度,折殺百姓。母親打造此鍾,是想讓擔任文學社領袖的父親時刻警醒,免得他被壞人給蒙蔽,心中生起不義之心。”安山清姬為羽弦稚生解釋道。
羽弦稚生點了點頭。
源和一龍對自己說過,文學社掌管著輿論王權,全日本大大小小的幫派都對文學社敬重有加,保持著社會上微妙的平衡。
這功勞離不開站在安山治背後的那個中國女人。
“你的母親呢?”羽弦稚生問道,“在哪裡?”
“今日是九月九日登高節呀,母親回娘家探望親人,中國杭州西湖,順便為我采購布料做衣服。”安山清姬回答道。
羽弦稚生這才想起來這個傳統節日,而自己則是獨在異鄉為異客,若不是她這麽一說,自己還真想不起來。
“她很愛你啊。”羽弦稚生笑言道。
“那是當然,我想要什麽,她都會給我,不過太貴的東西,她會讓我自己攢錢買,我家的衣裳,都是她為我做的。”
安山清姬原地旋轉一圈,裙裳翻飛,盈盈笑眸:“你看,很漂亮吧?”
“不過呢,我很討厭父親。”她的眸子暗然下來。
“為什麽?”
“母親一回家,他就不讓我與任何人接近了,今天能出來,還是拜你們所賜,不過就算他阻攔也阻攔不住的,我在我的小院子裡挖了一條狗洞,可以鑽出來。”
安山清姬跟他分享著自己的小秘密。
這秘密,就連她最喜歡的外婆都沒有說過。
羽弦稚生微微一笑,轉念將這些忘了個乾淨。
他也有很多秘密,但秘密不是誰都能說,兩人不會再見面,所以給彼此留下的記憶越少越好。
花船行駛的途中,遇到了花鳥風月所在那艘船。
這小妞穿得非常美麗,花枝招展,遙遙地望著站在船頭的羽弦稚生,大聲歡笑著揮舞著手臂,呼喊著他的名字。
羽弦稚生望了過去。她便羞澀地低下了頭。眼眸裡那藏不住的情動,宛如透明河水下七彩斑斕的光耀,惹人心醉。
這一次,黑木童沒有吃醋。
在她的心裡,花鳥風月夠不上成為威脅。
一行人走在通往中央山崗的路上,這條街道今日熱鬧非凡,為了這次跟娛樂圈的合作,文藝界請來的相當多的藝術表演家來助興。
街道兩側時有擊劍破空的鐺鐺聲響,掛著紗幔的人偶壇上擺放著各種人偶,表演的舞台是一間以7:1的比例縮小的淺草觀音堂,天皇和皇后人偶還有各色宮女排列在兩端,上面則是一位老頭絲線控制著幾個人偶,操控著它們演繹著《須左之男殺掉八岐大蛇》的話劇。
旁邊是一個化妝成女形的秀氣男子,嫵媚妖嬈,彈著手裡的三味線,為另外一個化妝成酒葫蘆的怪人伴奏,而那怪人則是跳起了滑稽的舞蹈,葫蘆上畫著女人的五官,隨著他的動作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猙獰。
這種奇妙的藝術表演吸引著花船上的學員們,不時就會傳來一陣喝彩聲。
安山清姬像是第一次出門,在街道上跑來跑去,這邊看看那邊瞅瞅,過了會兒又小跑過來,抓住羽弦稚生的手臂,怕是跟丟人的小貓。
“這不是你家麽,也會擔心迷路麽?”羽弦稚生不動聲色地抽出手臂。
雖然她外表看起來青澀稚嫩,可身材卻已經出落的很是豐腴,胸前的兩團軟肉壓在手臂上,已經顯出少女十足的分量來。
“上次準我出來玩時,還是春天呢。”安山清姬可憐地說。
羽弦稚生一時無言以對,別人家的事實在不好過問,不過安山治這個女兒奴,有點保守的過分了。
很快,一行人來到了比賽的會場。
這位於中洲山之頂,裡面是一個極為寬大的庭院,茂盛的花木掩映間可以見到山牆封頂簷板的宅邸上銀灰色瓦片,後面是一座座起伏的西式住房,每一間住房裡都擺放著從不同國家收藏來的樂器。
大部分的樂器都已經從西式房間裡搬了出來,主要分為東西兩大部分。
一方是西洋樂器,譬如管弦、大鼓、小提琴、豎琴、薩克斯、大號小號等。
而另外一面則是東方樂器,擺放著三線琴、古箏、琵琶、嗩呐、笙、笛,甚至中間還擺放著一個巨大完整的彷製編鍾。
廣場的正中間已經是人山人海,二百名學員幾乎有一半都在這裡聽風奏曲,比起文化上的清談,演奏樂曲可算是他們的強項了。
左手邊為演奏地點,用白玉欄杆與山川阻隔,避免有人不慎掉下去,上面擺放著幾把闊椅,評委們便就是坐在椅子上觀賞表演,給學員們打出分數。
其中失望者居多,這群評委們的口味極其刁鑽,不符合心意便就讓對方在一旁等待,過會兒再重來。
聽風奏曲,講究的是天人合一的心境。
風從山谷中來,學員們要捕捉到風聲的奇妙,接著引發各自的遐思,並通過挑選的樂器將內心的感受完整表達。
“請在這邊寫下譜曲,領取樂器。”女侍們遙遙招呼。
羽弦稚生接過紙筆,坐在廣場上的松軟墊子上,面朝著巨大的山川,閉上眼睛聆聽著風聲灌滿耳朵的聲音。
深秋天氣,風意蕭瑟。
漫山遍野的楓葉紅的通透,平靜的水面被風吹出魚鱗般的波紋。
涼意浸透肺腑,思鄉之情彌漫心間。
羽弦稚生提筆,在譜紙上寫下曲子,起身遞交給女侍。
“這首曲子叫什麽名字?”接過譜紙的評委問道。
“《山鬼》。”羽弦稚生回答道。
“去挑選你所需要的樂器吧。”評委們互相傳看了起來。
“羽弦君要用笛子麽?”安山清姬眨著眼睛問道。
“是啊。”羽弦稚生點了點頭,視線落在架子上的各色長短不一的笛子上面,挑選了幾個,但都不是很滿意。
他所需要的是能控制大A調筒音作5音域范圍的長笛,如此才能將笛聲變奏擴展到6135和3512之間的特色音準之中。
好不容易挑了一個湊合的,卻已經被人給用過了,雖說已經洗淨過了一遍,還是讓他覺得有點膈應。
沒辦法,只能湊合了。
“羽弦君,要不你用我的長笛吧?”安山清姬脆聲道。
“你有笛子?”羽弦稚生還沒問完,卻見安山清姬已經迅速跑走了,沒過一分鍾便從西式房間裡溜達出來,懷裡還抱著個古樸的長盒。
“這是我母親所用的笛子,偶爾也會給我用,從不外借。”安山清姬期待地說,“但如果是羽弦君用,我想她一定願意的!”
羽弦稚生打開古盒,取出長笛在手中觀賞了一遍,見著笛子用料扎實,木質昂貴,入手分量剛好,表面呈現著明媚的素青色。
不像是外面能買到的東西,倒像極了一個古代傳說中的笛子。
他將笛子放在唇邊,吹出了幾個音節,音若百鳥和鳴,令人聽了心曠神怡,便在心裡更加確定了。
羽弦稚生輕聲問道:“這是柯亭笛麽?”
“羽弦君居然知道?母親也是這麽稱呼它的!”安山清姬快活道。
怎麽會不知,從小便學過的,齊恆公的號鍾,楚莊王的繞梁,司馬相如的綠綺,還有蔡邕的柯亭笛,都是中國古代有名的樂器。
安山清姬的母親能有此笛,絕對不是平常女子該不會是國家隊裡的人吧?
“那就借這笛子一用了。”羽弦稚生道謝,“你的母親也會喜歡這首曲子,我便以此為報答。”
他走向表演台上,輕輕將竹笛放在唇邊。
笛聲由遠及近,悠長緩慢的曲調在江天之間悠轉盤旋,不急不緩地將人帶入到一個空明郎朗的世界裡。
山川在陽光的照耀下輪廓分明,笛聲便在這灰褐色的山體間遊蕩,秋風過後,除了蒼松等常綠樹木之外,大多樹木都凋零了,落葉紛紛在地,卻唯獨那些楓樹,在寒冷的秋風中越加紅耀似火,頑強與秋風僵持,悲壯又浪漫。
亦如這曲笛音。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
這群山掩映裡,楓葉深處,會有山鬼正與心上人幽會麽?
本來是不同的評委負責各自的學員的,可卻擺手讓他們停下了演奏,目光凝聚在白玉欄杆處的翩翩少年,望著他手中的長笛,豎起耳朵聆聽。
不只是他們,連學員們也都癡迷在了這悠長的笛聲之中。
長笛聲音從低往高,盡顯天地之寥廓,又以短促歡快之音奏出,颯爽遒勁。
安山清姬站在距離少年最近的地方,望著風吹動他墨色的衣袖,看著陽光撫摸著少年俊美的側臉,忍不住癡迷了。
心裡像是埋了一顆種子,笛聲如雨,催促著破土發芽。
她無法理解這種介乎於幻夢與真實的情愫,隻覺得心臟在輕輕地抽動。
她仿佛能從笛聲中看見腦海中浮現的畫面,女子在山林間尋找,哀愁又懷揣希望,盼望著情人的到來,無盡的呐喊與思念。
“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
“路險難兮獨後來”
“怨公子兮悵忘歸。 ”
“君思我兮不得閑”
“是誰在奏笛?”
天守閣的門忽然被推開,女子一襲白色紗裙,烏發披肩,眼眸明亮,手裡拎著一個大大的行李箱,旁邊墜的塑料袋裡是中國的糍粑花糕。
“老婆。”安山治起身。
“蔡女士。”老者們紛紛起身鞠躬。
“是誰在奏笛?”女子忽略了他們的禮儀,又問了一遍。
老者們相視一笑,齊聲答曰:羽弦稚生是也。
女子肌膚如雪,眉眼如畫,由於一路奔跑的極快,額前沁出細汗,她抹了抹細汗,笑道:“剛從故鄉來,又聞故鄉音,今日過的真是好浪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