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一隊從長狄來的狄人使者來到了上陽。
他們有十人,駕著車子,其中地位最高的一人手中拿著白旄,白旄是一種旗幟,杆子頂端有白色牛尾為飾。
在戰爭中,這是號令全軍的旗幟,一般都在君主或者元戎的身旁。
但在和平時期有人拿這個,就是代表出使。
狄人也是知道中原列國禮儀的,入鄉隨俗,長狄的使者拿著白旄,來到晉國尋找他們被俘虜的少主。
在齊國他們已經詢問過他的下落。
不僅把在齊國搶到的東西還回去,而且還賠上了不少財貨,才問到長質如現在在哪裡。
原來是被俘虜到了晉國,長狄的君主長代於是派使節來花大代價將他贖回去。
太丟人了!
實在是太丟人了。
以八百人對不到四百人,還是偷襲,被人家生擒不說,死了將近兩百人,剩下那麽多人不知所蹤!
而且這還是想要殺晉太子搶齊公女,直接敵視兩個大國。
長代為自己這個兒子的愚蠢感覺到深深的頭疼。
長狄之所以活得滋潤,是因為齊國長期內亂,只能把他們滅掉一半。
而且齊國沒法以全國之力討伐他們。
作為征戰大國的晉國更是沒有和他們接壤。
晉國和長狄中間隔了赤狄潞氏、廧咎如和東山皋落氏,沒法佔領土地,就算出軍也不會有太大的收獲。
長質如乾的這件事情不管成沒成功,只要消息暴露出去,都會受到兩個中原大國的厭惡。
如果土地接壤,晉國就能立刻找出理由滅了他們!
若不是長質如的母親來自赤狄最強大的潞氏,長代都想讓這臭小子自生自滅!
又或者,他更想讓這兒子直接死在這場偷襲戰中,那樣晉國就找不到理由發兵。
…
使者到了上陽,就想辦法要和晉太子取得聯系。
其實他們也非常害怕,摸不清晉國太子是什麽脾氣,萬一經歷這件事以後,對狄人恨之入骨,都有可能把他們扔進鼎裡煮了。
他們向門口的守卒說著,讓他去稟告、引見。
姬獳正好在家吃朝食,即刻就聽到了這個消息。
他沒猜錯,那個長狄小子也沒騙人,在狄人中的確有點地位。
這回得獅子大開口,多訛點錢財貨物來。
他現在也不願意看見長狄即刻被滅,然後被齊、衛徹底瓜分。
就算是現在六卿出動,滅赤狄長狄之後的土地也不歸公室。
那可是河北的千裡沃土。
他要親自打下來,以後發展成屬於晉國公室的土地,所以現在不適合殺長質如,得調和他們之間的衝突。
等個十年,兵強馬壯,破完赤狄滅長狄,如果長質如還沒死的話,就再擒他一次,殺死解恨。
“讓他們將武器放在外面,進大堂來。”姬獳吃完飯才回答。
半晌之後,長質如的使者來了,他們的裝扮竟然不是披發左衽,應該是害怕路上哪個和狄人有仇的把他們抓起來吧。
“諸位竟然是從長狄來的,這麽遠的跑過來,找我何事?”
這些狄人跪拜,而後向其說道:“之前我們少主長質如,冒犯了公子的隊伍,長狄人知道以後十分悔恨,希望獻上贖金,將長質如換回來。”
這些狄人說話的口音明顯偏向於雅言,並不像長質如那樣一句只能聽懂半句。
“哦,
你們知道,他之前帶那麽多人襲擊我的迎親隊伍,我受到了如何的驚嚇麽?” “若不是保護我的軍隊訓練有素,我就死在他的無恥偷襲中了!”姬獳裝作氣憤地狠狠拍著桌子。
“我對他恨之入骨,想要贖回他就拿出你們的誠意來,開個價吧。”
狄人使者面面相覷,最終按照原先的安排,向姬獳說道:
“我們願以兩百頭牛,兩百頭羊,兩百頭馬來贖回,不知公子…”
“少了,只能換得這些東西,我倒寧願將那人殺了,率兵親自去取。”
長狄人嚇得趕忙改口:五百頭牛,“五百頭羊,五百頭馬怎麽樣?”
姬獳看到他反應變化的那麽快,猜想一定是沒有過對外建交的經驗。
現在精於外交的縱橫家創始人都沒出生,更別指望一群狄人會外交了。
他沉聲說道:“你當我好糊弄嗎?”
“要不公子開價吧,我們…猜不準啊。”長質如的使者臉快扭成了麻花。
姬獳直接說道:“兩千頭牛,兩千頭羊,一千五百匹良馬,接受不了就不用談了。”
雖然長狄是半耕半牧,具有相當規模的牛羊馬,這樣的數量對於他們來說總數不多,無疑也是大出血!
要知道,去年宋國大將華元被鄭國所擒,宋公給的贖金也不過是兵車一百,良馬四百匹。
雖然鄭軍在戰勝之後俘獲兵車460輛,換算下來馬匹也不少…
另外的戰爭賠款就不知道了。
姬獳要的贖金,接近於一場大戰的損失。
“公子,這未免太多了,可不可以少一點…”
姬獳:“是你長狄強,還是我晉國強?”
狄人使者回答:“當然是晉國。”
姬獳繼續說道:“我回到晉國之後,並沒有和君父說這件事情,也沒有派遣大軍去攻打你們,已經是給你們機會了,這個機會你們不好好把握。
,劫掠晉國太子迎親隊伍,你們是吃了多少膽才能乾出來?
貴國的儲君做出如此丟臉的事情,差點損我晉齊兩國的尊嚴,那你們又有什麽資格和我講條件呢?”
狄人說不出什麽話來。
“既然你們不願意,那我晉國也是有理由蕩平長狄,將你們的牛羊全牽走,將長氏族人全部都囚為奴隸的。
兩百晉人和兩百齊人,能在你們八百人的偷襲之下,隻損二十,殺你們二百。
以後舉國刀兵相見,晉國一軍就能滅你們十萬,要是三軍全出,你們長狄的雞犬都不會剩下!
你以為潞氏就是屏障,阻擋我晉國東進?
潞氏擋我就滅潞氏,廧咎如擋我就滅廧咎如。
三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你長氏就是跑到海裡去,把齊國當成屏障,我晉國也能把齊滅了再滅長氏!”
尊嚴只在劍鋒之上,姬獳的磅礴氣勢,是來自於晉國力量的底氣。
長氏在哪一方面,都和晉國沒法比。
在姬獳這一番恐嚇之後,長狄人心思有些動搖。
晉國稱霸幾十年,從獻公的時候就擠壓狄人的生存空間,到現在已經強盛無比,如果不是近十年沒有賢君,一場戰爭滅掉赤狄是沒有問題的。
長狄人驚出一身冷汗:
“只要公子答應不發兵,我長氏將會付出這些牛羊。”
姬獳:“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十年之內不會發兵攻打長狄,敢背此言,就讓昊天上帝將我殺死。”
姬獳的打算是先取赤狄的太原盆地、忻定盆地、長治盆地。
長狄暫且不動,畢竟在原有的歷史軌跡上,赤狄也是在十幾年後滅掉的。
滅掉離得近的赤狄要先建立管理制度消化赤狄人,短時間再去打長狄,那是非常愚蠢的。
十年之後,他也不過是二十六歲,正當身強力壯的時候。
長狄來的使者都點點頭,他們也迷信鬼神,知道昊天上帝在中原列國之中的地位。
聽晉太子說的話,在十年之內長狄是相安無事的,十年之後他們就保不準了。
似乎花了這些東西,不是為了贖救長質如,而是為長氏買來了十年的和平?
盡管憋屈,但是他們看到姬獳身邊那二十多個帶甲的雄壯護衛,只能再憋回去。
百年前的狄人,想要滅晉或許還有可能,但如今的晉人,已經不是百年前能夠相比的了。
反正是國君付出代價, 他們已經盡力談了。
“那麽多牛羊,我們不可能一次就全部交予吧,晉和長狄又不接壤,只能分幾次了。”
姬獳回答:“我會在你們最後一次交付的時候把長質如釋放。”
“那麽…我們可以先看看少主,確認一下他還活著嗎?”使者提出了最重要的問題。
姬獳點頭同意:“去將那長質如綁起帶來。”
…
片刻,長質如被麻繩捆住,帶了過來。
但是沒有進院子,只是在門外,沒有別的原因,他身上太臭了。
甚至長狄的使者見到之後,都忍住不捂著鼻子。
長質如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自從被叔梁紇暴打以後,他就學會了閉嘴。
現在他的眼神昏暗無光,這些天都住在豬圈旁邊,睡覺都是和豬崽一起,他在長狄的時候,每天都是摟著女人,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
長狄使者看見他臉上的三個晉字,不禁唉聲歎氣,好歹是長狄的儲君,居然因為行動不謹慎,落得如此下場。
對於現在的人來說,這瓊字可是恥辱的印記,如果想要洗刷,只能再用烙鐵給燙掉了。
“既然你們要把他贖回去,自今日起他就不用住在豬圈中了。”
“那住在哪裡?”
“住在雞圈中。”姬獳又說道。
雞圈的圍牆非常高,不怕他跑了。
長狄的使者一陣無語。
“請容使者告退,盡量快些為公子送上牛羊馬,贖回少主。”長狄使者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