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獳隨著仆人來到了國君居所。
此時房門大開著,晉侯身著紅色深衣,正襟危坐,閉目養神。
昨天他才去曲沃祭拜過祖先,今日才回到絳都。
晉侯也就三十來歲的樣子,頭髮與胡子黑而密,正當壯年。
姬獳此時也才十四歲,尚未加冠。
他走進去之後,對父親行了稽首。
稽首是磕頭禮,是最隆重的一種跪拜禮。
晉侯黑臀看著兒子粗糙的動作,臉色瞬間轉喜。
姬獳不懂春秋古禮,而且記憶也不深刻。
但他謹慎的很,在向史官借史書的時候順便學了學。
晉侯黑臀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案幾:“入座。”
於是姬獳坐在了父親的對面。
接著,晉侯又對仆人道:
“寡人要和獳私談,二三子出門去吧。”
仆人很識相,關好門跑到一邊去了。
見到四周清靜,晉侯終於發話。
“當了太子,感受如何?”
“手無實權,旁無近人,不若成周質子。”
晉侯笑了笑,這小子說的沒錯。
剛才趙盾來過,和他商談一事,氣的他差點沒暈過去。
“趙盾來找我了,你知道他找我有什麽事嗎?”
姬獳:“不知道。”
晉侯搖了搖頭。
“他讓我重建公族,分公室土地給卿士子弟,並任命卿士為公族大夫。”
姬獳聽懂了。
公族,就是君主的同族。
叔、伯、兄、弟、子、侄。
只要能扯上血緣關系的都算公族。
趙盾讓他父親重建公族,並且分封土地給卿士子弟。
意思就是分給和國君沒有血緣關系的人。
這樣的人會忠心嗎?
肯定不能,絕大多數人都不能。
這個時代,誰不為自己的家族著想啊。
這是意圖削弱國君的權力。
分出去的地就像潑出去的水,它還收不回來。
現在分不了多少土地給他們,如果長此以往,國君手中的土地就會越來越少。
然而卿大夫勢力壯大。
為分裂埋下禍根。
如果繼任的國君不夠強勢,根本沒有辦法將這個制度再廢掉。
三家分晉,可以說趙盾的這條提議是罪魁禍首。
這是非常歹毒的一計!
姬獳仔細思考:“如果不答應,不知他會做出什麽來。
趙盾派弑君的趙穿來接君父,這何嘗不是恐嚇?”
這是確有其事。
趙穿殺了晉靈公,又去成周接回晉侯黑臀,都是趙盾授意。
晉侯眯了眯眼睛。
“是,明明是弑君的罪臣,因為迎立之功,我還不得不赦免他。”
姬獳提出了當下最正確的做法:
“眼下趙氏強勢,君父不可與之對立,應當韜光養晦,伺機而發。”
晉侯滿意,但是有點疑惑,在成周的時候他沒聽過兒子議論政事。
“獳兒,你在成周之時還不聰慧,何時有了如此見識?”
姬獳十分淡然,想了一番然後回答: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之前是質子,說什麽都像空話,倒不如不說,但現在我的身份不一樣了,是一國之太子,所以要思考很多事情。”
晉侯覺得很欣慰,自己的兒子有見識,懂得進與退,以後是合適的繼承人。
“君父,
我想去治理虢地。” 晉侯覺得有點兒納悶,怎麽兒子突然開口要去這地方?
“你身為太子,不好好在都城待著,去虢那麽遠的地方幹什麽?”
姬獳搖頭:“趙氏勢力滿布絳都,著實壓抑。
再說我想要學治理國家,可以先從那裡開始。”
晉侯又問:
“一邑和一國怎麽可以相提並論呢?”
“父親沒看過地圖吧,虢地地廣人稀,從大河東進處到宗周邊境,都是虢國故地。
且虢地背靠崤山,遠離趙氏,瀕臨大河,可通往列國,坐擁運輸與通商之利,怎麽會是小地方呢?”
晉侯黑臀有些尷尬,他本以為兒子想去治理小邑,沒想到他所圖是整個虢國故土…
姬獳說的這些,他這個當父親的都不太清楚,他卻對那裡如此了解。
“看來這些天,你在宮裡學了不少的東西。
如果你真要去,那我明天便在朝堂上同意趙盾的要求,再說這件事情。”
“善,不過你一個人過去可能治理不好。
你覺得眾卿士的子弟,誰有才華?可以輔佐你?”
晉侯在考驗兒子的眼光,看看他是否真有明辯是非曲直和看人的能力。
如果不能分辨可用之人,那他去了虢地也是白搭,更別談什麽治理了。
畢竟那可是虢國故地,下統五邑,面積還真不小。
“士燮,他聰明直率,他的父親士會賢德,雖是趙氏扶持,但不與趙盾結黨,忠於國家。”
“荀氏,其家主荀林父勤懇敦厚,也是趙氏打壓的對象。”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君父可慢慢扶持。
我亦可攜他們的子弟前去,請君父同這兩家卿士商量。”
晉侯聽到這裡,很是滿意。
兒子尚未加冠,眼光就這麽準確,看開自己之前小看了他。
“籲,是我小看你了,沒想到才來到絳都幾天,就將國內情況了解的如此透徹。
倒有點想讓你在絳都輔佐我了。”
姬獳臉上掛著笑,這虧了他看書認真仔細,不是一目十行,看完就忘。
剛剛他看的史書《乘》裡,就有記錄士會和荀林父相關的對話。
趙盾的黨羽誇讚士會品行兼優,品德高尚。
而荀林父,就是個直話直說的老實人,因為說話太直白得罪了趙盾。
他對士氏的了解,來源於在網上看別人對噴時,搬出劉邦是貴族的證明。
那人說劉邦的祖先是士氏,他去查閱了一番,果然沒錯。
然後,他就將士會士燮父子記下了…
“朝中自有人才可用,用我反而不妥。”
“好好,你準備一下吧,我明日就議此事。”
“獳定不負君父期望!”
姬獳又行了個禮,然後出門準備回宮。
誰知他才打開大門,兩個女孩子映入他的眼簾。
“我草…”
姬獳嚇了一跳,差點脫口而出。
他還以為是誰在偷聽呢,仔細一看,竟是他的兩個姐姐。
“阿姊怎麽都在門口?”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平複了一下心情。
少女清純秀麗,比姬獳大不了多少,正值青春年少。
稍高的叫做孟姬,稍矮的叫做伯姬。
伯和孟,都是排行老大的意思。
但不同的是,伯是嫡長子,孟是庶長子。
春秋的女性一般都沒有名字,都是以排行加上姓。
她們的丈夫死後,國人會拿丈夫的諡號加上她們的姓,組成新的稱呼。
春秋的女性其實地位還算可以,但遠不如商朝。
畢竟商朝的女性都能當領主,還能帶兵打仗呢。
姬獳記得商王的王后婦好,領兵打敗了西邊來的雅利安人。
雅利安人是狠角色,四大文明古國裡有三個是他們滅的。
印度的種姓制度,就是他們搞出來的,後來不知多少侵略者相繼入住印度,種姓都成了千層餅。
他們在華夏北方也建立了一個國家,盤踞上百年,想要征服南方的商王朝。
但他們遇到了婦好。
婦好能征善戰,多次組織大規模的戰爭。
她率軍西出討伐“鬼方”,斬白首兩萬余,徹底將雅利安人打垮,再也沒有能力侵犯商王朝。
“這宮城太小了,逛著逛著就來到這兒嘍,有我們把風,你還擔心什麽?”
兩個女孩瞬間變成了公主,但又對絳都無比陌生,就結伴出來逛逛。
孟姬笑盈盈的,看到姬獳的頭髮有些亂,忍不住伸手給他梳理。
姬獳表示抗拒,他可不拘小節,頭髮意思意思就行了!
哪知孟姬直接在他腦門上敲了一下,讓他安定。
現在他還未加冠,頭髮扎成了兩個發髻,應叫做總角。
伯姬見到這一幕,掩嘴輕笑,顯得文靜賢淑。
晉侯看著門口和睦的子女,眼神迷離,不知道在想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