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臼是個聰明人。
他知道太子來到這裡,那麽多動作,都是為了能夠讓公室一改頹勢,重新執掌政權。
不過在他看來,這樣太過魯莽了。
如果現在就鋒芒畢露,一沒有人才,二沒有充足的兵甲。
趙盾執掌晉國政權數十年,根深蒂固,倒不如熬死他再進行行動。
反正公子還很年輕,有的是時間啊。
士燮看著那隻鳥,卻是非常驚異,因為這鴞在他印象中是不詳的。
“這鴞是惡聲之鳥,不詳,怎麽能被當做禮物獻給公子呢?”
耿臼這下愣住了。
他父親教育他的時候,就跟他說過,鴞是祥瑞之鳥,代表著勝利。
耿臼連忙和他爭辯:“鴞分明是祥瑞之鳥。”
士燮又說出了他的認知:
“此鳥不詳,見了就代表著周圍有死人,它的叫聲陰森,且只在夜間活動,所以叫做惡聲鳥啊。”
姬獳一時間非常迷惑。
怎麽一個說它是祥瑞,一個說它不詳?
他思慮一番之後,開口問耿臼:“耿地曾經是殷商遺民居住的地方嗎?”
耿臼默默點頭。
“在商人眼中,這是象征著勝利的祥鳥。”
這下姬獳懂了,原來是文化的差異。
耿臼是殷商遺民,商人崇尚鳥,並且各種官職,也是根據鳥來命名的。
而且作為殷商遺民的宋國,還經常唱著:“天命玄鳥,降而生商...”
而周人則不同,推翻了商朝之後當然不認同他們那一套。
所以周人和商人會有很多的爭執。
“它在殷商是祥瑞之鳥,在現在是不詳。
看來天下萬物都不是恆定的,或許在數百年之後,它又會被人為是祥瑞吧。”
姬獳現在所有的知識,讓他不相信什麽所謂的祥瑞。
所以,不妨辯證一下,化解他倆的矛盾?
“至於祥與不詳,在殷商它代表勝利,紂王卻被推翻,慘遭大敗。
現在是不詳,那周德也未衰,天下依然認周為共主。”
姬獳又繼續說:
“當初衛懿公喜歡鶴,竟然賞賜給鶴官職與俸祿。
鶴是祥瑞吧,但他不問國人生死。
赤狄攻打衛國,沒有國人保護他,鶴也無法消滅狄人,最終他含恨被殺。
還有晉惠公之時,因借糧的問題失信於秦國,晉秦在韓大戰,他戰前佔卜,大吉。
但最後我軍大敗,惠公也被秦國所俘虜,才後悔不該聽史蘇的佔卜。
由此可見,事情的成敗都在人的德與行,而不在祥瑞。”
“有道理。”耿臼點了點頭。
太子講的兩個例子都是非常典型的,非常有說服力。
實際上現在晉國的士大夫們,早就不把佔卜當做真理了,而是當做一種工具。
他們非常清楚的知道,國家的興衰,在於人心的向與背。
人對自然的認知是在不斷變化的。
商朝的時候,非常崇信鬼神,每次祭祀,都要獻祭活人。
而且還有各種五花八門的祭祀方法,像是烹牛羊一樣對待人。
商朝的貴族也會被選為人祭,而且他們的烹飪方法更加精良…
比如周文王的兒子伯邑考,就是被紂王製成肉丸子,然後分發給群臣。
在那個時代,這些都是正常操作。
在商朝,除了商王哪個都不安全!
還好周朝攻滅殷商之後,
周公作《周禮》,反對活人祭祀,提出上天只會保護有德行的人。 華夏文明才逐漸走向正軌。
耿臼似乎忘了自己想要和太子說什麽,沉默著,似乎在細細思考剛才那段話。
姬獳捧著那隻毛茸茸的鴞,乘車回城。
甲士們帶著一車車的獵物,高高興興的回到了城中。
今天晚上要辦一場燕禮。
也就是在閑暇時召集群臣來吃飯的禮儀。
周禮已經沒有多少人,能夠記得非常全面了,很多禮儀的細節都被忘卻。
所以這一場燕禮的禮儀從簡。
許多的庖廚聚在姬獳的家中,將獵物剝皮放血,準備飯菜。
最令人期待的就是姬獳打獵獵到的羚羊和大母豬。
在野外的公豬沒有經過閹割,肉的味道腥臭,非常難吃,但是母豬就不一樣了。
這裡的宴席只有上陽的大小官員能夠吃到,那些甲士們都拿著肉回家自己吃去了。
吃不完的醃著做臘肉,畢竟冬天是最適合做臘肉的,因此十二月也被稱為臘月。
這場燕禮以飲酒為主,有肉沒有飯。
群臣已經入席,外面奏響著《肆夏》。
“二三子,這是我最近創出來的新酒,味道甘甜而濃烈。”
姬獳說的就是蒸餾酒,這東西最好弄了。
群臣聽到這酒烈,都想要知道是怎麽個烈法。
豎人將酒抬過來,給眾人斟滿酒杯。
在得到姬獳的示意後,都細細品嘗。
一嘗果然如同公子所說的那樣烈,有些辣喉嚨。
姬獳也不知道這是多少度的酒,因為他不經常喝酒,嘗不出來。
這些士大夫倒是如獲至寶。
耿臼閉著眼睛品嘗,顯然非常得意,他向太子誇讚這酒的甘洌:
“這樣的酒,的確甘甜而烈,世間少有,臣直到現在才喝過啊。”
姬獳也對答:“邑宰喜歡便好,此酒以後還有更多。”
沒多久,歌手們進入大堂,唱起了歌曲《鹿鳴》、《四牡》、《皇皇者華》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
“四牡騑騑,周道倭遲。豈不懷歸?王事靡盬,我心傷悲。”
...
“皇皇者華,於彼原隰。駪駪征夫,每懷靡及。”
...
唱罷,吹管、吹笙者交替吹奏樂曲。
......
大約舉行了一個半時辰,群臣醉醺醺的散去,被自己的屬下扶著拉走,一個個都搖搖晃晃,站不穩路。
外面又奏響了《肆夏》。
姬獳作為賓主,但還年幼,所以喝的很少。
送走臣下之後,他獨自走進內間。
雲坐著,馬上就要睡著了。
姬獳從外面來的時候,就把那隻鴞給帶進來了。
“雲,你看這是什麽?”
雲被驚醒,抬頭一看,公子獳手捧一隻尚在年幼的鴞。
“鴞?”
“你是宋人,想必知道此鳥是祥瑞?”
“是的。”
“那麽這鴞就由你來撫養了,夜裡喂它一些肉便可。”
雲喜出望外,跪拜之後便從他手裡接過那隻毛茸茸的小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