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已經是晚上,鄉間的小路車輛稀少,也沒有路燈。三個人各有心事,一路無語。花超反覆琢磨著黑衣人的話,感覺整顆心都懸著,不知家裡的父母會不會出有什麽事。
“花花,先送你回家吧,我覺得叔叔阿姨不會有事的。”韓笑雖然也有強烈的不祥預感,但還是沒話找話的安慰花超。
到了花超家樓下,窗口溫暖的燈光依舊,讓花超心裡感覺稍微輕松了下來。李向北和韓笑送花超上了樓,到了門口,花超父母打開了門。李向北和韓笑看到兩位老人安然無恙,也都放下心來,辭別回去。花超感覺整個人都虛脫了,倒在床上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早上花超醒來時已經接近中午時間,天光大亮,灰塵在光亮的空氣中無序的飄動,讓人的心平靜而溫暖,昨天發生的一切忽然變得那麽不真實,好像是遙遠的一個噩夢。花超伸了個懶腰,穿上衣服,走進客廳。爸爸媽媽穿戴整齊的站在客廳裡,感覺已經等了他很久。
看到花超出來,花超媽媽緩緩地說:“超,走吧,我們跟你去自首。”
“有什麽問題,跟警察講清楚,逃也不是個辦法。”爸爸跟著說。
花超想:“應該是警察局通緝的事情到家裡了。”他決定把自己過去幾天的經歷,不管多麽光怪陸離,還是和自己最親的親人講清楚,相信他們一定不會把自己的兒子往地獄裡推。
當他開始整理思緒準備從頭講起時,他忽然發現,兩位老人的表情自始至終沒有過任何變化,始終保持著近乎麻木的平靜和謙卑,如同,李向北和劉文媽媽的表情一樣。
如果真的是警察局要抓捕他,那麽怎麽會需要兩位老人開口勸說,警察早就到家裡直接帶人了。當花超重頭開始回想幾天來發生的事情,兩位老人的異常也已經在兩三天前就已經發生了,只是花超每天自己心事重重,沒有放在心上,只是以為父母這幾天有些疲勞。
花超忽然大聲喊:“我們是去警察局嗎,還是去教堂!”他的喊叫並不是向著面前的父母,而是向著他們身後的那可怕的力量。
兩位老人呆滯的沉默了一會,忽然爸爸開口了:“花超,通緝和警察這些措施,都是在黑王出現前的預防手段,現在已經沒有價值了。跟我們走吧,我們想和你談談。”雖然聲音還是父親的聲音,但那語調,花超能夠清晰的辨認出,是馬神父親切而又居高臨下的語調。
一瞬間,花超的腦子嗡的一聲鳴響,然後鼻子和嘴邊一片的溫熱。他伸手摸了一把,一片的血紅。然後,眼淚便決堤般的落了下來,和著不斷滴落的鼻血,流到胸前,把前襟的衣服都染成了粉紅色。“從此之後,我沒有家了。在這個世界上我孤身一人了。”花超的腦子裡不斷回響著一個不斷循環的念頭。
三個人像石柱一樣佇立在客廳中,年輕人如同瘋癲般鼻血與眼淚潺潺的流個不停,兩個如木偶般呆立的老人默默注視著他。正午的陽光安靜的灑落在這間陳舊狹小而又溫馨的客廳裡,每一件家具上的每一條紋路都那樣的熟悉。茶幾上的那條深深的刻痕是花超小學時頑皮拿水果刀刻下的,因為它爸爸拿著掃帚狠狠打了自己的屁股。書桌上的一個個圓形的淡色痕跡是爸爸的茶杯幾十年如一日逐次燙下的,每一次爸爸把裝著滾水的茶杯直接放在桌上都會留下一個,媽媽每次把杯墊墊到水杯下後,對著新燙出的杯印都要對著爸爸囉嗦很久。但是從滿頭黑發到現在頭髮花白,杯印還是一個一個的增加,好像是家這棵大樹的年輪。而現在這棵大樹已經轟然倒下了。三個人的倒影跟著陽光轉動和拉長,當影子開始超過本體的長度,白色的陽光開始透出橙紅時,花超終於停止了流淚。他走進洗手間,把臉擦乾淨,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回到客廳中央,跪下面向兩個老人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向外走去,兩個老人如影隨形的一左一右也跟著走了出去。
下了樓梯,剛出小區門,一輛黑色七座商務車已經等在那裡,一個頭髮稀疏的矮胖司機從車窗裡探出頭,正是劉廚子。他熱情的用手招呼:“這邊,快上車了。”花超知道自己在這些人面前只是待宰的羔羊,心中充滿了無力和仇恨。他沒有任何反抗,一言不發的在劉廚子招呼下坐上了副駕駛位,空洞的眼神裡帶著野獸般的怒火。後座上坐著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正是馬神父。馬神父一改平時熱情好客的樣子,在座椅上一言不發,眉頭微皺著,像是在思考著一件煩惱的事情。
車輛啟動,熟悉的景象在視野中越來越遠,兩位老人呆立在小區門口,如同送別一般。花超心中默默的念著:“再見了,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