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光微亮。
江離晃晃鼾聲震天的傻福,自己先穿衣疊被,整理儀容。
其實也沒什麽好整理的。兩人身邊所有事物加起來攏共就一個小包袱,裡頭還隻裝了些散碎銀兩。可銀子既不能用來洗臉清口,也不能用來束發整衣。
傻福半坐起身,眼睛倒是睜開了,但鼾聲依舊。江離無奈,折了兩根短樹枝,一根塞傻福手裡,另一根自己放入嘴中慢慢嚼起來。
樹枝嚼開後很是苦澀,倒是意外地提神醒腦。
江離一邊清著口,一邊把昨日之事細細咀嚼。昨日發生的事,大都在他預料之內,最大的變數是那個叫劉坤的卦師。若真像劉坤算得那樣,那之前落腳的城東破廟怕是回不去了,必有凶險等著他……只是不去又不行,他和傻福的行李還藏在那。
況且,不住破廟,又能去哪?偌大個金陵,卻容不下小小一個江離。
江離鼻中酸澀,又恨自己兒女情長,悶悶地自言自語道:“什麽破樹,苦得人鼻根發酸……”
江離吐了樹渣,規整衣衫,也算將自己收拾出個人樣來。
他見傻福仍酣睡不醒,也失了耐性,給了傻福兩個大比兜子。傻福猛然驚醒,瞪大了眼直愣愣盯著江離。
江離被他盯得發毛,心裡反思:是不是自己仗著傻福皮糙肉厚,勁兒用大了。他忐忑問道:“阿福,怎了?”
傻福愣愣地回道:“好像挨了倆巴掌。”
江離更忐忑了:“怕是夢裡挨的吧。”
傻福點頭道:“八成是了,隻覺得巴掌糊到臉上,卻不覺得疼。”
江離不忐忑了,很有底氣的開始使喚人——“快起來收拾收拾,今日我們兵分兩路。”
傻福聽話地穿衣疊被,收拾停當了才有空問他,“什麽意思?不去‘賣藝’了嗎?”
江離點點頭,道:“對,今日不去了。你待在這青松觀,要是碰見那個劉坤,你就厚著臉皮跟著他,他做什麽你便在一旁看著,等我回來後事無巨細地告訴我。”
傻福也不問緣由,點頭應是。
江離接著交代:“我去破廟把我們的行李拿回來,順便探探情況,若有凶險,那裡便不能再住了。所以你要幫我摸清劉坤的底,說不定我們能借著他留在青松觀。”
傻福疑道:“往日也不見你這般囉嗦,直接指使我做事就是了,解釋個什麽勁。”
江離訕笑道:“你倒也不傻。”
傻福一臉傲氣,道“阿離你也不聰明啊,現在才發現。傻人有傻福只是我自謙,跟那些自稱‘鄙人’的是一個意思,還能用來麻痹敵人。”
江離被他噎得半晌無語,有氣無力道:“那你這麽聰慧,應該明白我若回不來就去青松觀搬救兵吧。”
傻福愣神好一會,方才點頭道:“自然知道。”
江離暗嘲他不要臉,卻仍鄭重叮囑道:“記著,未時我若還未回來,你就跪求那個算命的劉坤,求他去城東破廟救我。苦求無果的話就算了,我認命,你也不必再去破廟尋我。”
傻福察覺到他話裡的不詳之意,猶豫點頭道:“好,我知道了。”
江離囑咐妥當後便立刻動身,頭也不回地往東北方向去了,留下傻福蹲守在青雲觀門口。
江離臉色凝重,腳步卻一刻不停。從青雲觀到城東破廟足有三十裡地,緊趕慢趕也得走一個時辰,途中若無意外,未時之前趕回青雲觀倒是足夠了。可是,
未必能有這麽容易…… 一個時辰後,江離到了破廟附近。他算準了時辰,這個時候破廟一般無人,常駐在此的幾個乞兒都出去討食了,但他仍不放心,只是在外迂回觀察,並不立刻進廟。
觀察良久,江離懸著的心仍未放下。他們在這破廟落腳已有一段時日,往常二人‘賣藝’結束,買些吃食便直接回廟了,可昨日不同,一種毛骨悚然的危機感徘徊在他胸口,催命般逼著他遠離破廟。
昨日他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所以拉著傻福就往相反方向跑,連行李都不曾回去收拾。可今日他卻回來了,尤其是在聽完劉坤的卦辭之後,還是回來了,其中原因有二:一,他確實得拿行李;二,他想看看,這位算命先生到底是真有本事,還是招搖撞騙之徒。若此處真有凶險,可見劉坤確是高人,他江離可以籌謀一翻,不算白白冒險……若沒有凶險,那也只是白費些腿腳。
江離耐下性子蟄伏,雙眼牢牢盯住破廟,打量著過往路人,自己一絲聲息也不露。
等了許久,江離瞳孔微縮,一群穿著短褂的青年精壯出現在他視線中。
這些人列成兩隊,且氣勢凶煞,一看就是大戶人家豢養的門人打手一流,且他們的衣飾裝扮,江離是眼熟的。果然,還是被發現了行蹤。
江離下意識屏住呼吸,看著這一行人進了破廟,緊接著傳來叮鈴哐啷的聲音,想來是正在搜廟。
過了許久,聲音漸消,這群打手魚貫而出,為首的神色有些失落,顯然是搜尋無果。
江離眼看著這群人走出他的視線,又足足等了一刻鍾,方才躡手躡腳地進了破廟。他留出一分心思提防四周,心下一邊感慨:劉坤所料果真不差,若我和阿福昨晚待在這,此刻正好被逮個正著,昨日掙的銀子也是有命掙沒命花,正好應了劉坤的卦辭……
話分兩頭,此時天光大亮,青松觀大門已開了許久,也有三三兩兩的香客往來,只是不見劉坤出來。傻福經不住這些路人打量,又不敢貿然入觀,隻得卷著鋪蓋離得稍遠些,眼睛卻一步不離地盯著觀門。
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個時辰之後,傻福總算見到了劉坤。
傻福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即刻跪倒在地,抱住劉坤的雙腿就不撒手,一邊還號喪般喊著:“求道長救命!”
劉坤將醒未醒,奇道:“好好的救誰的命?”
傻福仍是嚎:“救我兄弟阿離的命!他去城東破廟啦,未時若還沒回來,就讓我求您救命。”
劉坤失笑道:“可現在離未時還早啊。”
傻福再一次愣住,抬頭看天——此刻巳時剛過,確實還早,於是他便向劉坤拱了拱手,道:“忘了看時辰了,我去等到未時,再來求您。”
劉坤哭笑不得,卻還是將傻福留下,道:“且住,你若真等到未時,就能直接給你兄弟收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