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於物而動,故形於聲。聲相應,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此音而樂之,及乾戚羽旄,謂之樂也……”
周玄在船尾當樵夫,手持檣櫓,滌蕩清波,在阿洛的書聲中推舟而行。
遊山玩水自然別又有一番風味,但他卻不止於此。
一枚又一枚道紋,隨著他們的遊玩路徑,被他刻在了地脈之下……
“是故其哀心感者,其聲噍以殺;其樂心感者,其聲嘽以緩;其喜心感者,其聲發以散;其怒心感者,其聲粗以厲;其敬心感者,其聲直以廉;其愛心感者,其聲和以柔……”
隨著時間的推移,阿洛的書聲好似傳遍了萬裡山川,三人的足跡,也逐漸踏遍天律大陸百域。
周玄領阿洛進門,為其講述《太一經》之妙,旁征博引陰陽五行之道、周天星鬥之理,讓得阿洛的底蘊在這段時間裡以一種恐怖的速度積累著。
而在某一天,阿洛又重新演繹出了一曲黃鍾天音。
盡管周玄已經以先天五方旗鎮壓了四方天地,但這一次引起的動靜卻是不少。
山川地脈之下,隱隱響起了龍吟之聲,一道龍氣從大地之下湧出,追尋著阿洛所在的方向不遠萬裡而來,最終宛如絲帶一般環繞在了阿洛的周身。
二度共鳴,讓得盧澄雨震驚的同時,也感到了難言的驚喜,這黃鍾天音乃是真正的天地之聲,她距離阿洛夠近,也在第一時間聽聞了黃鍾天音,自身遲遲未進的音律境界也在這一刻得到了提升。
她感覺到了瓶頸的松動,雖然不至於就此突破人仙境的枷鎖,但也為她將來突破真仙境增添了一些底蘊。
而讓她感到詫異的一點卻是,阿洛有如此提升,作為老師的周玄,竟然沒有表現出任何驚喜之色,反而神色自然,就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般。
而看阿洛,也是一副神色平平的樣子,似乎這種事情對她而言實在是稀松平常,給她一種“我做的的確還不夠好”的感覺。
她有些凌亂了,正主對黃鍾天音反響一般,反倒是她這個外人激動得不成樣子,讓她與周玄和阿洛站在一起時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這該死啊的距離感啊!盧澄雨下意識地咬緊了牙關。
明明她能夠在這個年紀成為人仙,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但在阿洛面前,怎麽卻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呢?
“這對師徒,不簡單啊!”盧澄雨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開始為自己當初果斷離開魏峰葛來追尋周玄感到慶幸與值得。
又幾個月後,正當周玄三人剛離開一座邊陲小鎮,準備前往邊界處的某一座風景優美的山峰采風,感悟感悟自然的時候,一股又一股深邃的氣+-息,忽然從天邊浮現,極具目的性地向著周玄三人所在的位置掠來。
周玄的目光波動了一下,但不以為意,繼續帶著阿洛拾級而上。
盧澄雨自然也感應到那些氣息,她下意識地就想出言提醒,但卻聽周玄道:“阿洛,你看腳下的山峰,像不像一隻大石鼓?
阿洛駐足,站在青石山道上順著石階往下看,只見山路蜿蜒曲折,好似一條遊蛇,但卻和石鼓沒什麽聯系,於是她想了想,說道:“老師,要是從遠處看的話,的確像石鼓,但是從這裡看的話,我感覺像個缶……”
“缶啊……”周玄摸了摸鼻子,乾咳一聲,道,“倒也挺像的。”
“老師你怎麽突發奇想啦?”阿洛眨著大眼睛,好奇地問道。
周玄便笑道:“這一路上我聽盧仙子與你講解樂理,偶有所感,想到了一些東西,所以想分享給你聽聽。”
“好哇好哇!”阿洛興奮地拍起了手來,“我最喜歡聽老師講課了!”
你要是也能這麽興奮聽我講樂理就好了……盧澄雨在心中羨慕道。
周玄便說道:“你看這天地之間,流水有聲、清風有聲,風吹空谷亦有聲音,這些聲音,若能把握得到,或許也能夠將其交織成一頁篇章。”
阿洛若有所思:“老師的意思是,天律不應該拘泥於樂器?”
周玄搖頭道:“那倒不是,我的意思是……天地萬物,皆可以為樂器。”
“就比如我們腳下的這座山峰,我說像鼓,你說像缶,若是前者,我便將其作當做石鼓,奏響一曲鍾鼓之樂,若是缶,我也當凌峰擊缶,響一篇禮樂。”
“以山為鼓,奏一曲仙樂?”阿洛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碰巧有些雜魚來了,且容我來為你展示一下。”周玄笑道,接著又看向了盧澄雨,道,“盧仙子不妨也看看,若有不足之處,或這說這個方向其實是史上為人所摒棄的錯誤之路的話,也請你稍後指出,以免我誤了阿洛。”
盧澄雨也被周玄的那一句“天地萬物皆為樂器”給震驚了一下,如今聽到周玄的話,當即道:“周道友請!”
剛說完,她心頭又是咯噔一下,因為她瞬間反映過來周玄所說的雜魚是什麽了……
“就是他們!大膽刁民,真是叫我等好找!”冰冷的呵斥聲,從天邊宛如江水一般滾滾而來,令人眉頭一皺。
緊接著伴隨著一連串的破風聲,一道道身影陸續挺立,像筆峰一樣傲然立於這所山峰四周的虛空之中,隻一眼掃去,便看到了不下百位修士。
“周玄啊周玄!我們又見面了!”人海深處,傷勢未愈的白東風站在一艘寶舟的甲板上,眼中帶著強烈地怨憤之色,咬牙切齒地盯著周玄。
在他的不遠處,魏峰葛負手而立,眉宇之間,盡是倨傲之色。
除此之外,所有的修士全都是目光火熱地盯著周玄,仿佛看著萬兩黃金千尊寶鼎一般。
魏峰葛淡淡地掃了一眼周玄,接著冷漠地轉向了盧澄雨,譏誚道:“早聽聞盧仙子慧眼不凡,今日倒是讓我領教到了。”
“周玄,你以虛假的黃鍾天音欺騙我等,自己卻逍遙法外了去,倒是有些心機,但你可能想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等鐵了心想要尋你,這仙律界又豈有你容身之處?”
白東風得意洋洋地笑道:“周玄,將黃鍾天音交出來吧!你若識相一些,我可允諾你走得痛快一些!哈哈哈哈……”
周玄卻根本沒有理會他們,而是看向了阿洛,道:“阿洛你看,今天我們被這麽多人堵著,要是我們實力低微的,接下來會有多慘?”
阿洛認真地點了點頭,然後說道:“老師說的對,只有自己強大,才能夠不被別人欺負。”
“強大是其中一點。”周玄說道,“我還要告訴你的是,人心的貪婪就像高山滾石,一旦開始了就再也停不下來。”
“你看這些人,他們根本不曾確定我們身懷重寶,隻憑一廂情願的猜測,便能夠如此孜孜不倦地追殺我們大半個天律大陸……”
“當然了,他們蒙是蒙對了,若是搞錯了,我們鍋從天降,那該有多晦氣?”
阿洛默默地點了點頭。
“人呐,有多大的食量,就捧多大的碗,食量不夠,端著盆只會讓自己撐死。”周玄微微抬手,這天地之間便有一股深邃的氣勢,悄然凝聚而起!
山峰之上風雲交匯,地脈之下龍氣奔騰,周玄腳下的山峰,仿佛一頭蟄伏的雄獅,緩緩睜開了眼睛。
魏峰葛的衣衫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他眯起了眼睛,沉聲道:“他果然也是陸地神仙!”
“諸位道友,隨我聯手拿下此獠,黃鍾天音自當共享!”
他隨手一拂,黃玉笛落入掌中,他轉了一下笛身,手臂環起,便令之輕蘸唇邊。
“籲律——律——”
笛聲響起,將周遭的天地大勢齊齊匯聚起來,環繞在了他的周身,一片無邊的竹海,便自虛空之中悄然形成。
微風徐來,竹海翠波蕩漾。
此乃音域《樂典》之中所記錄的九玄天音之一。
“‘竹海聽濤’?”周玄眼中光芒閃過,這笛音,他曾在玉靈子手中聽到過,飄渺玄奧,齊聚周天之勢,大有威勢。
但經魏峰葛演奏而來,卻極盡殺機,將那周天風息全部演化為了殺戮之力,實在過於急躁。
“一塌糊塗!”
周玄冷笑一聲,直接握起了拳頭。
“阿洛,看好了!”
“一鼓鎮山河!”
周玄低吼一聲,手臂像使肘擊一樣橫展出去,重重地錘在了空氣上!
“咚!”
一道銅鼎砸落在地面上一樣的沉重敲打聲猛地響起,狠狠地落在了所有人的心頭!
在周玄的手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尊斑駁的石鼓,此刻那鼓面在劇烈的顫抖中帶起了一片殘影,一道肉眼可見的音波,狠狠地激蕩出去,將那竹海異象震得當場潰散!
“什麽?!竹海聽濤刹那便敗了?!”魏峰葛的瞳孔瞬間收縮成了針眼般大小,一股強烈的恐懼感油然而生。
不等他有所反應,實質化的音浪便將他當場掀翻!
音波切膚,宛如無數根金針穿透了他的道體,將他的真靈瞬間抽成了篩子。
“這……”魏峰葛直到這一刻才感受到了周玄的恐怖,但為時已晚,他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白東風見到魏峰葛當著自己的面隕落了,雙腿陡然一顫,差點把持不住當場開閘:“我靠!楠將救我!快快救我!”
“皇子莫慌,我在呢。”一道鬼魅般的身影,自那寶舟的陰影之中暴掠而出,只見他往空氣之中徒手一抓,一張銅鑼便是落入了他的掌中。
銅鑼入手,他當場便敲打了起來,一道道狂暴的音浪衝蕩而出,成掎角之勢,將周玄的音浪封鎖了起來,而後將其不斷地消磨殆盡。
見到周玄的攻勢被身前之人輕易化解,白東風頓時長舒了一口氣,眉開眼笑道:“好好好!不愧是冥流中的強者,果然神通廣大!”
“周玄,我有楠將在此,今日定叫你生不如死,以報你當初辱我之仇!”
“楠將,先給我將周玄的四肢斬下,我要當著他的面用他的手喂狗!”
“遵命。”那冥流的銅鑼手“楠將”渾身籠罩在黑袍之下,冰冷的目光宛如雪天的夜鴉一般冷漠,他提著銅鑼,繼續奏響狂躁的魔音。
“我還是那句話,爾等,凡有願為我白雲修真王朝出力者,皆可獲得入神峰參悟神道的資格!”
“天道的時代過去了!真正屬於神道的時代已經來了!”
他張開雙臂,迎風高呼,仿佛是在演講一般,但的確讓周圍的那些修士們情緒高漲。
“願為殿下效力,誅殺此獠!”一位人仙境的狂暴散修大喝一聲,旋即高高躍起,將天地大勢匯聚於道身之內,接著張口一喝!
“地律神通‘狂龍碎金吟’!”
一條百丈余長的赤黑色蟒龍法相,自其身後驟然驟然浮現。
“吼——”
蟒龍法相以狂風卷起奔雲,盡數納入其體內,最終化為一道恐怖的音波,以扭曲空間的勢頭,狠狠地向著周玄噴去!
在另一個方向上,另一位穿著灰白衣袍的人仙境修士,以神通演化出雙頭四臂之相,四臂一振,掌中倏然現出兩柄糾纏著灰白色氣流的樂器。
這柄樂器,乃是一把雕刻著玄鳥的烏金嗩呐, 與一張描摹著著睚眥行相的頭銅鑼。
他吹響嗩呐,奏響銅鑼,這天地之間頓時便充滿了尖銳的喪樂。
把隨著喪樂的想起,一片荒山的行相從虛空之中悄然浮現,山中布滿墳頭,插滿魂幡,一道道半透明的鬼影飄蕩在山中,於此刻架起一頂朱紅色的大轎,從山中飄出。
灰白色的世界之中,飄出一頂朱紅色的轎子,強烈的色彩衝擊著眾人的視野,讓人感到詭異可怖,心底發毛。
“一曲策鬼令,百鬼從我命!”
此方天地溫度驟降,原本晴朗的天空,也仿佛因此而蒙上了一層灰塵。
“以三千玄魄,敕令鬼君,‘酆都冥動’!”灰白衣袍的修士調動天地大勢,也向周玄鎮壓了過去。
與此同時,一道陰惻惻的聲音,自那朱紅色的大轎之內,緩緩響起:“風玄鬼都印得令,‘酆都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