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梧城。
深夜的棲香樓一片昏暗,雖然不及伸手不見五指那般誇張,但若是沒有照明,正常人很難在此間通行。
黑暗裡藏著一抹更深的顏色,太叔灝從頭到腳一身黑,就連背上的劍也用黑布包裹。他貓著腰,小心翼翼穿過走廊,布鞋踩在地板上幾乎不發出一點聲響。
這不是他第一次這麽做了。幾個晚上的潛入摸索,再加上白天耗費在茶水酒食上的大把銀銖錢,他已經基本摸清了樓內的布置。
後廚沒有上鎖,太叔灝推開門,一股蔥蒜的刺鼻香氣撲面而來,他忍不住想打噴嚏,卻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原主人給他留下的,除了一匹老黑馬,一柄劍和一身劍術以外,還有超出常人的感知能力。無論是前幾日夜探雲宅,還是在濟孤堂,亦或是現在。
他尋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息,穿過後廚堆滿食材而略顯狹窄的過道。按理說廚房裡有血腥味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他覺得不太正常。
在一切都十分正常的情況下,不太正常就變得很不正常。
太叔灝站在一面石牆前,用手輕輕觸摸牆上的每一道縫隙,然後很自然地摸到牆上的凸起,那是開關。石門背後通往地下的洞窟伸手不見五指,太叔灝點燃隨身攜帶的油燈,另一隻手握住背後的劍柄,小心走入通道。
拾階而下,那股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息變得越來越濃鬱,轉過一個彎口,有液體從頂部落到太叔灝鼻尖,殷紅如血。
通道盡頭是一方空闊石室,以油燈的光芒竟無法照盡全貌。然而僅憑照亮的一角,很多猜測便得到了驗證。
石室地面上挖出了一個池子,池底的腥紅色尚未乾涸,幾截殘骨半露在外面。
殘骨很細,如果不是動物的骨骼,那麽——
太叔灝突然注意到角落裡的某樣東西,然後,他握緊了雙拳。
那是一件小小的衣服,一件幾乎全部由補丁縫成的衣服。
一種名為憤怒的負面情緒悄然出現在他的心底。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情緒了。
油燈明暗閃爍,一股微不可知的風流過太叔灝的後頸。
有人!
他猛然拔出劍,轉身斬向身後!
那是一隻寬大且粗糙的手掌。襲向他後頸的手掌面對突兀斬落的劍鋒,只能化掌為靠,以手臂將其擋出。
太叔灝看清了來人。渾身黑袍的男子收回攻擊,在距離他一丈遠的地方站定。男子身形瘦削,黑袍之外的皮膚慘白如紙。
“果然是你!”男子陰聲說道。
太叔灝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他。
“黑袍那家夥告訴我的時候我還不願相信,沒想到竟真被你找到了。”男子繼續說道。
太叔灝的神情有些凝重:“如何發現的?”
看著對方像是如臨大敵的緊張表情,黑袍男子冷笑起來,語氣輕蔑:“你不會以為自己真的能隱藏身份吧?青墟的手段果然高妙,竟可以完美改變人的氣息容貌,但是,有些東西是很難改變的。無論你怎麽改變,留下的線索不會改變。雲宅牆角有幾處腳印,街面上有人打聽濟孤堂的事,城裡突然多了兩個公子哥,單獨一條線索可能說明不了什麽,但連起來就足以說明問題。留下這麽多線索,你們兩個行事實在是笨拙了些。”
“如果改變容貌如壯漢所說是青墟的手段,難道青衣人來自那個叫做青墟的地方?”太叔灝暗自想到。
“這些線索足以說明有人在追查這件事,
但如何確定我們就是我們?”他疑惑說道。 “兩日前落槿城裡出了那麽大的變故,青墟的大師兄也出了手,”男子收起笑容,一字一句說道,“如果不是在桓陽城走漏了消息,又怎會如此。青墟單憑兩個實力低微的外門弟子就能追查至此,自然十分了得,可如果認為事情發生以後我們還想不清楚其中關系,未免也太低估我們了些。”
落槿城裡出了事?可這又和寒梧城裡的他們兩個有什麽關系?太叔灝不解,直到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雲家商隊的目的地是桓陽城。
“青衣人來自青墟,那日在桓陽城為搭救我們兩個,順帶撞破了雲家的陰謀,然後便在落槿城裡有所布置。事情敗露後,雲家便認為我們兩人是青墟的探子。”太叔灝心裡很快得出了結論。
可是,如果落槿城裡雲家的陰謀暴露,為何寒梧城現在依舊風平浪靜?
“最後一個問題。即使知道了我們的身份,又為何判斷我會出現在這裡?”他問道。
“很簡單。那日你拜訪烏家老爺的時候我也在場。如果不是他故意把線索透露給你,你又如何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追查到這裡?”男子說道。
“之所以把告訴你,讓你尋到這裡來,無非是為了確認關於你身份的猜測,以及,把你留在這裡,”男子摘下兜帽,露出一張瘦削的慘白面孔,黃色的眼珠盯著太叔灝說道,“所以,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伸出黑袍之下枯瘦的雙手,在胸前結出一個手印。
伴隨著他的動作,空氣幾乎陷入停滯的室內狂風驟起。
劍客卻在此時笑了起來,笑得很暢快。
“我很高興。”太叔灝說道。
看到他這般反應,男子皺眉:“什麽意思?”
“我很高興,因為事情真的如我所預料的一般。”太叔灝說道。他把油燈放在一邊,然後看著黑袍男子,火光映照之下,一對瞳孔深沉如水。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既然我們是青墟的人,為何行事會那般笨拙,以至於留下那麽多線索。”太叔灝認真說道。
男子皺眉不語,他心裡突然有了某些不好的猜測。
太叔灝繼續說道:“道理同樣很簡單。你們在寒梧城裡的布置不錯,很謹慎,以至於我找不到什麽突破口。既然找不到線索,那便告訴你們我在這裡,然後,等著你們把線索送上門來。”
對黑袍男子來說,這是一個局。
對太叔灝來說,這也是一個局。
一個想讓對方成為局中人。
一個自願成為局中人。
“不愧是青墟的人,好手段,”黑袍男子讚歎說道,看向太叔灝的眼神裡滿含殺意,“可惜,縱使有如此智慧,只有凡境實力的你今天注定要死在這裡。”
太叔灝沒有說話,悄然握緊了手中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