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圖木在白羨寧家沒見到韓平安,一路追到白沙城。
緊趕慢趕依然晚了一步,大都督府的人說秋高氣爽正是狩獵的好時候,長史出去狩獵了。
開始以為這是韓三瘋不想見自己的借口,讓隨行的武士打聽了下,才知道韓三瘋真帶著大隊人馬出城了。
就這麽回去沒法給跟那些叔伯交代,他只能跟匆匆趕回來的安彌善談。
安彌善倒沒斷然拒絕他們這些債主來佔便宜,但給出了一堆條件。
比如想來燒製陶器,那所燒製的陶缸、陶罐要結實,尺寸大小要一致,連釉面都很講究,並且要在一個月內燒製出來。
又比如想來開染坊,布帛染出來的顏色也要一致。
他們這些小首領只有一些工匠,所產出的這些東西原本只是自給自足,無論手藝還是經營都沒法兒跟粟特商人比,根本佔不到韓三瘋的便宜。
召集些奴隸來挖石炭倒是不需要手藝,可葉勒部雖有幾個地方有石炭,但能挖的早被挖去煉鐵了,剩下的埋太深。
奴隸雖不用給工錢但要吃飯,去挖石碳賺錢一樣不劃算。
他想想不甘心,乾脆找個土房子住下,想看看韓三瘋的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麽藥。
不知不覺,在白沙城已經呆了一個多月。
各部該送的錢糧早送來了,該入學的奴婢也入了學,不過不是想象中那樣聚集在一起讀書認字。
韓三瘋竟把一個州學變成了演渡、耀建、達漫和庫爾四個州學。
把近四千學童混編成六十六個學童隊,由那幾十個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老先生領著,分別住在城外的二十幾個村莊。
白天下地乾活,早晚讀書認字。
年紀大點的少年乾重活,年紀小的乾輕活,個個都要乾活。
各部首領寄予厚望的那些子侄哪受過這罪,更不願意與一幫奴隸為伍。
本想授意他們鬧鬧,畢竟是來開蒙的,不是來乾活的,可每個村莊都有守捉郎駐守,誰敢鬧事軍法伺候,結果那些子侄不到三天全跑回了葉勒城。
不過韓三瘋在那些學童身上還是舍得花錢的,不但管飯食,甚至從葉勒城買來許多布,讓各村奴婢幫著做衣裳。
有了新衣裳的學童隊,在各隊老先生和駐守村莊的守捉郎帶領下,輪流來白沙城的大都督府行入學禮。
韓三瘋不知道瘋哪兒去了,每次入學禮都是韓士枚那個老混蛋主持。
他製舉入仕,做過太子正字,是葉勒乃至全安西最有學問的人,主持入學禮,給學童們開蒙,不算過問葉勒部內部的事務。
面對匆匆趕來問這邊情形的父親,烏圖木憂心忡忡,不知該怎麽開口。
烏達木催促道:“究竟怎麽了。”
“父親,我們的孩子在這兒一天也呆不下去,可我們送來的那些奴婢一定覺得這兒好。”
“這兒好?”
“一日三餐,早中晚都有飯食,頓頓管飽,每十天能吃上一次肉,新衣裳更是一人一身。”
“他們這是在收買人心啊。”
“何止收買人心,用他們自己的話說,要讓那些學童說大唐話,寫大唐字,做大唐人,辦大唐事。”
之前不是沒想過韓家父子會收買人心,只是沒想到韓家父子真會把奴婢當人,真舍得在奴婢身上下血本。
烏達木沉默了片刻,冷笑道:“只是一幫孩童,就算心被收買去也翻不了天。再說已經一個半月了,
再有一個半月,那些下賤的奴婢就要從哪兒回哪兒去。到時候多抽幾鞭子,他們就曉得自個兒是誰了。” 奴婢不是人,奴婢跟畜生一樣,想馴服奴婢確實有的是辦法。
烏圖木點點頭:“這倒是。”
烏達木不是為那些奴婢來的,放下酒杯說起正事:“天這麽冷,土都上凍了,他們從葉勒城、軍城和屯城招攬來那麽多百姓士卒做工,究竟開墾了多少荒地,播種了多少突田地。”
有言在先,田地只能租一年。百姓不傻,不會傻乎乎跑來幫著開荒。
韓家父子一計不成又施一計,竟派人去葉勒城外的那些村莊和軍城屯城,招攬天冷了窩在屋沒事乾的百姓和鎮軍士卒來乾活,不但管飯食還給工錢。
想到前幾天出去看到的情形,烏達木沉吟道:“父親,我越來越琢磨不透他們父子想做什麽。”
“怎麽琢磨不透。”
“他們只是讓人翻地修渠,用粟特商人打造的那些筒車引水澆灌,可就是沒播種,一顆種子也沒播!”
“不播種子能長出糧?”
“所以我琢磨不透。”
“他們還做了些什麽。”
“城裡城外挖了好多糞坑,屎尿全要入坑,不許亂拉。”
“韓士枚是讀書人,愛乾淨。韓三瘋雖算不上讀書人,但比他老子更愛乾淨,在葉勒城是出了名的,不許隨處拉屎撒尿沒什麽好奇怪的。”
烏圖木沒烏達木那麽樂觀,緊鎖著眉頭說:“韓三瘋到今天也沒回來,天這麽冷,狩什麽獵,不知道跑去哪兒了,也打聽不到他在做什麽。”
烏達木低聲問:“他跟誰一起走的。”
“不知道,只知道李成鄴那些人不見了。”
“李成鄴不見了……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他原來的那些部下叛逃,聽大將軍府的人說本來要砍他頭的,是韓三瘋幫著求的情。韓三瘋好像跟林使君保證過,不讓他們再去葉勒城。”
生怕兒子不明白,烏達木又說道:“可他們不去葉勒城,不等於葉勒鎮的士卒不會來白沙城。韓家父子找來那麽多士卒來打短工,肯定不能讓他們見著,不然王將軍這兵怎麽帶。”
烏達木點點頭:“有道理。”
……
剛剛過去的一個半月,韓平安和李成鄴、陳驛長、假道長等人去了四個地方。
先去的吐蘇蓋勒湖。
那是一個四面環山的鹹水湖,湖面約三十余畝,湖四周的岩石上積滿了一層厚厚的石鹽,敲開鹽殼裡面不是芒硝就是石膏。
韓平安只知道那兒含鉀,但不知道鉀在石鹽裡還是在湖底的鹽鹵裡,乾脆讓劉三根領著六個士卒和二十二個奴隸在湖邊安家,用最笨的辦法熬製。
煮雪化成淡水煮石鹽,去除雜質結晶。
從湖底取鹵水熬,用羊皮包著陶缸保溫結晶。
用各種辦法熬,熬製出來後分門別類存放,再由錢崇厚擔任旅帥的輜重隊運回下葉王莊。
劉三根那邊一切安排妥當,馬不停蹄趕到布勇烏拉克。
這兒是葉勒部為數不多的石炭礦,礦層不是很深,石炭的品相也不是很好。
但葉勒地處高寒,樹木很少,沒樹木燒製木炭,幾百年來煉鐵用的大多是這裡的石炭。
龜疏那邊煉鐵也是用石炭,而且龜疏是整個西域乃至大唐的重要鐵器生產地,北庭、河西和隴右打造兵器甲胄所需的鐵,大多來自安西。
葉勒部對鐵的需求暫時沒那麽大,韓平安帶了上百工匠和葉勒人來這兒不是為了煉鐵而是為了煉焦。
山谷裡本就有一些之前采礦留下的土屋,經過一個半月的努力,住的地方暫時解決了,煉焦爐的位置選好了,建煉焦爐所需的第一窯耐火磚也燒製出來了。
他又要在這邊指揮工匠開挖地基、火道,又要去二十幾裡外的煉化工坊,還要去更遠的雷谷指導李老丈人的部下煉化萬物,忙得焦頭爛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