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韓平安在隱娘和幾個突厥武士護衛下回到白馬灘。
整整忙活了一下午,先是把李二和三妮兒的遺體挖出來,找水清洗整理遺容,再把遺體架在突厥武士幫著收集的紅柳樹枝上火化,最後把骨灰小心翼翼地收集起來裝進兩個酒壇,蓋上油紙用繩子扎好。
這會兒突厥武士正忙著殺羊,點篝火,準備晚餐。
隱娘昨夜沒睡,太累太困,往毛氈上一躺就睡著了。
韓平安盤坐在她身邊,看著兩個剛做上標記以免搞錯的骨灰壇,不由想起過去的種種,絮絮叨叨地跟他們說起話。
“二叔,你不是一直想葉落歸根麽,我保證送你回老家。我要讓我爹幫你寫一篇墓志銘,刻在石碑上,再修一個又大又氣派的墳,風光大葬。”
“三妮兒,我真的很想你,沒你我睡不著的……你總是怕見人,覺得自個兒不好看,其實你很漂亮,是那些人沒眼光,不懂得欣賞。”
“害你們的人已經死了,不過這事沒完,我一定會想方設法把幕後元凶揪出來,我要讓他們知道害你們的下場!”
“二叔,還有件事,我爹跟公主姨娘到底有沒有一腿?你跟我爹那麽多年一定曉得,不然我每次問起來你也不會總是躲躲閃閃。”
韓平安捧起酒囊灌了一大口葡萄釀,接著道:“現在公主姨娘都不在了,我和我爹也都離開了小勃律,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要是你在天有靈,記得給我托個夢,我有權知道誰是我親娘。我也不是不喜歡我娘,我娘對我很好。隻她每次帶我去公主姨娘那兒的時候,她倆給我的感覺總是怪怪的……”
正東拉西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突然傳來馬蹄聲。
幾個突厥武士反應極為迅速,把早準備好的潮濕麻布拿起來往篝火上一蓋,隨即拿起刀箭俯身摸了過去。
韓平安抬起頭,正尋思要不要叫醒隱娘,遠處傳來蘇達素石那熟悉的大嗓門:“天王蓋地虎!”
“寶塔鎮河妖!”
“瘋子,這個接頭暗號比一曲肝腸斷有氣勢,以後就用這個。”
“用什麽用,你下午死哪兒去了,一不注意就沒了人影。”
說話間,蘇達素石騎著戰馬跑了過來。
他騎在馬上一邊圍著剛掀開濕布的篝火邊轉著圈,一邊得意洋洋地說:“你不是想知道綁你的人什麽來路嗎,我很快就能幫你清楚,而且已經有眉目了。”
韓平安將信將疑:“真的假的!”
“騙你做什麽,我們是異父異母的兄弟,他們想害我兄弟,我當然要收拾他們。”
“究竟怎麽回事?”
“折騰了一下午,嗓子都幹了,先讓我喝口酒。”
蘇達素石別提多有成就感,翻身下馬拿起酒囊,捧起來咕嘟咕嘟一連喝了好幾口葡萄釀,這才看著韓平安和剛驚醒的隱娘說起正事。
“你昨天夜裡讓我派幾個人去清理那個烽堡,我想著那幾個死鬼或許會有同夥,就留了個心眼兒。”
“什麽心眼兒。”
“留一個兄弟在烽堡附近盯著,看有沒有人找過去。”
“我去,你真他娘的聰明。這麽簡單的事,我怎就沒想到呢!”
“現在知道我很聰明了吧,我說我聰明你特麽還不信。”
“好好好,你最聰明。別賣關子,接著說。”
“沒想到真被我給料中了,今天早上,我的人就發現一個粟特武士找過去了。
那個粟特武士是個狠角色,單打獨鬥我都不一定是對手,所以我的人也很聰明,沒輕舉妄動,就這麽悄悄跟著他,看能不能找到他們的老巢。” “結果發現那個粟特武士在找我們,順著駱駝留下的蹄印追了七八裡。後來蹄印沒了,他又找路過的商隊打聽,可能沒打聽到什麽就回了葉勒城。”
韓平安急切地問:“你的人跟進了城?”
蘇達素石得意地說:“我的人很聰明,怎麽會蠢到進城送人頭。他擔心兩手空空回來會被我踹,就去找昨天夜裡送老姐回去的那四個兄弟。”
“一個人打不過,趕緊找兄弟,確實挺聰明的。”
“我就是這麽教他們的。”
韓平安搶過酒囊,笑罵道:“別嘚瑟了,趕緊說,後來呢?”
蘇達素石瞅了瞅正兩眼放光的隱娘,嘿嘿笑道:“他們五個商量了一下,一起跑城門口附近去碰碰運氣。結果他們運氣爆棚,等了不大會兒,那個粟特武士真出來了。”
“再後來呢!”
“今天是火教的伽罕巴爾節,葉勒城裡好多人,城外也有好多人。他們不太好動手,只能悄悄跟著。”
蘇達素石頓了頓,接著道:“沒曾想那個粟特武士又去了蹄印消失的地方,看著像又在想找咱們,我的人沒再等,一起上去把他拿下了。”
韓平安沉吟道:“他可能不只是在找咱們,應該是想搞清楚他們的人去哪兒了,想知道夜裡究竟發生了什麽。”
蘇達素石點點頭:“被你猜中了。”
“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下午啊,你和隱娘挖李二的時候,沒見有個兄弟騎馬去找我?”
韓平安真沒注意到,下意識問:“你為啥不告訴我。”
蘇達素石看了一眼地上的骨灰壇,輕歎道:“李二和三妮兒都走了,你爹現在也不知道怎樣,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想先把事情查清楚,再給你一個驚喜。”
“謝了。”韓平安拍拍他胳膊,追問道:“那你的人下午既然都把那個粟特武士拿下了,為啥不把人帶過去。”
“他們倒是想把人帶回來,可那個粟特武士太難對付,我的人不能留手,給了那兔崽子幾刀。要是就這麽帶回來,他說不定會死在路上。而且會留下血跡,我可不想稀裡糊塗被他的同夥找到這兒。”
“你見著那個粟特武士了?”
“見著了。”
“見著時他有沒有死?”
“沒死,現在還活著呢。”
“他有沒有開口?”
“開口了,他以為我是馬賊,想套我的話,還想跟我做買賣。”
“他想跟你做什麽買賣。”
蘇達素石笑道:“他想知道究竟怎麽回事,問綁你的那幾個人有沒有死。要是沒死,他願意出錢贖人。如果死了,他願意出錢贖屍,要多少錢好商量。”
韓平安低聲問:“你怎麽說的?”
“我本來不想跟他廢話,直接逼問誰讓他出來找的。可看他不像個怕死的人,逼供不一定管用,還容易露咱們的底。而且他傷的很重,我擔心一不小心會弄死他,乾脆跟他來了個將計就計。”
“你還會將計就計!”
“你這話什麽意思?”
“跟你開玩笑呢,說正事。”
蘇達素石這才滿意了,咧嘴笑道:“我告訴他別的人都被我殺了,看你細皮嫩肉的還是個唐人,肯定是大唐的官宦子弟,家裡應該很有錢。
就算沒人願意出錢贖,找個商隊也能賣個好價錢。你知道的,像你這樣的唐人奴隸,在大食那邊很搶手。”
“你才是奴隸呢。”韓平安笑罵了一句,又問道:“他怎麽說?”
“他好像知道不少事,沒跟我討價還價,而是開口就問幾個唐人。”
“你怎說的?”
“我說我們只見著一個,也隻綁了一個。”
“說的好,他一定以為我已經被弄死了,不知道被他的同夥和那個想假冒我的小癟三埋在哪兒了。”
“我就是這麽想的,這既是將計就計,也是實話實說,還能賺點小錢,你說我聰不聰明?”
“是很聰明,但真正的聰明人是不會把聰明總掛在嘴上的。”韓平安笑了笑,接著問:“再後來呢。”
蘇達素石說道:“他既然願意贖你,我自然不會跟他客氣,跟他要一萬銀錢。他跟我討價還價,說最多一千。
我當然不會答應,說到最後他願意出三千,但他身上沒錢,問我能不能先放他回去。”
“你放他走了嗎?”
“放了,約好明天中午在烽堡見面,我跟他說得很清楚, 不管誰帶錢去贖你,只能一個人去。要是讓我看見第二個人,不但會立馬走人,而且要把你賣到大食去。”
“乾得漂亮,不愧是我韓平安的兄弟。”
“漂亮什麽,他就知道錢,人都被他給放走了!”隱娘氣得咬牙切齒,要不是周圍有十幾個突厥武士,她會毫不猶豫暴打一頓這個自以為是的家夥。
“老姐,你誤會蘇達了,蘇達這是放長線釣大魚。”
韓平安是打心眼裡認為蘇達素石乾得漂亮,想想又一臉不好意思地問:“老姐,你能不能辛苦下再跑一趟?”
隱娘下意識問:“去哪兒,做什麽。”
韓平安笑道:“連夜回葉勒城找陳驛長,把蘇達剛才說的事告訴他。蘇達,那個粟特武士長什麽樣你肯定記得,趕緊告訴我姐,我姐好回去告訴陳驛長。”
不等蘇達素石開口,隱娘就不解地問:“告訴陳驛長有啥用?”
都說胸大無腦,她胸又不大怎麽也沒腦子……
韓平安暗暗腹誹了一句,耐心地解釋道:“全葉勒城就那麽幾個胡醫,粟特武士受了那麽重的傷,回去之後自然要趕緊醫治。
葉勒城是陳驛長那個老狐狸的主場,只要把這事告訴他,他就能通過這個受傷的粟特武士,順藤摸瓜把幕後主使挖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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