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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守夜人》第46章 犬子所為
  錢崇厚沒反抗,劉三根一樣沒負隅頑抗,轉眼間就被綁走了。

  李成鄴看著那些正在忙碌的龜疏軍,喃喃地問:“三郎,六叔是不是錯了。”

  韓平安能體察到他此刻的情緒,甚至能想象到他正準備尋死,沉吟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別哄你六叔了。”李成鄴回頭看看身後,自嘲道:“此時此刻,此情此景,用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才應景。”

  “六叔,沒想到你挺幽默。”

  “什麽叫幽默?”

  “這是我獨創的詞兒,就是會開玩笑的意思。”

  “回頭教教鈺兒,讓她也學學幽默,學會了這日子過著才有意思。不能像她娘,隻曉得爭風吃醋。”

  “鈺兒是你閨女,哪有讓我教的道理。”

  “我都點頭了,你現在便是她夫君,你不教誰教,她不學你可以打。”

  “不行,婚姻大事不能這麽草率,你要先把她教好,再把她風風光光嫁給我。”

  “來不及了,只能把她托付給你。”

  “來得及。”韓平安看著正被押走的錢崇厚等人,低聲道:“六叔,這事沒你想的那麽簡單,其實錢崇厚也是被人蠱惑的。”

  李成鄴下意識問:“康有齡?”

  韓平安遙望著屯城方向,不屑地說:“康有齡只是個爭權奪利的蠢貨,他比錢崇厚差遠了。至少錢崇厚對你忠心耿耿,對部下更是沒得說。”

  “除了康有齡還有誰?”

  “六叔,你真想知道。”

  “我想死個明白,不想死不瞑目。”

  “既然想知道,那你暫時不能死。走,一起去屯城,大將軍府那邊比這兒熱鬧,不看你一定會後悔的。”

  李成鄴愣了楞,下意識問:“這麽說安伏延也有份兒?”

  真是個奇葩,都已經走到這份兒上了,居然還想著安大將軍倒霉。

  韓平安被他搞得啼笑皆非,只能意味深長地說:“他的麻煩比你的麻煩大,不然林中丞也不會親自過來。”

  李成鄴樂了,哈哈笑道:“走,瞧瞧去。你爹請我來看戲,就算死也得讓我先把戲看完。”

  ……

  屯城,大將軍府。

  寬敞的大院子裡點了六堆篝火,大堂裡點上了幾十根蠟燭,燈火通明,宛如晝夜。

  安西大都督府副都護兼安西四鎮節度使林志遠盤坐在條案前,既沒品嘗條案上的美酒佳肴,也沒有挑燈辦理公務,竟在聽假道長誦經念咒,並且聽得很認真很專注。

  使君行駕儀仗浩浩蕩蕩,即便事先沒派人來知會,沿途的戍堡、烽堡也會趕緊來稟報,以便大將軍好召集麾下將校、葉勒城的祆正豪商和白雲寺的胡僧出城相迎。

  林使君這次來的卻很突然,之前一點消息也沒有,並且是傍晚時分到的。

  節度使府的親兵一來就接管了屯城四門和整個大將軍府,未經隨行衙推的允許,任何人都不得隨意走動,更不得隨意進出。

  史澤珊覺得有些不對勁,可走又走不了,只能硬著頭皮跟管家一起幫著張羅美酒佳肴。

  沒曾想剛準備好,史羨寧、白佐尖、阿史那山和米法台的兒子米提夫竟帶著裝滿各種禮物的駝隊到了。連葉勒城火祠的祆祝阿史那賽,都穿上乾淨整潔的新衣裳來了。

  “諸位,安大將軍正在回來的路上,這禮數不能壞,請諸位在此稍候,等安大將軍回來拜見完之後,本官再幫你等通報。”

  “謝謝吳衙推,

我們不急。”  史羨寧恭恭敬敬地遞上禮單,然後躬身退到一邊。

  白佐尖、阿史那山和米提夫同樣如此。

  史澤珊悄悄把阿史那賽拉到角落裡,急切地問:“誰叫你們來的。”

  “城主府的差役讓我們來的,史先生,林使君呢?”

  “在裡頭聽假道長講經。”

  “崔瀚也在裡頭?”

  “沒看見崔瀚。”史澤珊跟正站在對面朝這邊看的史羨寧微笑著點點頭,不動聲色說:“使君來葉勒不先派人知會大將軍府,反倒先告訴崔瀚,這件事有點怪。”

  阿史那賽回頭看看身後,摸著嘴巴說:“崔瀚和徐浩然他們折騰了十幾天也沒能折騰出個名堂,應該不會有什麽事。”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那怎麽辦。”

  “先靜觀其變。”

  二人正竊竊私語,徐浩然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捕賊尉居然來了,領著四個遊奕人,抬著兩口大木箱,直奔大堂。

  緊接著,捕賊署的行官余望裡和幾個守夜人,把四個五花大綁的人關進了西側的公房。那四個人頭上都套著灰色布罩,不但看不清長相,因為離太遠都看不清身形。

  阿史那賽感覺事情有點不妙,連招呼都沒跟史澤珊打便往外走,結果剛出門就被一個親衛給攔住了。

  “吳衙推有令,未經他首肯不得出門。”

  “我……我想去方便。”

  “方便也不行!”

  阿史那賽驚出了一身冷汗,連忙退了回來。

  這也太沉不住氣了,史澤珊剛想叮囑他幾句,突然發現阿史那山正冷冷地盯著自己,眼神中充滿憤怒,連忙裝作口幹了轉身去倒水。

  就這麽大眼瞪小眼,等了大約一個時辰,外面傳來喧鬧聲。

  走到門邊探頭望去,只是安大將軍和韓士枚等人到了,他們邊走邊整理衣衫盔甲,直奔大堂前去拜見林使君。

  又等於大約半炷香功夫,吳衙推傳召眾人去大堂拜見。

  葉勒的粟特人一向唯史羨寧馬首是瞻,史澤珊雖然不是葉勒的粟特人,但在這個場合一樣要跟在史羨寧身後。

  整理好儀容,排著隊,忐忑地走進大堂,在吳衙推抑揚頓挫的通報聲中,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

  “吳衙推,請幾位祆正祆祝入座。”

  “諾!”

  史澤珊這才發現大堂被重新布置過,兩側擺了好多張小條案,條案上空空如也,並沒有酒食。靠公案的那幾張條案也一樣,包括安大將軍在內的所有文武官員都守著一張空案子。

  東牆上的掛飾全被拿下,徐浩然、余望裡正守著木箱站在牆邊。

  再看林使君,身穿一件紫袍,雖白發蒼蒼滿面皺紋,但精神矍鑠,不怒自威。

  史澤珊不是祆正,只是一個文書,自然沒資格坐,見安大將軍看了過來,連忙繞過去站在大將軍身後。

  林使君待眾人坐定,淡淡地問:“韓推官,軍城的事都辦妥了嗎?”

  韓士枚連忙拱手道:“稟中丞,辦妥了,錢崇厚、劉三根等主犯束手就擒,正在外頭聽候發落。其余逃卒已押往葉勒城,交由王將軍的麾下看押。”

  “李成鄴呢。”

  “李成鄴帶兵無方,不思穩定軍心,反倒妄議朝堂,對安大將軍亦頗有怨言。半個時辰前,更是在陣前聲稱願與逃卒赴死,簡直喪心病狂,不過已在犬子和陳驛長規勸下幡然悔悟。”

  犬子……他說的是韓三郎!

  史澤珊心中一凜,下意識環顧四周。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傳說中的韓三瘋竟站在林使君身後,正笑眯眯地看著這邊。

  林使君環視著眾人,冷冷地問:“如此說來,軍城兵事糜爛,李成鄴難辭其咎?”

  “中丞明鑒。”

  “錢崇厚等人勾結葉勒部反叛,李成鄴知不知情?”

  “稟中丞,下官跟安大將軍一起剛巡察完幾個羈縻州回來,一回來便遇上錢崇厚等人違抗軍令出走,葉勒部反叛究竟有何隱情,下官都沒來得及問崔參軍。”

  “崔瀚呢。”

  “下官在。”

  崔瀚官職低微坐的比較遠,生怕使君看不見趕緊爬起身:“稟中丞,葉勒部反叛確有隱情,其中關聯錯綜複雜,堪稱千頭萬緒,下官一時間也說不明白。”

  林使君微皺起眉頭:“不是你查辦的嗎,為何說不明白。”

  “葉勒部反叛,葉勒城人心惶惶,下官既要坐鎮彈壓,又要支度平叛所需的糧餉,且葉勒城與白沙城相距甚遠,在查辦葉勒部反叛這這件事上,下官只能居中策應。”

  “那究竟是誰查辦的。”

  “稟中丞,韓侍禦走前留下一道公文,命葉勒鎮前管糧官徐浩然為葉勒城試捕賊尉,並在大都督府前院設捕賊署,全權查辦葉勒部為何反叛等事。”

  “捕賊尉?”林使君下意識看向韓士枚。

  韓士枚知道崔瀚的難處,畢竟接下來要說的事不只是涉及到安伏延,借他幾個膽也不敢捅破這個膿包。

  事實上林中丞知道這一切是三郎所為,只是有些事講究的是個名正言順,不把該說的事說清楚,不把該圓的事圓起來,不足以服眾。

  況且來葉勒前做過兩年巡官,曾帶著兒子在節度使府生活過兩年,林中丞很喜歡三郎,根本不用為那個不著調的臭小子擔心。

  他裝出一副尷尬的樣子,欲言又止地說:“稟中丞,下官……下官既沒有,也無權命徐浩然為葉勒城試捕賊尉,如若……如若沒猜錯,應是犬子所為。”

  “三郎?”林中丞回頭看向身後。

  韓平安抓耳撓腮,咧著嘴嘿嘿傻笑。

  韓士枚急忙道:“犬子頑劣,下官教子無方。養不教父之過,懇請中丞責罰。”

  林使君臉色一沉:“究竟怎麽回事?”

  韓士枚故作猶豫了一下,愁眉苦臉地說:“下官當時是抱著九死一生的念頭去給曹勿爛祝壽的,下官死了倒沒什麽,推官之印不能丟,於是把印留在家中,只有犬子知道藏在哪兒。”

  崔瀚嚇得魂飛魄散,用近乎顫抖的手指著他驚呼道:“韓侍禦,如此說來,下官和陳驛長這些天全是在聽令郎號令?”

  “逆子,給我滾下來,還不趕緊向中丞請罪!”

  “韓推官,這是大堂,不是你教訓兒子的地方。”

  林使君呵斥了一句,回頭問:“三郎,告訴爺爺,有沒有偷你爹的官印?”

  韓平安不假思索地說:“使君爺爺,我爹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那叫拿,不叫偷。”

  “這麽說你拿了。”

  “嗯。”

  “有沒有用?”

  “用了,我知道您想問什麽,都是我乾的。”韓平安大大咧咧地伸手從林使君的條案上拿起一顆葡萄就往嘴裡塞。

  韓士枚一臉尷尬,王將軍看在眼裡羨慕在心裡,畢竟不是誰的兒子都這麽聰明都這麽大膽的。

  崔瀚暗暗感慨陳驛長之前暗示的太對了,要不是提醒瘋三郎偷用他爹的官印,讓瘋三郎把所有事扛下來,將來不曉得會有多麻煩。

  阿史那賽嚇得魂不守舍, 雙腿都在不由自主顫抖。

  史澤珊意識到麻煩大了,不動聲色往後挪步,結果撞上什麽東西,回頭一看,竟是一個守夜人,正面無表情的盯著他。

  史羨寧憂心忡忡,白佐尖臉色鐵青,阿史那山受不了這壓抑的氣氛想站起來請罪,卻被身後的守夜人給摁回了原位。

  安伏延環視這些神色慌張、舉止異常的族人若有所思,臉色比之前又多了幾分凝重。

  林使君年紀大了,愈發地喜歡孩子,笑看著韓平安問:“三郎,你知不知道盜用官印是大罪?”

  “知道,可那會兒顧不上,人家要害我和我爹的性命,命都快沒了,誰還會在乎會不會被問罪。”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孩子。”

  “哈哈哈哈,你們聽聽,他還有理了。”

  韓平安跟小時候似的殷勤地幫林使君捏著肩膀,帶著幾分撒嬌地說:“使君爺爺,其實我不是有理,只是有恃無恐。”

  林使君很享受他的按摩,饒有興致地問:“怎麽個有恃無恐?”

  韓平安趴在林使君的肩膀上,俯看著史羨寧、白佐尖、史澤珊等人,理直氣壯地說:“有使君爺爺您這個大靠山,在安西我是天不怕地不怕。不過您放心,我只會給您長臉,絕不會欺男霸女給您丟人。”

  “真長大了,都學會變著法恭維爺爺。”

  “我說的是心裡話,不是恭維。”

  “好,先說說用你爹的官印都做過些什麽,要是用在正道上,爺爺給你撐腰,沒人敢問你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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