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三瘋的消息很好打聽,因為他的瘋病一旦發作肯定會鬧出動靜。
眼看就要與葉勒王的閨女成婚,他的瘋病又發作了,竟帶著李成鄴家的瘋丫頭和一幫小孩大白天逛妓館。
葉勒城並不大,這算不上稀罕的稀罕事很快傳遍了全城,陳驛長沒刻意打聽就一路找到了妓館。
韓平安只能招呼他坐下,打發幾個孩子先跟著龜公去吃東西。
陳驛長認識安雲兒,沒想到安雲兒竟也在。
安雲兒只知道這個糟老頭子是驛長,想不通他為何來找自己的郎君,小鳥依人般坐在韓平安身邊,撲閃著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
錢崇厚劉三根叛逃那天晚上,李鈺遠遠見過他罵過自己的老爹,知道這個糟老頭子不簡單,乖巧地幫著倒葡萄釀。
陳驛長看看帶著幾分害羞的李鈺和一臉好奇的安雲兒,再抬頭看看那些抱著胡琴離去的胡姬,端起杯子笑問道:“帶著兩個小娘子來逛妓館,三郎,你就不怕被你爹和大將軍知道。”
“這有啥好怕的,人不風流枉少年。”
韓平安微微一笑,轉身看著那幾個胡姬的背影:“陳老頭,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這幾個胡姬不錯,要不讓她們來陪陪你。”
陳驛長不假思索地說:“不用。”
“可這兒是妓館,來就是消遣的,身邊怎能沒人陪。”
“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用人陪。”
“找假道長開幾副藥,或者弄點鹿茸啊虎鞭補補。”
李鈺聽不下去了,低頭裝作沒聽見。安雲兒覺得好玩,掩嘴偷笑。
陳驛長被搞得啼笑皆非,連忙道:“三郎,我是來找你說正事的。”
“我說的也是正事,你無兒無女,一個人在這兒太寂寞,要不我買個胡姬送給你。”
“誰說我無兒無女的!”
陳驛長放下酒杯,一臉不服氣。
韓平安吃完甜瓜,拿起濕巾擦擦手:“我曉得你有兒有女,孫子孫女估計都有一大群。可子孫都在山東老家,幾十年沒音信,不能算數。”
“啥叫不能算數?再說我跟假道長不一樣,他是無兒無女孤苦伶仃,我在這邊有兒子有孫子,我就是來幫我孫子找你提親的。”
陳驛長回頭看看四周,確認隱娘不在,滿是皺紋的老臉笑開了花。
韓平安將信將疑:“你在葉勒有兒子,我怎不知道。”
“守夜隊旅帥陳彪便是我義子,他要給我養老送終,等我死了,他給我披麻戴孝!”
“陳旅帥原來是你的義子啊,你打算幫他兒子找我提親?”
“幫他的義子,也就是幫我的乾孫子找你提親。”
“誰是你乾孫子?”
“屈通。”
世界真他娘的小,確切地說守夜隊太小。
早該想到的,守夜隊本就是他一手打造的,那些守夜人不是他乾兒子就是他乾孫子。
韓平安意識到老姐求婚成功了,暗暗感慨女追男真是隔層紗。
但要是就這麽答應,不只是太便宜屈通那小子,也體現不出韓家乃高門大戶。
韓平安故作驚詫地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乾孫子想娶我姐,你應該幫他去白雲寺找我爹,找我有何用。”
“我這不是拿不準麽,萬一興衝衝跑過去,你爹不同意怎辦。”
“我爹當然不會同意,我姐什麽身份,你乾孫子又是什麽身份!”
“但這事是你姐姐先提出來的。
” 李鈺驚問道:“陳驛長,您是說隱娘姐姐想嫁給屈通?”
安雲兒也想起瘋三郎那個不曉得從哪兒冒出來的姐姐,卻不知道屈通是誰,想參與這個話題卻不曉得從何說起。
陳驛長不想拖泥帶水,直言不諱地說:“三郎,你姐姐都把刀架屈通脖子上了,我要是不幫著來提親,你爹要是不點頭,搞不好會人命的!”
韓平安怔了怔,哭笑不得地問:“我老姐用刀逼著他找你來提親……陳老頭,你不是在說笑吧。”
隱娘給陳驛長留下的印象太深刻,覺得那丫頭不是在開玩笑,摸摸脖子比劃了一下。
“屈通就在外頭,他這兒的皮都被割破了,老長的一條血印,不信你把他叫進來瞧瞧。”
“哈哈哈……不愧是我老姐,人狠話不多。”
“隱娘姐姐真厲害,快笑死我了。”
“姐姐威武,三郎,姐姐真威武!”
韓平安眼淚都笑出來了。
李鈺實在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
安雲兒從未遇到過這麽搞笑的事,不禁大呼“姐姐威武”,覺得那個不怎麽說話的隱娘姐姐,一定是瘋三郎的親姐,不然絕不會做出這等用刀逼人家娶她的事。
他們不以為恥,居然笑得出來。
陳驛長腹誹著你們韓家就沒一個正常人,咚咚咚連敲幾下胡桌:“三郎,我把話撂這兒,這是你姐姐非要嫁給我孫子的,不是我孫子上趕著要娶你姐姐。你們姐弟情深,你得想想辦法成全你姐,跟你爹好好說說。”
“陳老頭,你這話什麽意思,說得像我姐嫁不出去似的。”
“我孫子也不是娶不到婆娘,大不了去買一個!”
“他是胡人,還是個雜胡,這門不當戶不對的,你既然想幫他做主,不拿出點彩禮,讓我怎跟我爹開口。”
“你姐姐把刀架在我孫子脖子上逼婚,你竟然好意思跟我要彩禮。實話告訴你,要不是你姐姐說你打算給一百車嫁妝,我才不會來跟你商量呢!”
老姐為找個能給她安全感的男人,不但來硬的,還跟人家來軟的,對人家軟硬兼施。
這絕對是真愛!
但作為男方親友,韓平安覺得不能就這麽一口答應。
因為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現在的態度直接關系著老姐今後的家庭地位。
“陳老頭,我是答應過我姐,她嫁人時要準備百十車嫁妝。但嫁妝歸嫁妝,彩禮歸彩禮,這是兩碼事,不能混為一談。”
“你打算要多少彩禮。”
“錢估計你們也拿不出多少,要不這樣,你跟我去白沙城。我讓你做葉勒大都督府行軍司馬,這可是從四品下的官職,比我爹的官都大。”
“三郎,你把我當彩禮?”
“誰讓你那麽會練兵呢,我現在是真缺人。”
韓平安滿是期待的看著他,很認真很誠懇地說:“我不但能跟陳旅帥一樣給你養老送終,等將來有了錢,我還要出資修葺你那些部下的墳。
我要立一塊三丈高的碑,把他們的名字刻上去。再建一個忠烈祠,把他們的牌位都供進去,每到清明都來祭拜,讓子孫後代都記住他們。”
陳驛長愣住了,沒想到韓平安會突然變得如此正經。
韓平安見他有些心動,趁熱打鐵地說:“白沙城距葉勒城又不遠,你在這兒盯著,跟去白沙城盯著,沒啥兩樣。”
“三郎,我要是不隨你去,你是不是就不幫我那些兒郎修墳立碑。”
“你不去一樣要修墳,照樣要立碑。”
“那我就不去了,我就呆在葉勒城,死都要死在這兒。”
陳驛長生怕眼前這個說到真能做到的小瘋子不高興,強調道:“你也說葉勒城離白沙城不遠,我在這兒盯著,跟去你那兒盯著,其實沒啥兩樣。”
在這個世界上,韓平安佩服的人不多,眼前這個糟老頭子便是其中之一。
想到他在這兒與其說是在守城,不如說是在守他那五百兒郎的墳,韓平安意識到讓他離開他那五百兒郎去白沙城,無異於要他的老命。
“不想去沒關系, 其實在這兒一樣是在幫我看門。因為葉勒城也是我的,方圓近千裡全是我的領地。你們要是守不住,我會想辦法守。我可不會讓給吐蕃,一樣不會讓給大食。”
“全是你的?”
“當然了,陳老頭,你不會轉不過這個彎吧。”
葉勒城是他的。
方圓近千裡全是他的……
那麽多人這些年全是在幫他守?
陳驛長的信念也差點崩塌,感覺這幾十年門白看了,覺得當年從老家帶來的五百兒郎白死了。
再想到他不做這個“葉勒王”一樣會有別人做,這麽大一片地域不給他也會便宜別人,並且吐蕃或大食攻過來他一定不會跟別人那樣見死不救,不禁苦笑道:“的確是你的,只要你能記住,我那些兒郎就沒白死。”
“屈通跟我姐的事,我會去跟我爹說,我爹會點頭的。”
“屈通年紀太輕,不足以服眾。我再多給你十個守夜人,讓他義父陳彪跟你一道去白沙城。”
“謝了。”
“本來就是你的,用不著謝。”
陳驛長喝完杯中酒,爬起身便走。
看著他那蹣跚離去的背影,韓平安突然有些後悔跟他說這些。
可是現在不說早晚也要說,因為葉勒城確實是葉勒大都督府的,鎮軍只是相當於長安的“駐葉部隊”。
鎮軍精銳要是被抽調回長安平亂,靠那些老弱病殘肯定守不住。
到時候自己就要來接管,而能不能順利接管葉勒城,守夜隊和遊奕隊的態度至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