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上，正準備回復柏珺雅短信的陳宇，忽然又聽見手機響了一聲，蔣雯雯竟然給他發來一張手機自拍的照片。

　拍的不是她的臉，而是微微紅腫的腳踝。

　還沒等陳宇反應過來，蔣雯雯又發來一句話。

　——“我今天下樓扔垃圾的時候，不小心把腳扭傷了， 多想你現在就在我身邊，幫我擦紅花油，可惜你不在。”

　陳宇:“……”

　他並沒有回復蔣雯雯。

　但蔣雯雯剛剛發來的照片和短信裡這幾句話，卻瞬間把他的情緒打落下去。

　看見她受傷的腳踝，他心裡本能地有些心疼。

　可理智告訴他，他和她該結束了。

　人類歷史上，多少英雄好漢都做不到揮劍斬情絲?

　何況年僅18歲的他?

　心裡的感覺，讓他明白自己心裡對蔣雯雯仍然沒有真正放下，他很無奈。

　一時間既沒心思回復蔣雯雯， 也沒心思回復柏珺雅。

　他乾脆把手機靜音，放回褲兜。

　此時列車已經在勻速行駛，陳宇轉過臉望著車窗外飛逝的景色，怔怔出神。

　他本是樂天派的性格，平時總是喜歡臉上掛著笑容，但這些天，因為得知20年後的蔣雯雯會要他的命，他臉上的笑容都比以前少多了。

　仿佛一夜間成熟不少。

　但這種成熟的代價，是內心經受痛苦。

　以前的他，一直以為談戀愛是快樂的事情，戀愛是甜蜜的。

　他也曾在影視劇和中得知，分手是痛苦的。

　但具體有多痛苦?是怎麽個痛苦法?

　他沒有經歷過，所以無法體會。

　那時候，他總覺得影視劇和裡的人物，分手時要死要活的， 很矯情，像神經病。

　但如今，他體會到了。

　戀愛時有多甜蜜， 他此時心裡就有多痛，只是倔強的性格，讓他不願意表現出來。

　他不知道的是——坐在他對面的方永晴，不時悄悄瞄他一眼，看見他怔怔地望著車窗外，好半天都不眨一下眼睛的樣子，方永晴慢慢覺得他這個樣子好帥。

　覺得他這個樣子，看著就挺有故事，有深度。

　這和她平時在學校裡接觸的那些男生，很不一樣。

　她越看越喜歡。

　時間不斷流逝，不知過了多久。

　陳宇也有點累了，這晃晃悠悠的車廂裡，好像催眠的效果，像嬰孩時期睡的搖床。

　他感覺到困意上湧，打了兩個哈欠，就閉上眼睛，閉目假寐。

　對面的方永晴比他早登上這趟車，要不是中途看見她以為一見鍾情了的陳宇上車， 估計她也早就閉目休息了。

　此時見陳宇閉上眼睛， 她也終於感覺自己有點困。

　於是， 她也悄然閉眼。

　漸漸的，隨著車廂的搖晃，她漸漸睡著了。

　而隨著她的入睡，她的意識也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一個夢境裡。

　這個夢裡，她和陳宇是兩口子。

　他對她很好。

　每天早上，她起床的時候，他就把早餐都做好了，傍晚他一下班回來，就會給她、以及她的爸爸媽媽準備晚餐。

　可用心了。

　他竟然還特意買回來不少菜譜，還經常在晚上搜索某道菜的做法。

　沒多久，她肚子就漸漸大了一圈，但卻不是因為懷孕，而是他把她養胖了。

　她為此既覺得幸福，也覺得苦惱。

　自己努力保持了那麽多年的好身材，難道剛結婚不久，就要毀在他手裡了嗎?

　她想節食。

　但每天面對他挖空心思、換著花樣做出來的美食，以及他不斷的鼓勵和慫恿，她的節食計劃，還沒開始幾天，就被破了。

　她討厭他那張嘴。

　因為他那張嘴總是在她想節食的時候，跟她說什麽——“吃飽了再減吧！親愛的，你不吃飽，怎麽有力氣減肥呢?”

　還有“你胖嗎?別扯了！你在我心裡永遠是最美的，吃兩口吧！就吃兩口胖不了，你看這是為我你精心準備的！”

　甚至還有，“胖和美衝突嗎?你知道什麽叫環肥燕瘦嗎?唐朝的楊玉環，胖出了名，卻一點都不影響她是古代四大美人之一啊，我跟你說，一個人醜不醜是天生的，跟她胖不胖一點關系都沒有，我就覺得你胖點更好看……”

　……

　這是一個怎樣的夢啊?

　當16歲的方永晴茫然地睜開雙眼，從夢中醒來的時候，一低頭看見自己苗條美麗的身材時，她不僅沒覺得欣喜，還忽然覺得悵然若失。

　因為剛剛夢裡的她雖然胖了不少，但她心裡那種幸福的感覺，卻濃得如同吃了蜂蜜一般。

　那種被用心寵愛的感覺，令她回味不已。

　她忽然微微皺起眉頭，眯眼努力回憶，卻忽然發現自己記不起夢裡那個男人的名字了。

　任憑她怎麽努力回憶，都記不起來。

　她隻記得剛剛夢裡的那個男人是……

　她目光羞澀地看向對面依然在閉目養神的陳宇，她記得自己剛剛夢裡的男人，就是對面這個帥哥。

　只是，剛剛在夢裡的時候，她明明知道他叫什麽名字，此時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她蹙眉想了一會，覺得這挺正常，因為她現實中，都不知道對面那帥哥的名字，如果做夢能夢到他叫什麽，那就太離奇了。

　此時此刻，她看著對面的陳宇，心中不由冒出一個念頭——他真的會做菜嗎?他做菜的技術有夢裡的他那麽好嗎?

　最重要的是——他會喜歡我嗎?

　她心裡沒什麽信心。

　因為他們彼此還是陌生人，而且看他長得那麽帥，也許都已經有女朋友了，何況，等他下了這趟車，以後他們隔著茫茫人海，想再見一面都希望渺茫，又怎麽可能走到一起呢?

　想到這些，16歲的方永晴心裡有點失落。

　……

　當晚10點多。

　列車終於在魔都車站停靠。

　隨著車廂裡的廣播通告列車到了魔都站，車廂內不少人都起身準備下車。

　方永晴也下意識起身，準備去拿行李架上的行李箱。

　陳宇也睜開眼睛，起身活動著筋骨，拎著之前一直抱在懷裡的小行李包，準備下車。

　就在這時，準備拿行李箱的方永晴突然鼓起勇氣，喊了他一聲。

　“哎，大哥，能幫我拿一下行李箱嗎?我、我有點夠不著……”

　她臉色有點發燙，表情有點尷尬。

　似乎是求人幫忙，讓她覺得難為情。

　只有她自己心裡知道是因為自己求助的人是這個帥哥。

　陳宇有點意外地看向她，又抬頭看向她手指著的行李架上的粉紅色行李箱。

　隨即微微失笑。

　也沒問她之前是怎麽放上去的，反正他身高腿長，練武一年，身上力氣也有的是，就隨手幫她取下那隻行李箱放在她面前。

　畢竟這姑娘看著年齡不大，還挺好看，身為男人，總是樂意幫這樣的漂亮姑娘。

　“好了！”

　說完，他轉身就準備下車。

　卻被方永晴又一次喊住，“大、大哥，能不能……能不能加個微信呀?”

　陳宇訝然回頭，目光上下打量她兩眼，失笑一聲，微微搖頭，“算了！剛剛只是舉手之勞，你不用客氣，再見吧！”

　他拒絕了。

　盡管他上車時，剛見到方永晴的時候，就覺得這姑娘似曾相識，也挺漂亮。

　但他如今對談戀愛已經沒什麽興趣。

　加上蔣雯雯那裡還沒有完全斷掉，又和柏珺雅夾纏不清，他心裡已經很煩了。

　所以，對看上去比他還小幾歲，大概還在讀高中的方永晴，他真沒什麽興趣。

　說完，他就在方永晴尷尬之極的注視下，隨著準備下車的人群下車去了。

　剩下生平第一次主動找男生要微信，卻慘遭拒絕的方永晴一個人站在那裡，低著頭，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但她心裡卻覺得自己活該。

　——讓你花癡！讓你不矜持！還一見鍾情呢?還連女兒的名字都想好了呢！你沒救了方永晴！你太不要臉了！

　她心裡懊惱不已。

　……

　下車後，第一次來到魔都的陳宇，並不茫然，也不緊張。

　盡管他才18歲，這次還是一個人來的魔都。

　但他之前已經在京城求學一整年，已經開過眼界，而且，他如今身家近億，還認真練了一年的八卦掌，掌法、身法，已經小有成果，尋常大漢一兩個，他已經有底氣對付。

　所以，他即便是第一次來魔都，心裡也有底氣。

　他尋了一輛出租車。

　“師父，麻煩送我去魔都第一人民醫院附近，最好能在那附近幫我找一家酒店，麻煩你了。”

　坐進出租車，他這麽跟司機師父說地址。

　司機倒也見怪不怪，爽快地答應一聲，就把車開動出發。

　身家豐厚的陳宇，一點都不擔心司機送他去哪家很貴的酒店。

　也不擔心司機在路上繞路。

　因為他不在乎那點小錢。

　只希望能順利到達那醫院附近，也能順利地盡快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

　而他這一路上也確實很順利。

　司機大概看他年齡不大，經濟能力有限，所以最終把他來到一家無星級賓館門口停車。

　陳宇下車後，抬眼看了看這賓館，就是路邊的一家小賓館，挺不起眼的。

　他站在原地轉身看了看四周，馬路這邊和馬路對面，類似規模的小賓館，隨便就看見七八家。

　他笑了笑，沒有走進面前這家小賓館，而是穿過馬路，來到對面一家星級酒店。

　一整棟樓都是酒店的那種。

　話說，他今天第一次來魔都最大的感受就是——這座城市，遍地都是高樓。

　而且，樓與樓之間的距離都非常小。

　在他老家大概只能建兩三套平房的地皮上，能建起一棟幾十層的高樓大廈。

　而且，這樣的情況，他剛剛坐出租車過來的一路上，早就看得麻木了。

　也是因此，他算是真正理解了什麽叫寸土寸金。

　他覺得“寸土寸金”這四個字，魔都當之無愧。

　星級酒店的入住條件不錯，房間的隔音效果也挺好。

　這一夜，他睡得很好。

　接下來兩天，他有時候白天出去逛一逛，晚上回酒店看書、做習題，有時候白天在酒店看書、做習題，晚上出去看看魔都的夜景。

　轉眼，時間來到7月2日。

　這天一整個白天，陳宇都在酒店房間裡看書、做習題，穩如老狗。

　一直認真學習到傍晚時分，他才下樓在酒店餐廳吃了頓晚飯。

　吃完晚飯，他就晃晃悠悠地出了這家酒店。

　似乎又出去逛魔都的夜市了。

　可實際上呢?

　38歲的自己發來的那份資料上，清楚地寫著2013年7月3日凌晨2點04分，魔都第一人民醫院腫瘤科資深專家黃友仁，在連續做完數台手術後，開車回家的路上，與一輛渣土車相撞，當場身亡。

　因此，此時距離黃友仁的死亡時間，已經只剩下幾個小時了。

　陳宇在酒店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直接坐車來到魔都第一人民醫院。

　到了醫院大門口，付完車錢，他剛剛從出租車上下來，還沒來及打量兩眼魔都第一人民醫院，一名四十來歲的阿姨就快步小跑到他面前，從她懷裡抱著的一堆宣傳單中，抽出一張，滿臉笑容地遞到陳宇面前。

　“小兄弟，買房嗎?看一下吧！”

　陳宇愣了愣。

　下意識就接過她遞來的宣傳單。

　結果，他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麽，面前的阿姨眼睛一亮，又發現一個目標，立即就往不遠處的一個中年男人跑過去，把陳宇舍棄了。

　陳宇:“???”

　所以剛剛那阿姨只是純粹想發個宣傳單而已?

　他失笑著低頭看向手中的宣傳單。

　一行紅色大字映入他眼簾——“東方佳裡，您身體和心靈棲息的港灣……”

　還看到另外幾個字——“大師傑作、完美戶型”

　“真要是大師傑作、完美戶型，還需要這樣散廣告?”

　陳宇嘀咕一句，目光下意識尋找附近的垃圾桶，打算扔進去。

　但，隨即他眉頭微微皺了皺，腦中閃過一個主意，立時就轉身往剛剛那散傳單的阿姨快步走去。

　“阿姨，你能再給我幾張嗎?我想帶回去給我家裡人看一下，多幾張的話，到時候他們每人一張，看得也方便，你看行嗎?”

　面對陳宇這種主動回來多要幾張宣傳單的小年青，路邊散傳單的阿姨有片刻的錯愕。

　顯然這事她不常遇到。

　愣了一下，才笑道:“行、行！可以、可以！”

　對她來說，這真是意外之喜。

　懷裡這些傳單要是能早點全部散完，她就能早點下班回家。

　所以，她給的很痛快，馬上就又抓了幾張宣傳單遞給陳宇。

　陳宇笑吟吟地道謝，帶著那幾張宣傳單走人。

　……

　凌晨2點零幾分。

　魔都第一人民醫院腫瘤科的大樓下面。

　陳宇坐在路邊的圓形石球上，似乎在休息。

　他手裡抓著幾張樓盤的宣傳單。

　目光不時瞥一眼不遠處的大樓大門。

　他在等，等黃友仁醫生現身。

　他想救這個醫生，卻沒按照38歲的自己提供的信息中，寫的車禍發生地點。

　而是就守在黃友仁工作的大樓下面。

　時間一點點過去，終於，陳宇眼角的余光瞥見幾名穿著便裝、皮鞋的中年男人，腳步匆匆地從那棟大樓的大門裡出來。

　這幾人邊走邊聊。

　“哎，總算是下班了，今天真快累死了……”

　“可不是嘛，這天天都這麽忙，真是要人命啊！”

　“唉！都別說了，還是都趕緊回去休息，準備明天再戰吧！明天還有幾場手術等著咱們呢！”

　“唉，我當年一定是腦子進水了，才選擇學醫……”

　“哈哈……”

　……

　幾個中年男人說著說著，就哈哈大笑。

　但即便如此，陳宇還是看見他們臉上很明顯的疲憊之色。

　其中那個勸大家趕緊回家休息，準備明天再戰的，看模樣，和那份死亡名單裡的黃友仁照片，吻合。

　陳宇的目光便集中在他臉上。

　他注意到黃友仁神色雖然疲憊，但笑容爽朗，心態挺好。

　陳宇沒有遲疑，當即就起身大步向黃友仁跑過去。

　邊跑邊問:“哎！大哥，買房嗎?東方佳裡，您身體和心靈棲息的港灣，大師傑作、完美戶型！您了解一下唄?”

　剛剛才從大樓裡走出來的幾個中年男人，錯愕的目光頓時都望過來。

　其中有人下意識抬頭看了看夜空的月亮，咂舌道:“不是吧?我們這麽晚下班，你們散廣告的，還沒下班呢?”

　另一個中年人同情地看著陳宇， 感慨:“小夥子，你散個廣告，都這麽拚命?你們老板給你多少錢一天啊?不會是你們老板下了死命令吧?今天這些廣告單不散完，不許下班?”

　黃友仁皺眉停下腳步，看著滿臉笑容跑到自己面前的陳宇，開口說:“小夥子，你這樣不值得！你們老板要是真給你下了這樣沒人性的死命令，我建議你還是盡快換份工作吧！散個廣告而已，確實不值得你這麽拚。”

　陳宇訕訕笑著，將手裡幾張廣告單，給這幾個中年醫生，一人遞了一張，本著盡量多拖延一點時間的原則，他陪著笑臉解釋:“不是我們老板下了死命令，而是我自己覺得我今天的工作沒有完成，應該把工作做完了，再回去休息，因為我爸以前跟我說過，今天應該做完的事，明天再早去做，那也是晚了。嘿嘿。”

　這?

　幾個中年醫生，包括黃友仁在內，都詫異了。

　一個散廣告單的小夥子，竟然能說出那麽有哲理的一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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