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生高聲道:“以妖法害人,以人肉代替驢肉,大順宣城府捉妖司張懷生在此,爾等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店小二的臉色變得青黑一片,語氣陰森道:“東家,他們發現了。”
後廚裡,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響起:“宣府城?幾千裡外的捉妖人恰巧撞破了老子的好事,嘖,也不知是你時運不濟,還是老子運氣太好。”
門簾掀開。
卻見是一個足有兩米高的巨漢,圍著件積了不知多少年油垢的皮圍裙,手裡握著一把剁骨砍刀,大步走出。
這巨漢五官長得頗為草率,朝天鼻,招風耳,兩頰盡是肥肉,鼓囊囊得擠著一對眯縫小眼,一雙粗壯巨腿也不知重逾多少斤,落腳之時,竟是整個客棧都有晃動之感。
眾人一時間駭然,有不少都向後退去,想要離開,但那木門卻是砰得一聲閉合在了一起。
“哈哈,今天本來只打算屠個一二人充作兩腳羊,可現在看來,這一二十號人得盡數落入我口了。你等到了下面,可別怨我,要怨,就怨這蠢笨的捉妖人。”
有人大罵著敲打木門,可這木門一時間竟不知是怎麽回事,任憑他們刀劈斧砍也撼動不得分毫。
“是邪術,這巨漢看來是鐵了心了不放我們走了。”
“倒霉,我只是個過路的小商販,怎麽就恰巧住在了這麽一座黑店?”
“你這捉妖人要除妖便除妖,就不能提前知會我們一聲,好讓我們先跑嗎?”
“諸位莫慌,這妖人再厲害也就他一個,大夥並肩子上,將他亂刀砍死便是!”
有人唾罵,有人抱怨,有人叫苦不迭,也有人組織起鄉黨,朋友,拿起兵器準備反抗。
張懷生皺起眉,外界雜音對他毫無影響,他只是覺得自己下山前,應該做個尋妖羅盤來著,法器銅鈴生效范圍太近,護身尚可,尋妖就有些不濟了。
尋妖羅盤其實跟正經羅盤區別不大,只是指針以一種專門感知妖鬼陰氣的磁石所做,只要靠近妖邪陰寒之氣,就會自動指向其所在之處,可以說是正一派道人必備之物。
就在這時,張懷生身後,一道惡風襲來。
鏗——
一聲清澈劍鳴。
北鬥七星劍出鞘,抵住了身後的偷襲,張懷生右手持劍,左手取出取出一張丁甲護身符,冷哼道:“妖孽之變詐幾何?止增笑耳。”
早在他聽到驢叫聲時便覺察到了不對勁兒,下樓時,又豈會將自己傍身之利器拋諸腦後?
在他身後,一個面色青黑,神情凶狠的男子,正手持菜刀,磕在張懷生劍刃之上。
許是有邪術在身,這人力道大得出奇,見一擊不中,便再度揮刀砍落。
此人動手之際,那店小二和巨漢也沒閑著,前者嘴巴咧到耳根,嘴裡叼著把菜刀,四肢伸長宛如刀鋒般釘入牆壁,形如一隻蜘蛛,倒掛而起,居高臨下向張懷生撲來。
後者則如一架戰車般摧枯拉朽,大踏步而來,擋在他面前的無論桌椅板凳,俱是瞬間粉碎。
那股子沛然難當之勢,驚得一眾人是躲之不及,根本連半點反抗的心思都提不起來,紛紛作鳥獸散,向樓頂奔逃而去。
受這三面夾擊,張懷生心中卻是沒有半點慌亂,心臟砰砰躍動,血氣承載著道門真元,迅速貫遍全身。
面對這青面男子的菜刀,張懷生赫然是不閃不避,直接貼了上去,在那菜刀落下的同時,倒持長劍,
直接將那男子梟首。 人頭滾落的一刹,菜刀也劈在了張懷生的脖頸處,一陣火花四濺,丁甲護身符化作一團灰燼,迅速燃盡。
這一下看似以命換命,凶險至極,實則此人之前一刀已讓張懷生知曉他的力道,是決計破不了這加蓋了法印的丁甲護身符的。
兔起鶻落間,三面圍殺之局已破。
但那店小二速度委實太快,僅這一瞬,便已來到了張懷生的頭頂。
他騰出一手,持那屠夫刀向著張懷生頭頂便是狠狠劈下。
張懷生仰面後撤一步,躲過了一記屠刀,那店小二卻是陰笑一聲,釘於屋頂的四肢鏗鏗抽出兩根,向著張懷生便是刺出。
這店小二的四肢鋒利如槍,想想也知不可硬接,但此時張懷生去勢已老,倉促之際那來得及變向,隻得提劍擋在身前。
砰——
張懷生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跪倒在地,這店小二居高臨下,一身氣力發揮了個十成十,充作格擋的北鬥七星劍劍身都被彎折出了一個巨大的角度,狠狠拍在他的胸口,撞得他內息翻騰,嗓根兒一陣腥甜。
與此同時,那巨漢也隆隆奔來。
那巨漢貼近之時,張懷生腰間銅鈴頓時劇烈搖晃起來,鈴聲大作,這響聲擴散而出,頓時使那巨漢的體表冒出陣陣白煙,仿若受到了灼燒一般。
但那巨漢受此痛苦,居然絲毫不退,臉上擠出了一絲獰笑,那滴溜溜的小眼中充滿了殘忍與快意。
惡風襲來,那滿是鋸齒的剁骨大砍刀,就此斬落。
砰——
煙塵彌漫。
整個青石地板都被斬出了一道深深的溝壑。
而這溝壑,距離張懷生的身體僅僅只有分厘之差。
劈...劈歪了?
倒掛在屋頂的店小二疑惑地看向了巨漢,卻發現,巨漢也是一臉懵逼。
再看向那捉妖人,俱是驚訝至極,只見那捉妖人赫然變了一副模樣,周身陰寒妖氣彌漫,一身紅毛,分明是一隻道行不淺的狐妖!
巨漢收刀,摸著光禿禿的腦門,疑惑道:“你這妖狐,居然詐稱自己是捉妖人,來找俺老豬麻煩,莫不是得了失心瘋了?”
店小二說道:“東家,不過一隻公狐狸罷了,還是速速了結,好去捉那些兩腳羊為妙!”
“好凶悍的兩隻妖物!”
張懷生趁著巨漢停手,迅速向後退出十余米,心中驚駭莫名,這巨漢比之黃狼,紅狐二妖不知強了多少,若非自己變成了狐妖真身,以幻術迷惑其神智,縱使身上還貼有幾張丁甲護身符,這一刀下來也鐵定會被斬成兩段。
巨漢卻是大笑著,眯縫小眼中滿是淫念:“你不過一隻蛛妖,又豈知這狐妖之妙處,便是公狐狸,那也是人間尤物!”
“也罷,你自取捉那群兩腳羊,任你偷吃幾隻都沒事,但這隻公狐狸得歸俺老豬!”
說罷,居然是棄了那大砍刀,雙手張開便向張懷生撲來。
張懷生被這巨漢滿是欲念的眼神一掃,隻覺一陣毛骨悚然,心中怒極,但也知曉不能同這巨漢硬碰硬,抽身再退,間或用幻術影響其心志,使其撲空,一時間居然是將這巨漢戲耍得摸不著邊。
“東家小心,可別陰溝裡翻了船。”
店小二盯著那巨漢,冷笑了一聲,四肢攀在屋頂,迅速向樓上爬去。
巨漢卻是不惱,幾次撲空反而大笑了起來:“小狐狸,你這幻術造詣不錯,正好增我床榻之趣!”
張懷生情知看似自己佔了上風,將那巨漢戲耍於鼓掌,實則此妖體力極為悠長,再這麽耗下去,隻可能是自己法力耗盡,陷入囹圄。
到時,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局面。
“必須醞釀一波攻勢,此妖自稱老豬,看這體型,也的確像是豬妖,而豬妖的弱點便在於雙眼,其余地方皆有厚實的脂肪層保護,但這巨漢眼睛隻那麽一丁點,又豈是輕易能傷其雙目的。”
“可惜,最先斬殺的那人許是依附於這兩妖的倀鬼之流,殺之根本沒得滅妖圖錄的獎賞,否則臨時服下一枚血丹,也可使戰力暴增一波。”
張懷生心思疾轉,腳下運起龍虎提縱術,迅速繞至後廚。
巨漢銜尾而至,大笑道:“你躲到這後廚,莫不是以為俺老豬沒有在此提前布下陣勢?我告訴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這後廚狹窄,更壓縮了張懷生騰挪的空間,在巨漢看來,他根本就是在自尋死路。
張懷生眼露絕望之色,悲呼道:“你這令人作嘔的豬妖,也想將我收作禁臠,你也配?”
此話一出,巨漢臉上登時騰起一股怒意,咆哮著便向張懷生衝來。
張懷生側身避讓,這巨漢竟是直接撞上了堆積在廚房角落裡麵粉堆,一時間,紛紛揚揚,兩人眼前盡是一片雪白。
但張懷生早有所料,提前閉上了雙眼,趁著這巨漢失去視覺之際,以狐妖那強大的精神力鎖定了豬妖的位置。
隨後,兩步近前,抬劍刺出。
噗嗤——
腥臭的血液濺了張懷生一臉,北鬥七星劍貫入巨漢眼眶中,疼得它凶性大作,握住那北鬥七星劍,竟是生生將其捏成了一團廢鐵。
顧不得心疼這花了百兩銀子打造的寶劍,張懷生一雙狐爪伸出,向著巨漢另一隻完好的眼睛便是再度捅入。
吼——
那巨漢痛極,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渾身肌肉膨脹,鋒利如劍的鬃毛伸展而出,一對森白獠牙從他下顎出伸出,居然是直接化作了原型——一頭足有三米高,八米長的巨型野豬。
那龐然身軀,將這狹窄逼仄的後廚塞了個滿滿當當。
但又因這豬妖提前布置了某種陣勢,使得這房間變得堅不可摧,反倒是使這房屋成了囚籠,將這豬妖困死在了其中。
那豬妖拚命掙扎,試圖擺脫束縛,真搖得是地動山搖。整棟客棧都晃動了起來。
作繭自縛!
張懷生心中閃過了這麽一個成語,但動作卻是絲毫不慢,先是用鐵斧砍斷了拴著毛驢的鎖鏈,牽著它逃離了後院。
隨後便以符籙包裹石子,在點燃的一瞬,將其遠遠拋向了後廚。
頓時只聽一聲劇烈的轟鳴,仿若地動山搖,一條火龍自那後廚的門口噴出。
還未跑多遠的張懷生直接被那衝擊波砸飛了出去,身上丁甲護身符砰砰破裂,饒是如此,仍是感覺五髒六腑盡數受了重創,頭暈目眩,便連意識都變得模糊不清了起來。
但他知曉自己此刻絕不能昏睡過去,因為這豬妖雖除,蛛妖卻仍在樓上屠戮,聽到動靜,必定會下來察看。
自己若是昏迷過去,必死無疑!
強烈的求生欲,使張懷生睜開了雙眼,看到眼前,滅妖圖錄顯化。
斑斑點點的猩紅血跡,在其上勾勒出了一隻獠牙鋒銳,一身豬皮盡被虯結肌肉撐起的雄壯野豬。
豬妖:醃臢家豚,自屠廠走脫,眼見家小盡數被屠,心懷怨忿,苦修成妖,於客棧中夥同一隻蜘蛛精,做了屠宰兩腳羊為食的生意。
此妖修為極高,作為極惡。
誅之。
賞倍之。
賞:豬妖血脈,庚金黃豆。
庚金黃豆:內蘊庚金殺機,以撒豆成兵之術施展,無需招來陰魂入內,便可化作黃巾力士,殺伐無雙,縱橫難擋。
張懷生顧不得眼前暈眩,抬手一招,便有一枚金燦燦的黃豆落入手中。
撒豆成兵是道門正法,常與斬草為馬之術合用。
因陰魂惡鬼喜食豆類,在豆中種下符咒,引來陰兵搶食,從而借助其中符咒控制被招來的陰兵。
更高階的撒豆成兵之術,更可與黃巾力士符相合,將力士融入豆兵之中,威能倍增。
對於此術,張懷生雖然只是略通,從未施展過,但有了這庚金黃豆,所有手續都可省略,只需畫個符便可。
但就在此時,一陣刺耳的腳步聲響起,居然是那蛛妖趕了過來。
那蛛妖四肢上盡是鮮血,看見張懷生便是四肢齊動,向他撲來。
張懷生手指蘸血,是飛速想在庚金黃豆上描上撒豆成兵的符籙,但隻短短一瞬,那蛛妖便已迫近。
來不及了!
但就在此時,一聲嘶鳴響起,那蛛妖居然被橫著撞飛了出去。
瞥眼望去,居然是那驢子,此刻正死死地抵著蛛妖,將其撞到了牆角。
“狗東西,壞我好事!”
蛛妖大怒,鋒利的刀足直接洞穿了驢子的身軀,隨後齊齊發力,將這驢子的軀體扯成了稀爛。
“你死!”
鮮血淋漓間,張懷生手握一枚燦金色的黃豆,上面,以血描繪了一個繁複符陣。
不知為何,蛛妖隻覺心頭咯噔一下,眼前這分明已是強弩之末的狐妖,居然給了他一種極度危險之感。
張懷生手握黃豆,被鮮血濺滿面部的臉上,居然有種莫名浩大端肅之感。
隨後,便聽他一字一句道:
“黃巾力士,聽我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