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順十六年春，三月十五日晚。

　　圓月高懸。

　　一只有著如火般毛發的紅狐，正蹲伏在山頭上，吞吐月圓清輝。

　　它的神態安然端莊，渾不見半點邪氣，能夠看到有絲縷冰寒白霧自它口鼻中吸納而入，久久才呼出。

　　“圓月果真是上天賜予妖族的一件珍寶，就連我這等天賦，也能體會到‘食氣’之妙。”

　　張懷生心中感慨萬千。

　　食氣，是修道之人步入練氣期之後所獲得的最重要的能力。

　　步入煉氣期，才知這煉精化氣跟武道修行雖然相互對應，但其中又有著本質上的差別。

　　武道旨在煉化食物精氣，以成內息，再搬運內息，在大周天內流轉，從而不斷增強，修的是內天地。

　　修道的煉精化氣，需吞吐天地之力，而非食物精氣，

　　修到練氣大圓滿的境界，更是需要長達數月的辟谷，以消去體內的後天雜氣，正對應了武道盡頭的複返先天。

　　到這個階段的修行者，非得以食氣代替食物，是個苦熬的階段，許多天資駑鈍者，數個月下來，要麽餓死在洞府，變成乾屍，要麽就是半途而廢。

　　所以武道和修道，前者以食物為精氣，後者以食物為雜氣，二者雖然殊途同歸，但走得完全是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師姐接連兩次破關而出，可別再出了什麽岔子。”

　　壓住雜念，張懷生再度沉下心吐納圓月清輝。

　　不知過了多久，不遠處的山坡上，有一隻毛發與張懷生類似，但色澤要黯淡許多的瘦小紅狐緩緩靠來。

　　張懷生雙耳立刻警惕地豎起，下意識瞥了過去。

　　但從那紅狐眼中，他只看到了小心翼翼的討好之色，並無惡意，便沒有選擇立刻動手，而是深深一個呼吸，將最後一縷月華吸入腹中。

　　隨後，天色漸明，遠方明月西移，東方泛起魚肚白。

　　漫漫長夜，就此而終。

　　張懷生內視全身，體內真元茁壯了約莫一成，照這進度，大概只要一年時間，自己便能晉升練氣中期了。

　　這紅狐倒也有分寸，知道不能耽誤他人修行。

　　張懷生看去，詢問道:“何事?”

　　紅狐人立而起，做了個揖，口吐人言:“這位康兄，小狐看你吐納老練，莫非是得了什麽了不得的傳承?”

　　百年狐妖均為康氏，這紅狐如此稱呼，倒也不錯。

　　“呵，確有些許傳承，但也算不上有多了不得，不過是從一個山間野修的洞府中尋到的吐納心法。”

　　紅狐滿臉羨慕道:“那也比我們這些沒有根腳的小野狐強太多了。”

　　張懷生看向他，咧嘴笑道:“是啊，野狐修行艱難，隻得吸取人類精氣來提高修為，不過只要吸得別那麽勤，勤換地方，等閑也不會招惹來那群可惡的捉妖人。”

　　“是極是極。”

　　紅狐卻沒注意到，它那小心翼翼討好的“康兄”，聽它露出讚同之色，眼底頓時流露出了一絲森然冷光。

　　紅狐說罷，卻又歎了一口氣:“唉，都道人族精氣香甜，吸上一口便能大漲修為，可惜小狐實在沒那口福，未曾嘗過。”

　　張懷生奇道:“哦，是嗎?看你修為也有個幾十年了，怎麽連一縷陽氣都沒吸過?”

　　紅狐長籲短歎道:“唉，說來慚愧，那勾人之法小狐一直得門不入，幾次幻化成狐女，也不知是哪裡露出了馬腳，次次都被人族亂棒打出。久而久之，

小狐也就不動那吸人精氣的念頭了。”　　它發現自己那“康兄”仿佛也被自己傳染了，跟著長歎了一口氣，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惋惜。

　　“還真是可惜了。”

　　“哈，康兄倒也不必為我而惋惜，小狐我呀，現在也沒什麽雜七雜八的念頭了，蝸居在山裡不也挺好的嗎，沒災沒難的，以前害怕的獵戶現在也不用擔心了，雖說仍是不太敢招惹，但跑還是沒問題的。”

　　張懷生搖頭道:“倒不是因此而惋惜。”

　　說罷，也徹底熄了殺妖奪血的念頭，這隻狐妖，大概便是景瑞公所說的“善妖”了吧。

　　他笑道:“你這小家夥上來套近乎，想必是想跟我學這吐納之術吧。但此法雖好，卻有一點需謹記，那便是一旦修行，手下但凡沾了人命，或是吸了人族精氣，不出一刻鍾，便會爆體而亡。”

　　紅狐臉上頓時露出了驚喜交加的神情，看上去居然頗有幾分憨態可掬:“康兄，你果真願意教我?”

　　張懷生皺眉道:“你可聽清了此法弊端?”

　　紅狐連忙湊近了兩步，語氣急促地解釋道:“嗨，康兄即便不說，小狐我也早就打定主意窩在山裡不出去了，外面那麽危險，動不動就有可能被捉妖人剝了皮子給人當圍脖，小狐躲還來不及，又怎會出去招惹他們。”

　　“好，既然你有向道之心，我教你便是。”

　　紅狐連連作揖:“多謝康兄，多謝康兄。”

　　張懷生面色肅然，道:“我說，你聽。法不傳六耳，此篇吐納心法，我不希望有其他人從你口中得知。”

　　一張狐臉，居然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感。

　　紅狐看得直發愣，聽到張懷生重複，才急忙道:“小狐明白，只是小狐本就懼怕人族，又豈會將此篇心法傳給其他人?”

　　張懷生愣了下，皺著眉重複道:“也包括其他妖！”

　　紅狐連忙點頭不已:“康兄所言，小狐定會銘記於心。”

　　“你且仔細聽好！”

　　“吹呵呼吸，吐故納新，熊經鳥申，為壽而已矣...”

　　張懷生便將自己總結歸納的一些粗淺吐納之法，緩緩道出，至於山中龍虎道藏所看來的那些高深秘法，他自然是不會教給一介狐妖的。

　　只是這紅狐愚鈍，直到天色大亮，也沒能授業成功。

　　急得張懷生恨不得拿起木棍， 照著它的腦袋邦邦就是兩下，忒是朽木不可雕也！

　　紅狐似是也知曉自己愚笨，語氣越發恭敬有加，生怕惹怒了這位康氏狐前輩:“康兄，這形神相親，表裡俱濟是何意啊?”

　　張懷生的臉上流露出了一絲無奈，輕歎道:“我方才已經為你講過一次了，難不成你連一點也沒記住?”

　　紅狐一臉茫然，但卻敏銳地察覺到了張懷生語氣中的不耐煩，連連作揖:“康兄，小狐愚鈍，康兄息怒。”

　　張懷生長吸了一口氣，道:“你不需要知道那是何意，只需跟我動作便是，我教你如何，你便如何！”

　　他決定使用填鴨教育了。

　　終於，半個時辰後，紅狐成功完成了一次吐納，滿心歡喜地站起，向張懷生長長一拜:“康兄授業之恩，小狐無以為報，請受小狐一拜。”

　　張懷生看了他一眼，輕笑道:“不必，你只需記住我告誡你的此法弊端就是，日後安生修行，切莫闖入人間。”

　　紅狐如小雞啄米般點頭。

　　張懷生也不再看它，而是起身朗聲道:“龍虎山間一野狐，腦藏道經千百部。”

　　“今朝脫得樊籠，縱橫天下四方。”

　　“去休，去休。”

　　說罷，張懷生所化狐妖飛掠而起，身形在半空中驟化成人，幾個起落間，便消失在了紅狐的視線當中。

　　紅狐大驚，訥訥不敢言，心中升起了一個無比恐怖的念頭:莫非這位前輩居然是龍虎山中出逃的大妖?

　　心中震撼，立刻膜拜跪倒，連連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