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媽媽經常帶著我去離村不遠的那座未名山。那座未名山是我見過所有山裡最高的,幾乎我認識的人裡都知道這座山的存在,但奇怪的是,它就是一直沒有名字。為此,我還專門去問過我們村裡最年長的那些老人們,他們也都表示從來不知道這座山的名字。平常媽媽總帶著我去山上摘野菜找蘑菇,偶爾也用簡單的陷阱抓一些小動物回去,可我媽媽從來不允許我爬上山頂,我們通常也只在山腰附近活動,因為她說這座山的山頂有神的居所,我們凡人不能去打擾神的清幽。我雖然心裡無比好奇,但也從來不敢獨自去山頂。可就有那麽一次,我和媽媽在山腰尋找可以治病的草藥,我追著一隻兔子跑了好遠好遠,等到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早就已經看不到媽媽的蹤影了,周圍的環境也是我沒有見過的。我往前走了幾步才突然意識到,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我已經跑到了山頂。但那時的我,心裡除了害怕之外,更多的是好奇,好奇這未名山上究竟有沒有傳說中的神的居所。但令我遺憾的是,找了好久我也沒見到所謂的神,更不要說有什麽神的居所了。正當我準備下山離開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離我不遠處的草地上有一朵五瓣花,最神奇的是它的五瓣花瓣的顏色各不相同,在陽光下特別耀眼。我趕緊跑過去想把它摘下來,可一靠近它就消失了,然後出現在了我身後;我轉身再次靠近,它又消失了,一轉身,它又在我身後出現了。我氣急了,不斷地來回抓它,但無論我怎麽努力,甚至好幾次都只差一點點就能碰到它,它都消失在了我的指尖之前。直到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我仍舊沒能抓到它,這時山下傳來了媽媽的呼喊聲,我趕忙回應著說馬上就來。可等我這次回頭再看,那朵五彩的花卻徹底消失在那片草地裡了。”
“艾爾莎奶媽,那你後來還有沒有見過這朵五色花?”萊希·萊斯特用他那雙大眼睛不住地盯著給他講睡前故事的艾爾莎奶媽,顯然已經深深陷進故事裡了。但這時門外傳來了清脆的敲門聲,“艾爾莎,讓萊希趕緊睡覺吧,明天一大早還得早起。”
“好的,梅爾夫人,我這就讓他睡覺。”艾爾莎奶媽高聲回應道。
“不嘛,奶媽我不睡,我還想聽五色花的故事。”萊維拿出了從小到大的絕招—撒嬌。
“可是萊希少爺,故事已經講完了呀,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五色花啦。您還是聽夫人的話早點休息吧。等你下次回來我再給你講未名山的其他故事好嗎?”
“那好吧,不過你可得答應我,等我回來繼續給我講其他的故事。”才十五歲的萊希很容易就被說服了。
“我讓你準備的行李你準備好了嗎?”
“當然準備好啦。”他拍了拍床頭櫃上放著的小皮箱,“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萊希擦擦鼻子自豪地說道。
“那我們就睡覺吧,明天可是您的大日子呀。”
鏽水鎮是艾雷尼亞州的一個鄉下小鎮,靠近東邊的深淵之海,但其實離海邊還有好一段距離,屬於那種被提及才會讓人想起的鄉下小地方。整個鎮子三面環山,有一條不大不小的河從鎮旁流過。萊希的父親布倫特·萊斯特是當地的治安官,他的夫人梅爾女士則在小鎮商業街裡經營著一家蒸汽織布店,可以根據客人的愛好和需求現場製作樣品。夫妻倆育有兩個孩子:大兒子修裡·萊斯特是當地郵局的文員,因為先天的原因腿腳不好,
只能長期坐輪椅行動;小兒子萊希·萊斯特,是個從小隻喜歡聽奶媽講故事和躲在房間裡自己看書靦腆內向的孩子。 第二天布倫特早早地起了床,沐浴之後在夫人梅爾的幫助下,換上了那套一年也穿不了幾次的紅色製式禮服。“這扣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緊了?”鏡子中布倫特的正在努力地扣上禮服最上面的那顆扣子,“快,幫我扣一下,我自己是真扣不上。”
“你呀,每天少喝點麥芽酒早點睡覺就不會連衣服都穿不上了。”
聽到夫人這麽說,布倫特一下子就臉紅了,因為饒是他他自己也知道,不是衣服緊了,而是他變胖了。“這不是工作需要嘛,晚上不喝點酒哪有精神巡邏啊。”
“好好好,你呀總是有找不完的理由。”梅爾夫人一臉寵溺地說道。
“萊希起床了沒有?一會我就得直接去鎮口迎接教會隊伍,可沒空顧著他。”
“這不是還有點時間嘛,讓孩子再休息會吧。”
布倫特本想嘮叨幾句自己夫人太過於寵兒子,但轉念一想,自己兒子無憂無慮的童年之旅已經快走到結尾了,想到這本來快說出口的話他又自己咽了回去。
鏡子裡的布倫特高大帥氣,鮮紅的禮服讓他顯得特別精神,甚至有點亢奮。藍色的流蘇綢帶點綴得恰到好處,使整套禮服顯得精神而不呆板,不至於讓他像一隻活脫脫的大公雞。
天空中飄散著微微細雨,空氣中的寒風似乎預示著冬季的提前到來。城鎮廣場上早早地用支起了雨棚,各式各樣的攤位在四周熱情得招攬著往來的顧客們。鎮裡的各家酒館都在廣場上擺滿了桌子和椅子,提供各種酒類和豐富的食物。整個鎮子都陷入了一種狂歡的迷醉感裡。
布倫特帶著他的幾個下屬巡查了鎮子一圈之後就來到了南面的迎接大道。說是大道,其實只是比一般的鄉間小路寬了一些,最大的區別還是在泥路上撒上了一些石塊和碎石子,不至於一下雨整條道理都泥濘不堪。
“布倫特隊長,聽說您跟今天要來造訪的托雷曼主教是老朋友了?”
“什麽老朋友,當年在軍隊裡的時候他只有給我端茶倒水的份!”
“可人家現在可是教會的主教了。”
“哼,我只是不願意進教會。”
“是是是沒錯,當年教會想聘請您,結果被您無情拒絕了。這故事您都講了幾百遍了。”那人悻悻地說。
布倫特知道別人都不相信自己和托雷曼還有這樣的過往,可饒是他自己現在也感覺難以置信。當年在軍隊裡,托雷曼就是個既沒背景也沒能力的膽小鬼,被各個地方排擠。無奈之下,布倫特只能把托雷曼放到自己身邊擔任勤務兵。可即便這樣也絲毫沒有改變布倫特對他的印象,經常對他大呼小叫。可誰曾想到,在軍隊裡毫不起眼的托雷曼不知用什麽方法混進了教會,甚至多年之後儼然成為了教會的主教,這讓布倫特心裡忿忿不平,尤其是今天這樣下著小雨的日子,自己穿得像馬戲團門口的小醜一般,還得從一大早就站在這泥濘的小路等著迎接所謂光輝偉大的托雷曼主教的來訪,真是諷刺至極。不過在小鎮當了多年治安官的布倫特早就被磨平了棱角,也已經學會了不去刻意在乎這些事情。畢竟他早已結婚生子,對現在的他來說,家庭的美好生活和孩子的未來才是他需要在乎的東西。
上午十點左右,來訪的教會隊伍終於出現在了遠處的地平線。只見那教會隊伍浩浩蕩蕩,如同一條由白銀與黃金匯聚而成的璀璨河流,在泥濘的道理上蜿蜒前行。來訪人數大概在一百人左右,由在前面開道的星杯騎士和在隊伍後面的旅行醫官、教士隊伍組成。托雷曼主教在處於隊列最後,端坐在由白橡木製成、塗著金色顏料雙層馬車上。
“老長官這麽多年沒見,您身體還好吧?”托雷曼一下馬車,就熱情地朝布倫特走來,給了他一個教會式的擁抱,語氣裡也根本沒有布倫特原先預想可能的小人得志,反倒顯得特別誠懇和熱情。
“托教會的福,我們一家都非常好。”托雷曼的友好讓他原先準備好的陰陽怪氣無處施展,隻好客氣地表達感謝,不然就顯得自己太小氣了。
“多年沒見您還是這麽精神,真是懷念當初在軍隊裡的日子呀。您瞧,這些年教會裡太忙了,都沒時間來看看老長官,還請您諒解。”
“哪裡哪裡,您才是大忙人嘛,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咱也就別再提了。”
“是是,說起來您家今天有孩子參加教會儀式嗎?”
“我那大兒子腿腳不好,長年只能坐輪椅,所以這次的選拔是來不了了。”
“女神在上,我真的非常遺憾聽到您大兒子的遭遇。”
“不過我的小兒子今年剛滿十五歲,正好可以來參加儀式。”
“那可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啊。我真是非常期待見識您孩子的表現。”
“還得仰仗您多關照了。”
“不過說來,我這還真有件事需要跟您了解一下。”
“您盡管說,我知道的一定全部毫無保留地告訴您。”
“你們鎮上最近有什麽怪異的事情發生嗎?”
“您這麽一說還真有。最近有幾個流浪群的小孩子跑到北面的森林裡玩,結果其中有幾個孩子再也沒有回來。昨天我們治安隊也去勘察了一趟。”
“有什麽發現嗎?”
“具體發現倒是沒有,可不知道為何,我回來之後總是惡心反胃,之前喝的酒都吐出來了。一開始我以為是我自己身體不好的緣故,結果一問,那天同行隊伍中的其他人也出現了類似的反應。”
“好的,非常感謝您提供的消息,這對我們非常重要。”
“不說這個了,鎮裡的教堂已經為您一行做好了準備,咱們還是先過去吧,不要耽誤了今天的大事。”
“好,那煩請治安官您帶路。”
源質教會每隔五年都會在信奉星之女神的各地舉行儀式,選拔那些天生就擁有所謂智慧之源的孩子進入教會。在這個年代,至少在鏽水鎮這樣的小地方,通過選拔進入教會是最直接改變自己的命運也改變家庭境遇的方式。對於鎮上大多數的孩子來說,進入不了教會,就只能在鎮上找到一份辛苦但薪酬
微薄的工作,或是整天與油膩的機械齒輪為伍,時間長了一伸手都是洗不掉的黑色油汙。可一旦可以進入教會,就可以選擇成為受到各地人民歡迎的旅行醫官,或是長期活躍在酒館詩人嘴中的星杯騎士,還有能接觸到各自古代神秘機械的高級工程師,最不濟也可以一直留在教會裡,窮盡一生研究教會裡數不清的各類典籍, 做一名知識淵博的教會學者。
修裡·萊斯特今天吃完早飯就一個人坐著輪椅,慢慢地挪向了城鎮廣場。他沒有找人幫他推車,而是自己一點一點用手用力地滑著輪椅。廣場上有位歌手正撥弄豎琴,高唱歌謠,然而在露天喝酒聊天人堆的喧囂覆蓋下,坐在輪椅上的他根本聽不清楚歌手唱的究竟是什麽詞。廣場的北面有一座木板搭成的小舞台,上面正有馬戲團的小醜在表演節目。時不時還會有教會的教士拿著紙條慢悠悠地走上舞台,高聲向全鎮人民宣布被選中的孩子的名字,台下的人群借著酒勁瘋狂歡呼著回應這台上的消息。但在他聽來這山呼海嘯的歡呼聲猶如無數把尖刀,狠狠地在他心上一刀一刀地捅著。修裡從小就打心底裡認為這座盛大的宴會終有一天會有他的一席之地,可真到了這一天,自己卻只能無力地坐在這該死的輪椅上,為別人鼓掌,聽著台上的教士一個個宣布那些所謂的幸運之子即將起飛的人生故事。這股無力的憤慨終於化成了怨天尤人的怒火,他此時此刻無端地恨氣了自己的弟弟,萊希·萊斯特。如果不是他,自己肯定不會落得個這樣的下場,明明自己才是更受女神青睞的人,就因為萊希的出生,女神拿走了本屬於自己的一切,讓他只能靠著這破爛的輪椅,往返於郵局和這個不再把他當第一的家裡,庸庸碌碌地過完這一生。他望著這狂歡的燈光與山呼的掌聲,驚覺這一切都與自己沒有任何關系。淚水如流星般滑落,他暗暗地捏緊了自己的拳頭,誓要斬斷這無盡的苦楚與不公的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