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尼采在《善惡的彼岸》中如是說。按照更高道德的行事,才能使別人更加青睞。我以此提醒自己。看著樓下的漆黑的深淵,我小心翼翼,摸索著走了下去,步步驚心,生怕腳步聲驚動了什麽東西。我的雙腳抬起下落,一步一響,聲音回蕩在整個屋裡。
下了樓,正對面主牆上掛有一個石雕,是耶穌受難像。他身體被石釘釘在十字架上,瘦削的臉因痛苦而擠成一團,耶穌雙眼微閉,又似乎馬上要睜開,注視他的痛苦。這時我發現,有兩滴水在他的眼邊流淌。
我在書上讀過,耶穌在受難時被強行喂了醋,被調戲取笑,被朗基努斯之槍穿透。是的,他是聖人,是個傳說,但我又何曾沒有設想,他年輕時會心高氣傲嗎?會因愛生困嗎?他會在瑪利亞和抹大拉間猶豫嗎?我不知道。
好吧,我該繼續往前走了。看,那裡有一扇門,它微微張開,為我而開,並歡迎我的到來。我走了過去,馬上要接近它時,它卻又猛的關上了。好吧,我扭起腰,使勁抓著門把手推,幸好它打開了。我走進去,看到這是個空曠的房間。
這裡三面都是門,它們迫不及待地等著我做選擇。這三個門長相一樣,大小一樣,但我就是想不起來它們通向那裡。我挨個試了試,都緊緊地鎖著,很好,我隻得原路返回。但當我扭過頭時,
原來的那扇門消失了。
不僅如此,房內左邊的門,右邊的門也消失不見,牆壁空空如也,只有前方的門依舊,它緩緩打開了。
提好燈,我繼續向前探索,前方,是一個畫廊。牆上掛著大大小小的,歷史中的鋼琴家畫像:貝多芬,肖邦,莫扎特,他們莊嚴,他們端莊,臉在燈光的照耀下浮現出細膩的毛發與皮膚。我崇拜他們,他們是各個時代的新星,是歷史長河無法衝洗的痕跡。我一個個,自仔細端詳,用手撫摸。
我提著燈,經過他們每一個人,他們也在用眼光目送我,對我報以回禮。李斯特,哈農,車爾尼……還有,我?
我舉燈過頭頂,看到原來的那個油畫中的人像,跑到了最後一張畫像中,好似這樣就能讓自己充當世界名人。對,沒錯,畫像上的正是我,我竟然跟大師站在了一起?不,這副畫必須去掉!我知道我創作出了獨一無二的樂曲,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它必須被去掉!
一閃而過的寒光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看到人像的手中正拿著什麽,啊,是一把小刀,很好。我試著上手去摸,果然有一種真實感,它確確實實存在。我一把奪了過來,在手裡反覆把玩。
然後,我把它架在人像的脖子上,他的眼便直勾勾地盯著刀,嘴巴微張,想喊卻無法出聲。我用力一劃,大股鮮血就從裡面噴了出來。我身上淋盡血液,但它們只是從我身上滑過而沒有沾染一滴。人像已經面無血色,兩眼翻起,嘴已經大得能塞下一個拳頭。血流盡時,一把鑰匙從喉管中掉落,我撿起它,看向走廊盡頭的門。
“抱歉,朋友。這是你最好的歸宿。”我說著,又看一眼長廊中的各個畫像,然後走了。
現在我到了我未知的區域,我很難相信我的房子有這麽多我不熟悉的房間。我不斷開門,關門,四處去看,一無所獲。我似乎被困在這裡,如何才能出去?
我百無聊賴,直到我的燈映射出了一個高大的黑影,是個怪物的黑影,我很確定。伴隨著“咯咯”聲越來越近,
影子不斷放大,扭曲,它開始朝我走來。我嚇得連連後退,以至於撞到牆上,發出聲響。怪物聽到了,它從牆角邊出來,頭探的老高,鼻子不斷在嗅、耳朵仔細傾聽。我確定,它發現了我。 怪物的身體從牆角中現出,它全身炭黑潰爛,只能勉強看出是個女性,燒焦的頭髮披在肩上,似乎剛從地獄之火中爬出。臉上纏滿繃帶,只剩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我看。它一瘸一拐地走過來,腿上綁了根木棍,腿像是剛剛斷過,但它移動的速度可出乎我意料。
它沖我來了。
我艱難地移動雙腿,立馬飛快往回跑,手中的燈在擺動下忽暗忽明,身體撞到桌椅也毫不在意。面前就是一扇門,我剛奔過去,就聽到一陣呼聲,我立即蹲下去,怪物的爪子就在門上留下了深深印記。我猛然錘開門,迅速進去後緊緊鎖死,終於有時間喘口氣了……
不,那怪物直接擊破了門。一陣響聲後,我艱難地透過灰塵去看,破碎的門板四濺,那怪物就在我面前。我瞪大恐懼的雙眼,它已然伸手去抓我了……
我拔出剛剛的刀,刺中了怪物的手。它一陣尖叫,隨手一擺把我甩了出去。我重重地摔在地上,頭腦一陣暈眩。好吧,至少我們拉開距離了。
但我仍不能歇息,受傷的怪物把出了刀,然後扔在一邊,繼續朝我衝過來,我的本能使我立馬起身逃跑。陣陣陰風在我耳邊呼嘯而過,駭人的吼叫聲自我身後催促我遠離它。我依稀記著回頭的路線,跑過畫廊,所有的名人都看著我跑向盡頭,他們內心會怎麽想?這個世界瘋了吧。
貝多芬在兒時生活淒慘,身體多病,被人們稱之為怪胎,帕格尼尼因為音樂天才曠世絕代而被尊稱魔鬼。但現在,他們這些“異類”正看著我被一個怪物追逐,真是奇觀!通過畫廊,經過耶穌像,我快步跨過樓梯。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高強度的奔跑讓我幾經昏迷,我甚至還要躲避怪物的爪子和飛來的投擲物。好吧,我真有點撐不住了。
幸好我上了樓,雖然差點被台階絆倒。但情況仍然不容樂觀,我感覺吼聲越來越近,好吧,我應該還能繼續。我沒有多想,迅速跑進臥室,然後直接鎖上門,把燈扔一邊後,身體一滑躲在床下。希望它高挑的身軀無法看到我。
門被撞的變形,三兩下後,門還是炸開了,我渾身顫抖地趴在床下,嚇得閉上雙眼,捏住鼻子屏息。這幾秒中,我覺得一切黯然失色, 寂寥無聲,只有心跳越來越快的聲音。
耳朵一陣鳴叫。
漸漸地,我聽到,腳步聲緩緩靠近,徘徊不定,我聽不出它在哪裡。我看到了一團黑影,或許它在低頭看,我盡量保持自己不抖得太厲害,但我還是害怕,這無法不害怕。黑影消失了,腳步聲戛然而止,像是在等待,在焦慮,可我不會出來,影子告訴我它還沒有走。它在等我出來。
一個世紀的長度後,腳步聲又響起來,但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消失。我舒口氣,爬了出來。
然後它在後面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劇烈顫抖,臉憋得通紅,我模糊的視線裡,看到它再笑,我熟悉的笑容,貪得無厭的笑容。
“你越是掙扎,就陷得越深。”它開口了,笑著說,聲音嘶啞無比……然後,它扭斷了我的脖子。
不。
這沒有發生,事實上,這只是我的想象,只有蠢蛋會以為我死了。我望了望,它確實走了。我從床下出來,並沒有乾枯的手抓住我。我舒了口氣,撿起地上的燈。好吧,它把我的(可能是)屋子弄的一團糟,我小心翼翼不踩到地上的碎屑,走到牆邊探頭去看,沒有一個人,只有髒亂。好的,我放松了警惕。
沒想到自己又回到了起點,還是以這種方式,看來以前的努力只是個笑話。現在好了,除了探索這裡,我還要躲避那老巫婆的才是。
我下了樓,對耶穌像拜了兩拜,然後原路返回。
或許是錯覺,一路上,我覺得它正在黑暗處盯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