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兩個少女早已離去,晨曦中我孑然獨立,神我兩忘。
天地間萬籟俱寂,偶爾一聲鳥鳴,更顯的山谷幽靜。
我突然輕歎一聲。
“有緣千裡來相會,三笑徒然當一癡;緣來緣滅皆是緣,該見的總會相見,你又何必傷感…”
肖不仁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的來到我身後。
我轉身看著他紅潤如嬰兒樣的臉龐,忽然笑了。
“世間有輪回,山中無日月,公公你也已不清楚自己活過多少年月,就算是半仙之體,你是否有過快樂?”
肖不仁明顯一怔,竟是默然不語。
我能理解他的沉默,他想必認定我是見色起意,心念難舍;見佳人離去,故有一歎。
豈不知我雖愛美色,卻也非貪色之徒。
無量谷雖如仙境,但卻少了人間煙火雞鳴狗吠,就算修練成仙,又有何趣。
凡間紅塵雖然戰亂,卻有我愛和愛我的人在,肖不仁又怎能理解我的心思。
我抬頭看向白霧緾繞的崖頂,“公公,不知我何時功成,出得這無量山谷。”
肖不仁竟也輕歎聲道,“看來是老奴輕率了,妄測少爺心意…”
“公公萬不可如此,且不說你曾是王府長輩,就是你如今半仙之體,無量門老祖的身份,豈不是折煞永明我!”
我誠惶誠恐,一揖到地。
肖不仁一把扶起我,“既然如此,明兒隨我來…”
無量谷白雲洞,洞中有“二仙”。
說是二仙,其實是兩動物。
確切的說是一條粗如兒臂,通體雪白的大蛇,盤居在一隻臉盆大小,漆黑如墨的龜背上。
也不知它們本就雙生,還是長成後合體;更讓我驚奇的是,它們呼吸同步,呼吸之間竟如江湖中人的吐故納新。
“無量谷與武當頗有淵源,這龜蛇二仙據說是我門祖師爺,當年從武當捉來的,距今已近百年。”
“你是說它就無量門練氣的根源?”
我眼神發亮,摸著鼻子道,“公公,無量谷還有啥驚奇玩意,你還是一次帶我看了吧。”
肖不仁苦笑道,“明兒,隱世無修界雖門派眾多,但修真進階的法門卻是萬法同源,只有我無量門這練氣之法最為簡單,你知道為什麽嗎?”
“難道說是因為這龜蛇的原故?”我心裡一動,“你可莫說是跟這倆家夥練吐納。”
肖不仁竟然點了點頭,“不錯,這就是我無量門練氣進階容易的秘密。”
“還有這種操作?”我搖了揺頭,隻覺得這事有些匪夷所思,若非親眼所見,說出來誰信?
但它偏偏就是事實。
“你確定是讓我跟它們學,練,氣~”
肖不仁笑而不語。
“多久~”
“煉身三日,練氣五日。”
“又是不吃不喝?”我嘴裡已開始發苦。
“它們百年來從未進食,也許百年之後也不會~”
肖不仁拍了拍我的肩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將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他無視我的白眼,停頓了一下,又道,“練氣之後進階煉血脈,煉能量,煉精神,想必你…”
“不錯~”我趕緊打斷他,“美景非我所戀,半仙非我所想;我隻想習得梯雲縱,好早日出谷。”
“也好~”肖不仁揺了揺頭,“你雖說根骨不凡百年不遇,但你個性好動俗緣未了,況你承師命,責任在肩,
望你好之為之…” 話音未了,肖不仁竟飄然而去。
【二】
洞中無日月,冷暖唯自知。
我盤膝而坐,黑暗中只見那蛇兄紅信閃動,心裡卻無法平靜下來。
我無奈的摸了摸鼻子,“我朱永明怎麽會落到如今這步田地?我為何答應師傅?當初若是在師娘跟前耍個賴,師傅他又敢強我…”
“唉!~”我苦笑著一聲歎息,卻又聽到腹中抗議之聲。
我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我應該想想梅香~”
“哎呀,不好…”我突然想起那個風雨之夜,梅香不知所蹤,林叔延明去承恩寺生死未卜。
我之前竟把他們忘的一乾二淨。
“該死~”我狠狠的揪了把鼻子,正想起身出洞,就聽得“嗞”的聲,那白蛇紅信突然就伸到了我面前。
我一聲驚呼,全身頓時起了一層雞皮,未及動作,就見先前不甚明亮的蛇眼兀滴暴圓,刹間方圓尺許已是畢毫盡顯。
我呼吸就似已停頓,因為我看到了更讓人匪夷所思的事。
那原本一直閉著的龜眼,此時已經睜開,似乎正靜靜的注視著我。
它竟然衝我點了點頭。
然後就見它輕輕的吐了氣,而已附在它的頸上的白蛇卻深深吸了口氣。
一呼一吸宛如一體。
雖然我是又驚又奇,但不覺中竟跟著它們的節奏,漸漸的進入佳境,物我兩忘。
“老白,這少年也算是無量門百年以來難遇的人才~”
“老黑所言極是,你我略微引導,他便能上道,也是孺子可教~”
“你我來無量谷也近百年,似他這五日不到就進階成功的,百多年來也隻其一人~”
“誰說不是呢!這樣的奇才,也不知還要再等幾個百年…”
這分不清是男還是女的對話,聲音極細,似在耳邊,又似在雲端。
隱隱約約,飄飄渺渺。
我心中大奇,本想睜眼看個明白,卻又實在不想放棄~
此時,隻覺得身似在雲端,飄飄蕩蕩;又覺得沐浴在春風裡,通體舒暢。
又如疲勞過後洗了個熱水澡,緊張之余來了次全身按摩。
輕松懶散,心情舒暢。
就算我本性好奇,就算哪對話詭異,我也實在不想睜眼,放棄這美妙絕倫的感官享受。
“如果能永久這樣下去多好啊!”我愉悅的輕歎了口氣,“要是梅香在這裡就更好了~”
“無量天尊~”突然一聲唱頌在我耳邊響起。
聲不高卻罡氣,音不大卻綿長。
我心神一震,兀滴睜開了雙眼。
洞內白霧彌漫,朦朧中已不見了龜蛇二仙,就見小道童立在霧中,手捧玉瓶一臉憂色。
見我雙眼睜開,他似乎松了口氣,“真不知你小子是運氣好還是不好。”
美夢被驚,我本來就有些不耐煩,又見他沒大沒小的,不由好惱,“小屁孩怎說話呢?叔叔我疼你,並不代表你就可以放肆。”
小道童冷笑一聲,哪表情明顯是不宵與我爭辯。
我心中更惱,剛要發作卻放現他捧在手中的玉瓶,忽然心中一動。
我舔了舔發澀的嘴唇,突然又笑了,“小屁孩,你哪玉瓶中莫非是清水~”
我站起身,讓笑容更加親和,“看你送水給我的份上,我也許可以原諒你。”
“當然~”小道童把玉瓶遞給我,突然也笑了,笑的有些神秘,有些狡黠。
玉瓶本已送到嘴邊,我突然又停住。
睡覺遇到枕頭,天下會有這麽巧合的美事。
我禁不住起了疑心。
“我為什麽要相信他?這瓶中若不是清水,而是毒藥呢?”
我眼神飄忽,猶豫不決,小道童卻都看在了眼裡。
“山外的江湖果真是爾虞我詐,你小小年紀竟如此多疑,若他日成為江湖油子,哪還得了。”
小道童眼中精光一閃,也只是瞬間,隨又笑了,“你若怕死,不喝也罷。”
【三】
小道童似笑非笑,我心中更是疑惑,卻又不願露怯,脫口道,“死便死了,大丈夫何懼之有。”
我一口氣喝盡瓶中之物,突然怔住。
甘甜爽口,竟如瓊漿。
我摸了摸鼻子,又舔了舔嘴唇,訕笑道,“還挺好喝。”
小道童反問道,“你似乎並沒有死。”
我羞愧的低下頭,“還活著~不過你怎麽會知道我正好口渴?”
“那是因為~”小道童的眼神刹間變的老氣橫秋,像極了一個歷經滄桑的老人。
我忽然對他的身份起了懷疑,“他真的只是個十來歲小道童嗎?”
小道童並不在意我疑惑的眼神,繼續道,“哪是因為你已在走火入魔的邊緣,雖被我及時喝醒,也須這雙色玉露水來定住你心神~”
“等等~”我雖然沒有經歷,但也有聽師傅說過這走火入魔的症狀。
經脈欲裂,如火焚身。
可我的感受卻是,如沐春風極是享受。
“你是說我險些入魔。”
“據我的經驗,好像是。”
“可我明明是極為享受。”
“這正是隱世無修界與方外江湖的不同所在。”
小道童的表情忽然變的有些奇怪,“想必你那時定是手舞足蹈,輕歌曼舞~”
“不,我沒有~”我的臉突然有些發燙,我不敢確定,我在幻境中享受那段美妙時刻的時候,有沒有露出醜態。
“你~難道是你親眼所見?”我已是沒了底氣。
”我雖沒有親眼目睹,但你那曼妙的歌聲卻傳出了白雲洞外。
小道童笑的更加愉快,我的“老臉”卻紅如火燒。
“果真?”
“不假。”
我苦笑著盯上小道童,心裡竟然有種想要“殺他滅口”的念頭。
小道童卻臉色一變,笑容刹間隱去。
我不由一怔,都說小孩的臉,五月的天,今天我總算見識到了。
“你可知你喝下的雙色玉露水是何物調配?”
小道童一本正經,我卻是垂頭喪氣,“味道不錯,實不知是何物調配。”
“它嘛~”小道童故意頓了頓,“其實也沒什麽秘密,就是龜蛇二仙的溺水而已。”
我身子一僵,嘎聲道,“小屁孩,你確定不是在開玩笑?”
小道童淡然道,“我也希望是個玩笑。”
我突然開始了嘔吐,隻吐的天翻地覆,耳邊只聽小道童慢慢道,“玉露水進腹即被吸收,你就算吐出苦膽,也已無補了。”
我刹間崩潰,忽然抬腿踢向小道童的屁股。
我決定給他一個教訓,讓他長長記性,又念及他尚年少,這腳並沒用全力。
就算如此,我這腳踢出能躲避的人並不多。
事實我卻錯了,錯的離譜。
只聽小道童一聲輕笑,也不見他有何動作,人已從我面前消失。
笑聲還在耳邊,人似已在洞外。
我身子頓時僵住,心念一轉,刹間冷汗淋淋。
我不但沒看到他是如何消失的,更可怕的是,我一直拿在手裡的玉瓶何時被他順走,都沒有絲毫的感覺。
我禁不住打了個寒戰,想到他曾一揮衣袖,便把一個裝滿沸水的木桶移動的情景,心裡後怕不已。
“我為什麽就沒有懷疑他,為什麽總是對不熟悉的人這麽信任?”
我狠狠揪了揪鼻子,“若是他剛才動了殺機,此時我豈有命在?”
我的心不由一沉,鬱悶之情油然而生,一聲長嘯,掠身也出了白雲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