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師傅這幾天有些煩。
這種情況是很少見的。
至少十八年來我是頭次見到。
不過這樣也好,他不會再在我耳邊嘮叨,我倒落得清靜。但是他走去走來哎聲唉氣的樣子我也煩了。
“師傅,你能消停會嗎?”
“消停?我能消停嗎?”
“乍了?是師娘不讓你今晚睡覺還是不讓你吃飯乍滴?”我摸了摸我的鼻子道。
“混小子,山河破碎,山河破碎啊!”師傅搖搖頭
我也學師傅搖搖頭,“山還在,河也還在,就怎地破碎了?”
師傅不說話,隻冷冷看著我,那眼神滿是鄙視。我不好意思的羞愧滴走開了
這是大明1643年,一個內憂外患的日子。
闖王李自成攻佔襄陽改稱襄京,自號大順王。你說稱王就稱王吧,他卻沒事找事乾的派人來到了我們桃花谷。
當然,他並不是想來請師傅給他作軍師什麽的。師傅一個退了休的江湖老頭子,連我都知道他那麽點本事根本不足以謀國。
他是來要冷月令的。
那人就在無文堂等了大半天了。
對了,據他自個介紹,他是闖王的侄兒,李過。
【二】
見師傅煩惱的樣子,我還是決定離開的好。只是,他卻喚回了我。
“永明呐,別忙走。"
一聽永明二字,我刹間火大。雖然我是師傅和師娘撿來,但當初也不應該不負責任的給我起了個不倫不類的名字不是。還好在我懂事起以哭鬧抗議下,師傅以好多年沒叫我的名字了。
今天不是個好日子。
師傅見我無聲的狠狠地瞪著他,先是一愣,隨後撓撓頭,不好意思的呵呵幾聲。
這是他在被師娘罵時常有的動作,我一時不忍,選擇原諒了他。
"師傅有何吩咐?“
"哪個,哪個人叫什麽來著?“
看來師傅是老了,那人來時明明有自我介紹,也有書信交給他的。
"據他說是闖王的侄子,名李過。“
"呸呸呸,是闖賊。“
不得不說我又是一個吃驚。十八年來還從沒見師傅爆過粗口。這個桃花谷山民眼中的隱先生,一個除了有些怕老婆的小毛病外,滿口子乎者也的好好先生,難道平時都是裝的?
若真是這樣,給他個戲精的稱呼都不為過。
師傅並不理會我一副嘴巴都要掉下來的樣子,“這個先且不論,來者是客,去給客人送茶去。"
這次我可真要跳起來了。師傅雖說年事以高,但還不至於糊塗,每次有客人來訪,這些個送茶遞水的活都梅香秋菊來做的。
事岀反常必有妖。
"我抗議!“
“抗議無效!"
"我繼續抗議。“
"唉!“師傅竟然歎了口氣。
"今天不同往日,再說那倆丫頭也不在身邊。還有,你難道忘記了本門太極拳的要旨是講究圓…"
"得,師傅我還是送茶吧!“我是寧願侍候人,也不想聽師傅在我耳邊嘮叨太極拳的粘連圓緾。
換個角度想,又有一些小興奮。那個李過看起來年歲和我相若,從襄陽前線上來,經歷過千軍萬馬,想必身手還能將就,我何不借送茶的機會找他練練?
想到得意之處,禁不住手舞足蹈,哈哈大笑。
正在忘形之際,身後人有道:"少爺,嘛事這麽開心呢?‘’
聽聲音就知道是梅香,
因為她每次都能把少爺二字喊的酸溜溜的。我轉過身卻見到了梅香手中的茶托。 ‘’梅香,送茶?"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少爺——"
"這個?不是,“我撓撓頭。近朱者赤,師傅的這個習慣在不覺中被我繼承。
“我的意思是,為什麽會是你?
梅香一副吃驚的樣子,“為什麽不是我?這個活不都一直是我在做?"
"不是。那個,我是說…“一時間我還真不知乍說了。
梅香用她一雙杏眼前後左右打量著我冷聲呵呵,這讓我很不自在。說來慚愧,她每次這樣看我就有種被脫光的感覺。
還好這種感覺沒有持續太久,一聲急促的嘯聲從前院傳來。梅香的花容刹間失色。
我也是嚇了一跳。
這嘯聲是梅香的老爹林叔發岀。聽嘯聲桃花谷又來客人了,並且交上了手。發岀嘯聲預警,說明他已落下風。
愣神也只是一刹,我晃動身形便向前院奔去。梅香亦是如影隨形的跟上。
梅香的武功來之林叔。別的不敢說,這輕功並不在我之下。
林叔的的武功他從來不說是何門何派,我也從沒見他和人交過手,更可氣的是師傅還不許我問。
前院,須發皆白的林叔正和一個灰袍老者緾鬥。他的妻子,在一旁觀陣的林大娘卻是一臉的不安。
林叔明顯以落下風。
“哪來的老頭子,竟敢在桃花谷撒野?“我大喝一聲,便向灰袍老者撲去。
“少爺不可…"林叔一家三口同時驚呼。
事實證明我確實衝動了些。
我一招攬雀尾中的按式雙手按到向老者的後背,卻如按到了一塊鋼扳上。而本以落下風的林叔被我的魯莽所害,心神一亂,便被灰袍老者踢了筋鬥。
借這一踢之勢,灰袍老人一個轉身,揮拳打向我的掌心。
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雖然沒臨戰經驗,可我這十八年也不是白練的。雖有些慌亂,卻也不至無措。變按為挼,搭上他的手腕。
太極拳的要旨本是借力打力,但前提是你要有深厚的內功,顯然我不具備。
一挼之下,重如千斤。
我刹那間便是一頭大汗。眼見就要斷筋骨折,林叔一家竟是相救不及。
"永明莫慌,為師來也!"
十八年來,第一次覺得永明二字是那麽的溫暖人心。
衣袂飄蕩,師傅的手已便搭上了我的手腕,同樣是挼。高低立見分曉。
灰袍老者一個踉蹌,慌忙撤拳,卻是晚了。
師傅搭上我手腕那刻,挼繃按,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灰袍老者跌岀五尺開外,滴溜溜轉了三圏,才卸掉綿綿內力。
也算他內功深厚,竟然臉不紅心不跳,一穩身形,便抱拳道,"王爺,別來無恙?“
【三】
灰衣老者被師傅請進了聆雨閣,我當然是準備跟去的。就因為來者那句“王爺別來無恙!”
“永明呐,去會會那位小朋友,梅香上茶來。”師傅這是明顯的要把我支開,見梅香卻對我擠了擠眼。
我心神領會,決定先去無文堂會會從襄陽來的李過李將軍。
“少爺,你不用去無文堂了”林伯淡淡道,“時才打鬥想必已驚擾了李將軍”。
以己度人,想想也是,鬧這麽大動靜,誰還不想來看看熱鬧。
那李過年歲看起來也不過20左右,中等身材胖瘦勻稱,眉宇間倒有幾分英氣。
見到他腰間那把雁翎刀,我眼珠一轉,便是有了主意。只是看我從小到大的林叔和林大娘,早已看穿了我的心思。
林大娘搶前一步到我身邊,輕聲道:“少爺不可再淘氣!”我知道林大娘和林叔向來是夫妻同氣,婦唱夫隨。只要一方發聲,另一個馬上就會跟隨。
未待林叔出聲,我便是脫口而出:“不淘不淘了。”形隨音動,揮掌擊向李過的前胸。
李過顯然沒想到我會突然出手,雖然意外卻也不亂。雙肩微動,便向後掠了三尺。
我冷笑一聲,如影隨形般粘了上去,一式白鶴亮翅右掌如蛇撩向他的下額,左手已把他腰下雁翎刀拿在了手中。
李過俊臉一紅呐呐道:“老伯,這位公子他…?”
只聽得林叔輕歎一聲道:“得罪,李將軍忘了給引見,這是我家少谷主。少爺還不把刀還了李將軍。”
李過眼神一凜,抱拳道:“原來是少谷主,真的好手段。”
見李過認真的樣子,我頓時沒了興致,把刀遞交他道:“沒料想李將軍也是少年英雄,呵呵久仰。”
李過臉更紅了,他可能沒料到我是竟然如此油舌,一時竟不知如何接話。
【四】
世事難料,我從來沒有想到,因為今天桃花谷的兩位訪客到來而改變了我以後的人生走向。
李過來之闖王的大營,而灰衣老者竟然來之武昌,是張獻忠的貼身侍衛鐵溶。
他們來桃花谷有一個共同點目的:冷月令。
別看師傅平日裡之乎者也,喝喝小酒練練太極。是桃花谷山民眼中的好好先生,但不為人知的是他的另一個身份,鄂西北武林“冷月盟”的長老。
“冷月盟”盟主已空缺多年,師傅這個長老其實只是少了個“盟主”名號而已。
所以便不難理解為什麽張獻忠和李自成同時遣人來桃花谷了。
鐵溶已被師傅拒絕禮送出谷,哪麽為嘛留下李過?
這個疑問還是先放下,因為另一個疑問我必須馬上要問出來。
“哪鐵溶為什麽喊你王爺?”
“唉!”師傅竟然少見的輕歎一聲道:“因為我本就是皇室一脈啊!”
“啥?”我驚的下巴差點掉在地上。看了眼在座的師娘,在看了看林叔,趕情這屋裡就我一個是傻子。
“師傅您瞞的我好苦啊!”我揉揉了眼,故作傷心的樣子。
“你這孩子!”師娘笑道:“別的沒學來,你師傅的不正經倒是一點都沒落下。”
好吧,在桃花谷我什麽都不怕,就怕師娘慈愛的眼神。
“這個嘛?”師傅撚了撚他頦下山羊胡,挺了挺腰板,那一刻他的臉色也少見的嚴肅起來。
話說大明一朝雖說番王眾多,但每家世子卻只能有一個,別的王子雖也有爵位,但會隨著時間更迭皇家子弟也會淪為平民。
師傅就是上代襄陽王次子,雖有爵位卻癡愛武術。少年時學藝武當,加上生性淡泊,雖身在江湖,卻又遠離塵囂隱居山林。
“說起來如今的襄陽王還是我堂侄。”說著師傅眼神又暗下去。
想必此刻師傅想起了被義軍處死的各地番王們,哪他是否應該慶幸自己當初的人生選擇?
我終於明白我“永明”的含義了,也難怪他一聽李過便要罵反賊了。
“哪您為什麽要留下李過,莫不是…?”我手掌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你個臭小子,想到哪裡去了?”師傅被我的言行氣到笑出聲,師娘更是苦笑著直搖頭。而林叔也是難得哈哈大笑道:“少爺你自小長在深谷,這江湖氣怕是在書上看來的吧?”
我難堪的摸了摸鼻子,竟然羞愧的無言以對。
“傻小子,你也該去江湖歷練歷練了。”見師傅難得的一本正經,我卻險些揪掉了自己的鼻子。
沒錯,師傅決定要我拿上冷月令隨李過去襄陽。但這並不是他平常的思維套路啊。
“不是,我是說自古王賊不兩立,師傅您可要想清楚了。”我看看師娘和林叔,見他們眼神瞬間嚴肅起來,我知道我又成了個傻子。
師傅一聲長歎,“我大明立國近三百年來,各州府番王如過江之鯽,貪得無厭食盡民膏,失民心久矣!”
十八年來我從未見過師傅有過如此獎況,驚詫之余再不敢油舌多嘴。
“作為皇室血脈,我又何嘗不想我大明國祚永續萬子萬孫。”說到悲愴處,師傅不由站起身,用掌連拍太師椅扶手,“如今家國飄搖,內憂外患,說是國運天災,又何嘗不是人為啊!”
“所以你要幫李闖奪江山?”我上前扶住師傅。
“不,我是幫萬民啊!”師傅無奈中夾帶不憤:“當今皇上少年登基,除閹黨,振朝綱。雖是智敏,卻也是剛愎自用, 以至於君臣離心。這內有反賊,外有異族侵擾的局面,就算是太祖在世成祖重生怕也難全啊!”
“你這又是何苦來哉!”師娘也是輕歎道“你身在江湖,多年不問世政,你卻決意要明兒下山,他雖然自小跟你學藝卻從無江湖閱歷,我總放心不下。”
師娘的話又讓我吃驚不小。這都是哪跟哪啊?和我有關系嗎?但這次我可不想再做傻子。一念至此,便不接話。只是看了看林叔。
林伯衝我點了點頭,對師傅道:“老爺可是心意已決?”
師傅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臂,緩緩坐下身子,對林伯點了頭點頭對師娘道:“如今皇上雖有過失,這亂因卻也不能盡推於他,依他之性,國破之日無論是否落入賊手,他必不肯瓦全啊!”
“可永明還是個孩子啊!”師娘痛苦道。
“夫人放心,我林鬱就算拚卻老命也要護少爺周全。”
“原來林叔叫林鬱。”我壓住衝動,靜靜看著師傅,還是不說話。
“夫人放心,明兒雖是年少卻也極是聰慧機敏,又有老林護持,定能不負所望。”
“只是當下局事無常多變,你讓他過襄陽上武當,再去京師,那時只怕早已是城頭變換大王旗,也未必能勸阻得了崇禎啊!”
“讓我去BJ?”我終於忍不住脫口喊道。
“是的。”師傅此時反而平靜下來,只是師娘的眼神卻多有不忍。
這讓我更是驚詫,再次喊道:“為什麽?”
“因為…”師傅沉重道:“我要你去救崇禎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