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唐律,倒鬥可是死罪。”
李酒兒沉思道。
“官爺,您說的極是!”
“呸,我早瞧著這李富貴不是甚好人。”
張屠夫聞聲吐出一口濃痰罵罵咧咧道。
“依唐律,隱瞞不報者,可連坐!”
李酒兒冷不丁的冒了一句。
“這……”
張屠夫頓時滿頭黑線,不知該如何把這話接下去,隻得滿臉委屈的看向一旁驢背上老神在在的許平安。
“對了,酒兒姑娘,你不是我們臨安縣的官員嗎,為何今夜會突兀出現在這富陽縣的地界。”許平安出聲問道,按大唐的律法來說,每個官員都有自己管轄的屬地,緝妖司想來也是一樣不應當跨境亂竄才對。
“道長說的是,何況聽說緝妖司不是隻理會鬼怪之事嗎,想來倒鬥之類狗屁倒灶的小事,是不必勞煩官爺您的。”張屠夫感激的看了許平安一眼連忙附和道。
“不瞞前輩,陛下早先設立的緝妖司如今已然遍布天下十五道,總部設在長安,各道設有分部,下轄州郡之地設命官一人,監察屬地各縣,鄉,裡,怪力亂神之事。”
“酒兒是緝妖司余杭郡的命官,換句話來說,其實整個余杭郡八縣之地的鬼怪之事都在酒兒的管轄范圍之內。”李酒兒看向許平安詳細地解釋道。
“官爺,可這倒鬥之事……”
張屠夫聞聲急得面色憋成豬肝色。
“自然不歸我所管。”
李酒兒坦然道。
“呼……”
張屠夫長舒了一口氣。
“不過這事倒是可以問問我家父親。”
李酒兒緩緩道。
“敢問令尊是?”
許平安想著李酒兒的年紀下意識的問道。
“不過是三道節度使罷了……”
李酒兒想了想隨口道,當年陛下將天下十道增至十五道後,原本的江南道也被分為江南東道,江南西道,黔中道,自家父親也暫領三道節度使之職,不過想來在前輩這般高人眼裡也算不得什麽。
“三道節度使?”
張屠夫聞聲差點一口氣沒喘過來,要知道自己能想到頂天的人物也不過是縣衙裡的老爺,算起來和人家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的資格都沒有。
“想來張兄,只是因家中有事耽誤了一些時日,還沒來得及報官延誤之失,依大唐律,不過鞭撻三十罷了,張兄身強體壯,多是無礙。”許平安默默地為張屠夫祈禱道。
“……”
張屠夫瞬間酒醒了大半滿眼幽怨的看著許平安,有些不想理會這兩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
“張兄,你那老宅子最後賣了沒?”
許平安扭頭問道。
“沒賣成,這驢日的富貴,到了約定的日子遲遲沒來,我覺著奇怪便去他家尋他去了,哪知剛推開門,就被一個滿頭花白面容憔悴的老頭子推了出來,看那模樣應該是他老爹。”
“他老爹剛瞧見我,嘴裡就直嚷嚷著,輸光了沒銀子,就把門給關上了,我估摸著富貴那小子是剛倒完鬥避風頭或者找下家去了,也就沒多問。”
“想來這買賣沒成,罪過也不大。”
張屠夫望向李酒兒訕訕道,後者只是笑了笑也沒回應。
此後張屠夫憂心忡忡,一路無話。
行至亂葬崗時已至亥時,剛剛踏進墳地的范圍,便覺著陰風陣陣,連帶著張屠夫手裡的火把都忽明忽暗。
“此處有妖氣!”
“不會真的有鬼吧?”
張屠夫被這陰風吹得直起雞皮疙瘩,
背對著鬼怪顫巍巍的問道,真要說起來自己雖是屠豬販狗之輩,素來不信鬼神之事,可親身經歷過又是另外一回事,由不得自己不信。 “張兄,猜得真準!”
許平安拍了拍張屠夫的肩膀,指著墳塋深處開口道。
“小道長,您別嚇我了……”
張屠夫沒敢回頭隻覺得脊背有些發涼,自己也曉得人身上有三把火,要是這一扭頭,肩膀上的火可就滅了,鬼怪就有了可乘之機,所以老人常說,走夜路的時候甭管誰叫都別搭理。
“張兄還真是個……”
感受著後背傳來的陣陣陰風,張屠夫不敢回頭可又忍受不了未知的恐懼,最後竟是咬了咬牙,原地起跳,學著僵屍一般蹦著跳轉了過來。
剛剛跳過來,
便雙眼瞪大,頓了頓後,
竟是直接仰面栽倒在地。
順著癱倒的方向看去,只見那低矮的墳塋間有幾道身影正在竊竊私語,那飄忽不定的磷火將那幾張鬼臉印襯格外森冷。
定睛看去哪裡還是人影分明是幾具腐爛的屍體,滿臉膿包,渾身惡臭不說,就連空洞的眼眶中還不斷有肥碩的蛆蟲冒出。
“這是借屍還魂!”
李酒兒墳塋間那幾具屍體皺眉道,腦海中最先排除僵屍,因為眼下並沒有感受到煞氣,何況如果真的是僵屍的話,哪怕是最弱小的白毛僵,附近幾個村子也早就沒有活人了。
“鬼魂沒有實體,尋常小鬼無非夜裡嚇人罷了,便是遇上血氣旺盛的生人都得繞道走,只有執念頗深的老鬼才有這般道行。”李酒兒說話間已經抽出來腰間的長劍,或許是許平安影響多了打算來一波物理超度。
“執念?”
“對,死前有執念之人才能化身為鬼!”
李酒兒斬釘截鐵道。
“不過執念又分為很多種,百姓口中常說的厲鬼,便是執念中怨恨過多,死而不散,積於心腹,終為大禍。”
“同樣也有不少生前積德行善,死後,執念牽掛未消,依舊造福一方的好鬼,天下鬼怪,何止萬千?”
“至於眼下這鬼怪……”
李酒兒疑惑道。
“酒兒姑娘,快看!”
不知何時,許平安已經混到了幾個鬼怪中間,看那神情很是自然,隱隱間竟是有些興奮,毫無違和,最後竟是隨手抓起幾塊骨牌,拋給李酒兒高呼道。
“牌九?”
“這是賭鬼?”
李酒兒接過骨牌上的點數後詫異道。
“咦,還有活人?”
許平安夾在幾個老鬼間沒有絲毫拘束,東瞧瞧,西看看,最後好奇的盯著對面,抬手揚起那人花白的頭髮,看著對方褶皺的皮膚空洞的眼神狐疑道。
“起開!”
“別壞了老子的手氣!”
許平安正揪著那人的胡子仔細打量著,後者吃痛,掙開許平安的手氣憤恨道,目光卻是死死的盯著手中的骨牌沒有移開,細看之下那人眼球充血,滿眼血絲,不知已經在這墳頭奮戰了多久。
“還真是活人!”
許平安見狀也不惱,而是學著身旁那幾隻老鬼蹲坐起來,看著身旁幾隻毫不理會自己這個生人的老鬼,和那身前堆滿錢幣的活人嘖嘖稱奇。
李酒兒瞧著鬼怪沒有害人的意思,加上前輩在身旁,也就把劍收回腰間,默默地貼到了許平安身後。
“前輩,這前朝的錢幣!”
借著幽幽地磷火,看清墳頭上堆滿的五銖錢後有些驚歎道,要知道這可是前朝的錢幣,也就在唐初流通過一段時間,雖然早已經被開元通寶取代,可放在黑市依舊價值不菲。
“這銀子竟然也是真的!”
李酒兒湊近一些從一隻老鬼身前拿起一錠銀子抹去泥土,看著銀錠下邊的蜂窩底孔洞詫異道。
“感情倒鬥的還真不是人……”
許平安看著幾隻身前堆滿錢幣銀兩的老鬼感歎出聲,真要說起來,墳頭遇見賭鬼的傳說自己前世也聽過不少,無非是活人用壽元和鬼怪對賭罷了。
鬼怪輸錢,
活人丟命,
別看對面這老頭子七老八十的模樣,指不定幾日前還是個二十來歲的精壯小夥呢。
可自己記憶中大多數鬼怪都是用的紙捏,糊,假元寶,配上障眼法糊弄人,眼下見到的鬼也算實誠。
“古鬼誠,不欺我也!”
許平安心底默默地給這幾隻正在摸牌心無旁鷺的老鬼發了張好鬼卡。
“雙天!雙天!”
“哈哈哈,老子贏定了!”
就在許平安思緒飄飛的時候,對面那蓬頭垢面的老頭子摸開牌後驚呼出聲,自己玩的是小牌九,一人兩張牌,勝負立現,最為爽利。
這小牌九,牌面若是成對,便是“天地人和,梅長板斧。”若是單牌便是比點數大小,九點最大,十點最小,眼下自己手中兩張天牌已然到頂了。
“雜八,雜九?”
“孖高腳?”
“最大也就個孖板凳,老子通吃!”
“給錢, 給錢!”
那人開完牌後,竟是扯著脖子過來扒開幾隻老鬼的手,看清牌面後,攤開雙手對著墳頭上坐著的幾隻老鬼笑罵道。
開牌後,
那幾隻老鬼也不墨跡,直接將自己下注的錢幣推了過去。
“今晚這手氣,”
“天王老子來了也擋不住!”
那人看著身前越堆越高的錢幣,笑得齜牙咧嘴,隨即又惡狠狠地親了親手中的兩張天牌。
一局作罷,
距離許平安最近的那隻老鬼,對著他伸了伸手,意思是想要邀請他一起下注,其余幾隻老鬼也是極為默契的給許平安騰出了一個空位來。
如果忽略掉幾隻老鬼低頭時還在漱漱往下掉的蛆蟲,和周遭的枯墳,其實還是很溫馨的場面,許平安一時間有些呆愣,幾隻賭鬼見狀倒也沒有強求。
“咦,這怎麽還差了幾張牌?”
推牌後,
贏錢那活人,看著剩下的骨牌皺眉道。
“哢嚓……”
正對面的老鬼聞聲也不多言,只是旁若無人的將手伸進胸腔,然後極為熟練的掰下一塊連著血絲的肋骨。
“滋滋滋……”
然後手指緊緊捏在骨頭表面,只見一陣青煙冒起便出現了幾個圓點,蘸上一些骨灰,便是白點,抹上一些枯血,便是紅點,如此下來,很快便補上了那幾張被許平安丟走的骨牌。
“這骨牌果然是真材實料!”
一旁蹲坐著的許平安看得歎為觀止,心底也隱約明白了這牌九在後世為什麽會被撲克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