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匕首以刁鑽角度,從顧尋背後刺來。
隨之一同響起的,是婦人的驚呼。
顧尋側身避開了心臟位置,匕首深深刺入了他的左肩胛骨下。
強忍著疼痛,顧尋擰身後刺出劍。
只見馮余光回步後撤,手中匕首向上一揮。
鏘的一聲,匕首應聲斷裂,而馮余光也借著這機會,避開了顧尋的劍招,與他拉開了距離。
“馮余光!”
顧尋一字一頓,怒而出聲。
可馮余光卻沒搭理他,而是笑嘻嘻的一路跑到街對面,爬上屋頂蹲在白狼神身邊。
“白狼神,聽說你在這小子手裡吃了虧?小弟我給你找回場子來了,趕緊弄死他,再去殺了那道士,別讓他們耽誤了娘娘的計劃。”
白狼神抖了抖毛發,輕輕點了點頭。
下方跪拜著的吐蕃人,似乎感應到了“神”的指令,紛紛站了起來,舉著手裡各式帶血的凶器,向顧尋逼來。
顧尋舉起劍,可他背後血流如注,若不能及時止血,勉強再戰,只怕有性命之憂。
這時,那位被顧尋救下的婦人,卻站了出來。
她將孩子放在顧尋身邊,眼中淚水連串滴落:“少俠,你趕緊包扎,我去攔住他們,如果你能活下來,求你救救我的兩個孩子!”
接著她便如撲火飛蛾般,猛的撞進了湧來的吐蕃人群當中。
顧尋想要阻攔,可他此前被白狼神襲擊留下的內傷還在,又吃了馮余光的背刺,剛要有所動作,一陣鑽心的疼痛,讓他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顧尋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塊塊石頭砸在婦人身上,鮮血四濺。
然而不知是存了拚死之心,還是母性的力量支撐,這婦人竟爆發出莫大的勇氣和潛力。
她不知哪來這麽大的力氣,竟從人堆裡硬生生奪過一把殺牛用的尖刀,毫無章法的亂揮亂砍,居然把逼上前來的吐蕃人砍翻了七八個!
顧尋右手拄劍,單膝跪在地上,問身邊的女孩。
“小姑娘,你怕不怕?”
或許是繼承了母親的堅韌,女孩一直死死咬著牙關,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直到顧尋問她時,她才顫抖著說:“我不怕!”
“好!”
或許是失血過多,顧尋有些暈眩,他打起精神,從衣服上扯下一條布條遞給女孩。
“幫我把傷口扎起來。”
女孩抹了把眼淚,利索地用布條把顧尋的傷口纏了好幾道,又用力打了個死扣。
不得不說,這小姑娘手勁居然不小,布條勒在傷口上,疼得顧尋差點沒背過氣去。
不過好處是,傷口的出血速度肉眼可見的放緩,並且在痛感的刺激下,顧尋精神不由一振。
那婦人依然在堅持,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支撐著她,讓她不甘心就此倒下。
可她終究只有一人。
一把把刀,砍進她的身體,一件件鈍器,將她的骨頭砸得稀爛。
看到顧尋處理好傷口後,她終是支撐不住,被人一榔頭掀翻在地上。
她扭動脖子,最後一眼看向了自己的孩子。
“救救……我的孩子……”
這是她留在人世的最後一句話。
而即使是這句話,也被無數吐蕃人湧上來的腳步,給生生的踩碎。
顧尋的眼眶潮紅,他左手抱起小男孩,讓小姑娘趴在自己背上。
“我帶你們殺出去!”
顧尋右手一揮斷念劍,
迎著湧來的吐蕃人衝了上去。 而就在這時,城外卻響起一聲聲陣巨大的轟鳴。
接著,一塊塊巨石帶著烈焰,在漆黑的夜幕中,劃過一道道火線,砸入城中。
朔方軍再次動用了拋車!
這一次他們拋出的不是俘虜,而是殺傷力巨大的火石!
燃燒著烈焰的巨石落在街道上,霎時間,涼州城裡火光四起,一幢幢屋舍接連倒塌。
顧尋看到,一塊巨石砸入了面前集聚的人群中,不少吐蕃人立刻被砸成了肉泥,巨石滾動間,又不知有多少人像蟲子一樣,被石頭活生生壓死。
筋骨血肉碾成碎末,灑滿了整個街道,全身著火的人,跟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竄。
此情此景,說是修羅煉獄,也毫不為過!
顧尋腳步急停,閃身躲開了滾來的巨石,趁著吐蕃人亂作一團,他腳下一踏跳上房頂,向著遠處疾馳而去。
馮余光大喊:“狼神快動手,別叫這小子跑了!”
白狼神目光凌厲,它長嘯一聲,散出無數鬼影,接著縱身一躍,追向顧尋。
馮余光緊隨其後,翻身趴在了白狼神背上,跟著它一起追殺。
顧尋本就重傷,又帶著兩個孩子,速度大大折扣。
但他越是遭逢絕境,心中就越是冷靜。
只見他忽然改變了自己的逃跑方向,向著另一條道路跑去。
白狼神緊隨其後。
而這時一塊火石從天而降,顧尋於間不容發間,從那火石之下穿過。
可白狼神體型龐大,卻是不論如何避不開這巨石的。
這巨獸雖然有穿透物體的能力,卻豁免不了火焰的傷害,而且它背上的馮余光,也是肉身凡胎。
白狼神只能強行折轉方向,避開了這塊巨石。
趁著這個空檔,顧尋又拉開了一段距離。
白狼神足下發力,繼續追趕,可每當快要追上時,總能有火石從天而降,打斷它的追擊。
如此幾番下來,顧尋雖然狼狽,卻始終沒有喪命於這巨獸爪下。
馮余光看出了顧尋的計策,氣急大喊:“這小子在追著火石跑!真特娘的不要命了!”
可氣歸氣,顧尋敢在死亡的邊緣瘋狂試探,他卻沒有這個膽量,只能寄希望於顧尋體力透支,或是因傷勢過重,自己停下來。
而在這時,奔跑中的顧尋,隱隱看到前方有大片血光,籠罩了天際。
顧尋心中一沉,就要避開那血光所在。
可他的右手卻傳來一股拉扯的力量,顧尋低頭看了一眼,只見手中的斷念劍正在不斷顫動,劍尖正指向血光籠罩之處。
顧尋心中一動,斷念劍通靈,它的劍尖所指,必有生路!
想到這裡,顧尋鉚足力氣飛奔而去,不多時已來到那血光之下。
只見天空中,一道道血光勾連成一張袈裟的模樣,將方圓數裡的區域籠罩在其中。
來到袈裟邊緣,斷念劍顫動得越發劇烈,顧尋甚至能感受到,它正在傳遞著一種迫切的情緒。
顧尋猶豫片刻,見身後白狼神已經帶著馮余光趕到,他便不再停留,一頭鑽進了袈裟籠罩的范圍。
甫一進入袈裟籠罩的區域內,顧尋就感覺到了,這裡與外界有顯著不同。
這片區域內到處彌漫著紅色的霧氣,空中的血色袈裟正在不斷下壓,卻又被一道無形的,如長河一般持續衝刷的力量抵住。
二者在空中相互角力。
地面上,大片的建築化作飛灰,又被血袈裟和無形長河角力時,旁逸而出的力量卷起,形成了一道道灰色的小型龍卷風。
地面上鮮血匯成小溪,在斷壁殘垣的溝壑中流淌。
顧尋心中一凜,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麽?居然顯得比血袈裟外更為慘烈!
不過他擔心白狼神和馮余光追上來,也無暇多想,立刻按著斷念劍的指引,帶著兩個孩子,向血袈裟的中心趕去。
顧尋剛走出不到一裡,就見一位青年僧人,跏趺坐在一片廢墟之上頌念佛經。
那僧人察覺到有人靠近,張開眼來,雙瞳下一片赤芒綻放。
顧尋心生警惕,正打算繞過他,這僧人的背後卻忽然伸展出一條條血肉組成的觸手,每一條觸手的頂部,又張開一張猙獰的血盆大口,向顧尋咬來。
“這是什麽怪物!”
顧尋心驚不已,手中劍招卻不停歇,劍影一繞,便如絞肉機般,將其中一道觸手斬得寸寸斷裂。
同時他手腕一抖,斷念劍綻放出數道劍氣,將逼近的幾條觸手一一斬斷。
可眨眼的功夫,那青年僧人的背後,又伸出了更多觸手,仿佛源源不斷。
“這些觸手的威能倒是不強,就是麻煩,而且很惡心!”
顧尋心裡膈應,乾脆挺劍直取那僧人。
可他剛近身到那僧人三丈以內,地下卻忽然伸出一隻血手抓來。
所幸顧尋機敏,立刻撤步,在一旁的碎石上借力,向後方掠去。
身負重傷,又帶著兩個孩子跑了大半座涼州城, 再經歷這一番激戰,顧尋的體力早已不支,內外傷勢交加,更讓他的狀態差到了極點。
若非那兩口素酒的藥性沉積在他體內,尚未完全消耗掉,只怕顧尋現在累也被累死了。
他勉強對那僧人再劈出一道劍氣。
可劍氣還沒能近身,一條條血肉觸手就湧至僧人體外,相互糾纏重疊,如一個大繭子般,將那僧人包裹在內。
劍氣斬斷數根觸手後,終於還是被磨滅消弭。
顧尋的內傷已經惡化到了極致,五髒欲裂,他感受著自己的狀態越發不濟,心如火灼。
此時那一道道血肉觸手再次散開,觸手後的青年僧人暫時停下誦經,口宣佛號。
“阿彌陀佛,施主,放下屠刀,自可脫離苦海。”
他端坐於一片血泊之上,身下是斷肢殘體,他的雙眼閃爍著赤紅的妖異光芒,背後的觸手扭曲而可怖。
可他頌念佛號時,神情儀態卻無比慈悲,無比莊嚴。
“大師說得對啊!”
顧尋吐出一口血沫:“您瞧我手上就一把劍,也沒有屠刀,要不您讓我過去唄?”
青年僧人搖頭歎息:“施主若執迷不悟,貧僧也隻好將施主超度了。”
顧尋深深吸了口氣,雖然這裡的血腥味極重,惡心得他想吐,但凜冽的冷氣,刺激著他的肺髒,讓他又從油盡燈枯中,稍稍振奮了一點精神。
“不勞煩您了。”
他倚著劍,關切的說:“畢竟被人從中原趕出來,跑到吐蕃當個妖怪,一定很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