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抬起頭跟隨劉民一的目光望去,在不遠處白色的塔樓處閃了閃,嘴角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哎喲我去,基站啊?”
基站誰都知道,覆蓋面積有大有小,去年臨市一起郊外埋屍案就是通過基站篩到的關鍵線索,可那是郊外啊,人員少,數據就少,和眼下居住密集的居民區可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大陸心裡估量了一下,“這和大海撈針也差不多了,不過你要決定了,我也不是不能考慮陪你下趟海。”
劉民一讓他逗笑了,笑完又歎口氣,“沒有監控,沒有目擊者,沒有可識別的一切生物信息,盲人摸象還有得摸,咱們現在有啥?只有瞎貓和死耗子,以前技術條件不允許,現在有這條件了,總得試試吧。”
“行!”大陸也不廢話了,“我現在就去聯系通訊公司,看看他們的這個基站的覆蓋面積是多大,要是幾百米還好,要是幾十公裡那種,我真心勸你就還是算了,不現實。”
其實這和買彩票中獎的概率也不差啥了。
“賭一個,”劉民一掏出錢包,從裡頭掏出一個一元錢的硬幣,拇指往上一彈,看那硬幣在空中劃出一條虛影,“啪”的一聲蓋在了另一隻手的手背上,衝大陸挑挑眉毛,“要是正面,那就預示這孫子作案當天和之前踩點的時候,都帶著手機,而且還開著機,能被咱們捉著尾巴,要是背面......”
“你先說賭注是啥!”大陸抬手按住他那只要揭盅的手。
“就賭那個新出的什麽藍裙子娃娃,正版齁貴的,誰輸了誰給我閨女買。”
“成交!”大陸松開手,“那我賭正面。”
“行,讓著你,”劉民一笑著一點點松開手,“要是背面,那就意味著此路不通,再尋他路,是老天爺會給咱再指一條明路的意思。”
“總之就是正面反面老天爺都向著咱們唄。”大陸笑起來,攬了一把劉民一的肩膀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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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秦耷拉著腦袋,像一條喪家的犬,一隻铩羽的鵝。
丁穆剛才拿了行李自己走了,堅持沒讓他送去車站。倆人都知道,交淺言深一場,通常都是在心裡默認了再不會見面。
他情緒低落的剛出了校門,又被班主任老丁給叫回去,非常鄭重其事的替學校轉告他,他學費的匿名資助人因他開始參加實習,有了基本的實習工資,而從下個月起不再資助他了。
“那我還能給他寫信嗎?”小秦有些慌張的問。
老丁一個糙漢子,黑紅的四方臉,實在不太擅長乾這種和風細雨的走心活兒,琢磨半天沒憋出啥安慰人的話,一拳捶在小秦肩膀上,“磨磨唧唧的像個娘們!說了匿名就是人家不願意這麽牽牽連連的,一直沒給過你通訊地址,轉交給你的明信片和卡片上也沒有親筆寫過字,你自己沒琢磨明白嗎?英雄不問出身,好好乾,將來做出點成績來,有能力了呢也去幫幫有需要的的人,不比在這糾結這些臭氧層子有用啊!”
話是如此,可這個資助人是從高中開始就匿名資助他學費了,眼瞅著大學畢了業,以後恐怕再沒有機會和對方產生聯系,自小沒有父母的小秦那瞬間,真猶如被人一刀剪斷了期待的嬰兒。
怕也不是,可就是心慌。
老丁言盡於此,已是極限,一個高抬腿把還在發愣的小秦踹出辦公室,讓他該幹嘛幹嘛去,眼瞅著快一米九的大小夥子,跟這兒悲春傷秋的賣蠢,他看不慣,惡心!
小秦心裡塞著不少事兒,
這一天的心理衝擊對他來說強度有些超標,情感上怎麽強悍也得需要有個適應過程。 不過離市局越近,另一種忐忑不安的情緒暫時壓過了其他——他一想自己辦砸了差事,要面對劉民一或疾言厲色或失望無語的指責,他這兩腿就跟綁了沙袋跑完十公裡之後那麽沉。
不過再沉也總有挪到地方的時候。
天都有些擦黑了,大樓裡都亮起了白熾燈,白得晃眼。
支隊辦公大廳隔壁的小會議室裡坐著個男人,正在低頭填什麽表格,外表看著比小秦大個幾歲,桌子旁立著個黑色的行李箱,上頭還搭著件深色的運動外套。
小秦從拉開的百葉窗縫隙裡覷眼看,眼睛定格在了對方正用食指和拇指捏著根未點燃香煙的左手上,微微皺了一下眉。
隔壁辦公大廳裡正在發盒飯,食堂剛做好的,空氣裡飄著一陣一陣的飯菜香,暫時有空的人正稀稀拉拉的過來領。
大廳後頭的大陸正領著另一個技術科的同事緊張的篩查數據,要是視線能有實質,那台黑色的筆記本電腦估計已經被盯得冒起灼灼白煙了。
說不上這老天爺是不是眷顧,案發片區的基站是個小站,隻覆蓋附近方圓兩公裡的區域,可劉民一要調取的數據是至少案發前一個月的量,通訊公司發過來的數據都是以T計算的。
他們要以案發時間為基準前後一個小時出現在該基站的移動信號,和往前追溯一個月的所有信號作比對,從中找出可疑信號,再逐一作身份識別。
“劉哥,查到一個可疑的!”大陸猛的站起來,讓劉民一擠過來,指著筆電屏幕給他看,“這個手機號碼,案發當天下午三點二十分在基站出現過,前後停留了十幾分鍾,就是房主離開後的時間。而且這個號碼之前一個月裡,非常有規律的每周這個時間都會短暫出現一次。”大陸直起腰,“還是個非實名的手機卡。”
“能查到這個信號現在的位置嗎?”劉民一鼻翼微微翕動,眼睛都有點充血紅起來了。
技術科同事打開另一個軟件,黑底的屏幕上出現了延平的地圖,區域逐漸縮小,一個紅色的圓點閃爍不定。
“民西路,靠近技校後門。”劉民一拿起手機,跟同事說,“定位發我手機上。”
看他往外跑,大陸在同事肩膀上匆忙拍了一下,“盯住了,有情況隨時聯系!”說完匆忙追著劉民一的背影往外跑。
走廊裡正悶頭的小秦被撞了一個趔趄,木然看著劉民一風馳電掣的飛過去,又看到後面追出來的大陸,才反應過來跟著追出去。
劉民一跳上車,一腳油門倒出車位,追上來的大陸就默契的跳上了副駕駛位。
劉民一剛要開車,右後方的車門突然被拉開了,小秦呼哧帶喘的叫聲了“劉哥”,先說了句“對不起,你交代我的事我......”就被劉民一給吼斷了。
“你他媽要上就上,別他媽磨磨唧唧擋老子路!”
連著被人說了兩回”磨磨唧唧”的小秦黑臉一紅,趕緊彎腰鑽上了車,車門還沒關上,劉民一已經踩了油門。
這時候還是晚高峰,上了主路塞得厲害,劉民一拐過車頭鑽進小路。
“劉......”小秦本來想問問是不是什麽案子要出現場,感受了一下車裡的氛圍又謹慎的把後頭的話給咽了回去。
大陸拿了警燈,打開車窗放在了車頂,琢磨了一會兒還是說:“也許是,也許不是,你先別太激動,歲數也小了,小心高血壓,弄不好還會心梗。”
“你是不是怕輸。”劉民一又一個猛拐。
“笑話,我差一個娃娃嗎?我那是差一個給我生閨女的媳婦兒!”大陸抗辯。
劉民一緊繃的嘴角終於松了松。
大陸看他稍微松馳了些,轉頭跟後頭戰戰兢兢的小秦說:“一會兒你在車裡觀察,不要下車,萬一有情況,趕緊打電話回隊裡要支援。”
“是抓人嗎?我擒拿成績不錯。”小秦趕緊說。
“希望是。”大陸下意識看了看劉民一,才說,“回頭咱倆比比。”
又開了十幾分鍾,大陸取下了警燈,車悄無聲息的拐進了暗巷,劉民一看著手機屏幕上的位置下了車,身影敏捷藏進樹影中快速移動。
大陸不疾不徐的下了車,立在車門旁,先是動了動脖子,又下了個腰,然後把要下車的小秦一肘子給懟回去,才向另一個方向跑走了。